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不錯不錯,架勢還算可以看,繼續保持下去,有沒有看到那道欄桿?」姜文瑜指向跑道右側的護欄。

「有。你要我騎這麼遠?」她光坐在馬背上看地面,兩眼已經開始發暈了。

「頂多一百公尺而已,你大驚小怪什麼?」姜文瑜決定不輕易讓她逃脫。「記住,腳踝輕輕夾馬腹一下,飛毛腿就會自動走出去。別緊張,兩腿也別合得太緊,否則它感染到你的情緒就會跟着驚慌起來,變得不容易駕馭了。」

水笙戰戰兢兢照着她的指令行事。果然她的腳踝身軀夾緊,飛毛腿就甩了甩尾巴,開始踏出月球漫步的節奏。

沒有想像中困難嘛!

三月的「流金馭馬潮除了動物和人群,外環的繽彩花艷替黃土跑道增加了幾許清雅。她騎在飛毛腿背上,沿着樓氏私人用道繞圈子,輕風襲來,含着淡爽的草葉聲香,漸次產生「飄飄然有若乘風飛去」的暢快感覺。

「很好,你滿聽話的,待會兒賞你一片蘋果吃。」她滿意地拍拍飛毛腿脖子。

「啡——」飛毛腿長嘶一聲,愛現的尾巴卷上來甩呀晃的。

「多吃水果有益身體健康,小瑜告訴我你喜歡吃方糖,不過方糖容易造成蛀牙,以後還是少吃一點比較好。」

馬兒的鼻孔噴出不屑的呼息,後腿突然打了個蹶。

「啊!」水笙只覺得底下的「坐墊」突然產生劇烈的晃動,一時之間哧得腿都軟了,當下也顧不得雅觀與否的問題,趕緊攬住馬脖子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啡、啡——」飛毛腿忽然長叫起來,嘶聲中充滿……連她這個門外漢也聽得出來,它顯然得意極了。

「可惡,人落跑道被馬欺。」還說它溫馴可愛呢!以她的標準而言分明是頑劣不堪。「走走走,掉頭回去,不要再騎你了。明天就叫樓大哥把你賣掉,大騙子!」

她拉攏繩,硬把馬頭轉回起跑點的方向,姜文瑜遠遠站在彼端等她。

「你究竟是如何騙倒每個人,甚至樓大哥,讓他們以為你很馴良的?他們買馬的時候應該找我一塊兒去才對,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你的邪惡的本質。」她咕咕噥噥地念個沒完,臀部挪向馬的鞍的後半部,決定儘可能跟它保持距離。

方才坐穩,走沒幾步路,飛毛腿又想作怪了,它定定停在原地,任憑她如何呼喝它硬是邊尾巴也不肯晃一下。

「喂!快走啊!」水笙俯身拍拍它的勁脖。

飛毛腿噴幾聲氣,這回表現出來的情緒和第一次的惡作劇不同,感覺起來似乎煩躁許多,水笙正想再拍拍馬脖子安撫它,它的四隻蹄子忽然用力踱踩着軟軟的黃土地,揚起沙褐色的漫天塵埃。她沒料到飛毛腿會這樣撒野,猛地吸進幾口空氣中的微粒,咳嗽起來。

「別鬧了!」馬兒的情況不太對勁,她忽然膽怯,只想快快驅它回到起點,脫離它的勢力範圍,她挺起坐姿,腳踝用力夾逼它的腹部。「快走,快——」

始料未及的意外於焉發生。

她的臀部才剛陷進馬鞍,飛毛腿霍然舉起前腿,對着天空長長地嘶鳴一聲,它人立起來的高度足足有兩公尺以上,水笙哧壞了,只覺得自己倏然往下滑,連忙死命地摟緊它的脖子不放。

「啊——」她要摔下去了!現在倘若掉落在地上,絕對會被它的鐵蹄硬生生踩死,「不要!救命!樓大哥——」

飛毛腿的四隻腳不停在跳躍踢打,想盡辦法要將背上的負擔甩下來。水笙被它驀然發狂的反應完全哧住了,只曉得緊閉着眼睛粘在馬背上尖叫。

「水笙!」遠遠的,姜文瑜發現情況不對勁,扯開大步沒命地朝她跑過來。「水笙,捉緊!千萬不要鬆手。」

「樓大哥——救我——」

飛毛腿跳了半天甩她不下來,也不知從哪裏找來一股蠻勁,揮開四隻馬蹄使勁往前面衝出去。眼看它即將一頭撞上跑道邊際的護欄,水笙的魂魄登時飛到九霄雲外。

「啊——」尖叫聲中,她的身體伴隨着馬軀輕飄飄騰上半空中,木柵拋在身後,飛毛腿落在地上繼續往前跑。

它已經衝進公用的馬場跑道,好幾匹同欄受到它橫衝直撞的刺激,紛紛鳴放起來。水笙耳際只聽見風聲、馬蹄聲、人們的驚叫聲,雙眼閉得緊緊的,一顆心提到喉嚨間隨時有可能跳出來。

誰來救?誰能門飛毛腿停下來?樓大哥……

「當心!」另一道馬蹄聲緊緊追趕過來,陌生的男性呼喚充滿關切的意味。「放輕鬆,不要緊張,輕輕拉住它的繩。」

不,她會滑下去,她一定會掉下去!

一隻厚實的手掌打橫冒出來,身軀扯緊飛毛腿的馬,狂奔的速度緩了一緩。

「很好,繼續保持這種速度,接下來……」幫手的男人尚未說完,飛毛腿突然被場邊的草繩絆了一下,前腿猛然跪倒。

水笙感覺到一陣恐怖的天旋地轉,原以為自己會遠遠飛向馬場的另一端,柳腰突然被某人的大手環住,身體騰空了。臨時救下她的男人自己重心不穩,兩人搖搖晃晃地跌向柔軟的黃土地。

她摔得七葷八素,胃部翻湧著止息不住的作嘔感。

「水笙,你還好嗎?」姜文瑜騎着馬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你有沒有摔痛哪裏?腳呢?骨頭呢?那隻該死的笨馬,好端端地怎麼突然發瘋?我非拿槍斃了它不可!」

她喘過氣來,勉強對好友微笑,「我……我沒事……多虧這位先生救了我。」

陌生男人的臉孔覆滿塵土,卻掩藏不住一隻炯炯有神的亮眸。他輕輕扶起她,伸手拂支她鼻頭的草屑,舉止竟然顯得十分親密。

「你真的沒有摔傷?」語氣溫和而可親。

「沒有。」她漾出感激的笑容。「多謝你的幫忙。請問你是——」

陌生男子深深看進她的眼底,眸光交錯著難解的情緒:「我?我只是這裏的馬夫,無名小卒而已,即使再見面,你也不見得認得出我。」

「別這麼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可能忘記你?請你告訴我府上住哪裏,改天我一定登門道謝。」她誠摯的眼迎上他。

陌生人溫柔微笑,卻不答話。

「水笙,我們先走嘛!我載你到醫院檢查一下,確定你沒事才好。」陌生男子注視水笙的眼光太不尋常,姜文瑜自認是個清明的旁觀者,站在一邊暗自皺眉頭。

「不用了,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她挺直身體,小腹忽爾傳來細細的抽痛感,當下不適地皺了皺眉頭。

「拜託,你的你孔都沒顏色了還跟我逞強!走走走,咱們去照張X光,說不定你的哪根骨頭碎裂了哩!馬夫先生,飛毛腿就麻煩你幫我們牽回樓家的馬廄好嗎?」她不等對方答話,逕自也拉着水笙往出口走。

她回頭投去最後的眼波。

那個陌生男人回她一個微笑,定定杵立在原地,目送她離去——

雖然原本錄屬於施家的「施展礦藏公司」已經換了主人,樓定風倒沒費心把自己的姓氏或名號嵌進招牌里。當初的設定是,公司既然屹立了四十多年,沒理由中途改個招牌困惑客戶的耳目。然而現在,面對這群固執保守的董事會成員,他開始考慮名正而言順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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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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