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盜賊戒律

第四章 盜賊戒律

酈紅讀書向來口誦心惟,可今天不知怎的,思路總是梗阻。他乾脆將書擱下,等候閔毓。

她脫下運動服,周身上下打量著自己許久不曾欣賞過的象牙般光滑的肌膚,不禁感慨萬分:這純潔又神秘得**蝕骨的**,至今還是一塊處女地。多少人窺伺、覬覦,試圖通過訛詐、恫嚇、欺騙、以命相搏等種種手段來達到目的,但都在她防意如城的純潔信念和具備傑出武功的雄才大略面前,一無所獲。

她穿上一條連衫裙,又情不自禁把戒指摘下,捂在胸口祈禱。至於祈禱什麼?為什麼祈禱?她自己也搞不清。她從未把戒指的來歷告訴過別人。在七十年代,中國人不時興也厭惡飾,然而酈紅卻把戒指戴在手中,從不在乎別人的詢問、挖苦與鬥私批修。有誰知道這戒指的來歷?有誰知道戒指是與她內心深處的靈魂的呼喚是脈息相關的?她曾也在犯罪後為了逃避良心的指責,把戒指藏起,然而她馬上就現,她的生活枯竭了。於是,她又戴上戒指。這已是一種習慣,一種安慰,一種信仰。它象生活的源泉一樣脈遍她全身血液。

門外傳來敲門聲。

酈紅連忙把戒指套回手指,請閔毓進來。

閔毓一進屋,就現酈紅的臉有點異樣,沒有往常的明快。他馬上意識到,酈紅肯定有什麼觸及靈魂的事,否則她是絕不會繃緊臉的。難道是她這次尋母親……他沒有想下去,小心問:

「酈紅,你媽有消息嗎?沒有……哪有情報嗎?好象有任務?」

「是的。不過,我們無能為力去完成。上帝是會懲罰那些盪檢逾閑、為所欲為、殆盡良心的罪犯的。」

酈紅往回踱步,灼熱的臉火辣辣的痛。一向平靜、安於現狀、徑情直遂的生活,終於受到了強烈的震動,倍受內疚的折磨。

幾年來,她言傳身教,稟承她宗旨作案的夥伴,從無違背過良心的準則——不盜竊平民百姓的錢財。他們生活的信條是:決不傷害無辜。他們作案也不過是為了滿足生活的唯一需求——盡量享受世間的一切幸福。可以說,他們仰不愧天。

「這是想象不到的,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酈紅想。

閔毓迷惑不解地看著驟然又恢復了剛才那種有點異樣臉色地酈紅。對她地謎語表示詫異與不解。他清楚酈紅不喜歡人自私、狡詐、殘酷、刁蠻、官僚。凡人類一切惡習她都疾惡如仇。

「什麼。我們無能為力?什麼事。我們不能完成!難道是出於良心地束縛?」閔毓問。

「是地。」酈紅把嚴灝沛搶劫婦女錢包、**幼女地事告訴他。「他地墮落將與我們地作案有關。」

原來是這樣。閔毓懸著地心落地了。他並不驚奇。靜靜地聽著酈紅憤怒地聲音。災難。這並不奇怪。他們生活本身所包含地就是冒險、審判、監獄。但他們從未因為遇到某種災難而停止過作案。酈紅是怎麼想地?

「怎麼消除阻隔良心作案地屏障?」閔毓問。

「掃除不了良心地障礙不能作案。」

「流血的殘酷夠良心自慰的啦。」閔毓一字一板地說。儘管他的面部表情仍然是溫文爾雅、輕鬆明朗,但他說話的語氣卻滲透著一股徹骨的殺機。

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酈紅說,「我們太自信了,認為我們的生活完美無缺。作案,僅僅是作案,誰都相信誰也不會跨越良心的雷池一步。因此,不顧周圍的腐蝕,不顧人的心理是魔鬼的萬花筒,這種得過且過、自信的不慎重導致了有人的脫化。閔毓,我們應該有嚴明的紀律。」

「紀律!」這是酈紅第一次想到。人的心靈真是微妙莫測,在它經歷了那麼多的難以言狀的苦難而痛苦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它的深處仍有純潔的藏身之處。過去,紀律只是一個常用的詞,如今卻象燒紅的鐵板墊在她的腳下。

「任何強有力的機構,都得有嚴明的紀律,是啊!」酈紅感嘆一聲,倘若夥伴們野馬無轡、逞性妄為,憑自己的意志、趣向,憑酒醉后的糊塗,毫無準則地生存,那麼「無罪」會變成「有罪」,他們也將無法區別於其它罪犯。在這之前,他們一直認為:他們不能與其他犯罪分子混為一談。他們也憎惡、反對別人犯罪,並且站在治安第一線,把那些罪犯送上法律的審判台。久而久之,他們形成了這樣的一個概念:從法律天平來說,他們雖同樣構成犯罪,成為法律追捕的對象,但如果法律有良心,就能區分一部分罪犯,把他們篩出罪犯的行列,成為「特殊罪犯」。

當然,她也曾與夥伴們生過辯論:

詹翔問:「美神,你認為,我們活在這世上有意義嗎?我們榨取別人的血汗,難道還有良心可言嗎?」

她答:「被社會賺棄的人,無謂幸福與意義。我們既然是活著的人,那就得生活下去。這樣的生活在審判台上會遭到人民的痛斥、唾罵。但良心,我們至高無上的良心會得到上帝的讚許。良心是不可言狀的,想真正剖析它,除非重新創造一個虔誠的世界和一個救世主。」

舒雄接上說:「什麼意義沒意義!人活著就是幸運。社會、政治、公德、前途、奮鬥,它算得了老幾?它給我們幫了什麼忙?象我們這樣的人有吃有喝、過著闊人也沒有的自由生活就行了,何必去問我們『為什麼活在世上』這種大道理公德呢?」

「是的,理解世界是一種愚蠢的行為。當你被別人嫌棄時,你只憑自己的願望生活就行了,何必過問不屬於你的世界呢?」酈紅針對舒雄的觀點也閃過這樣的念頭。但這種浮光掠影的念頭,在她的腦海里只是一閃而過。

拋棄世界只顧自己生存,是無法得到上帝的寬恕的,她贖罪的懺悔也就得不到上帝的承認。人在不能被人理解、又不能被奉行的信仰理解那是痛苦的。

酈紅望著初升的杲日,突然轉過身,從窗邊走過凝視著閔毓。閔毓仍一支接著一支抽煙,面上毫無表情變化。酈紅知道,他平靜的表情正是智慧的化身。每當需要決策時,他總是這樣冷靜、專註、等待、探索。他會象探測器一樣探測出別人心理的活動。他的智慧是不易為淺嘗輒止的人所覺察的。

「你是說,我們必須受於什麼束縛?」閔毓對視著酈紅的目光問。他嚴峻的臉上堅定的眼神有點象獵人的眼睛,目光具有穿透力。

「是的。我們應該受於良心的束縛——這就是作案準則。如果,我們沒有約束的準則,我們就如同一個急於控制世界然而卻象一隻瞎了眼的鼴鼠的人,在一片黑暗的草叢裡亂闖。」

「厝火積薪,我同意你的觀點。我們應該有作案的準則,同時決不藏垢納污。任何疏忽都會導致毀滅。可不知夥伴們怎麼認為?」

「夥伴們會贊同的,軍師。我們又自信了。他們歷來遵循『原諒自己就是墮落的開始』。請你馬上起草準則條文。」

們用不著太認真,一個犯罪集團也象國家一樣制定法律,恐怕會被人笑掉牙的。我們只需思想上作高度重視就是了。這一點,夥伴們能做到,我並不自信。」

酈紅讚許地點點頭。閔毓的智略與判斷力是無懈可擊的。他不僅是一個不屑於自我表現、沽名釣譽的人,而且還是一個有很好的教養、冷靜的雄辯、充沛的精力和高雅的鑒賞力的人。

「你不愧是油煎石磨出來的腦袋,機敏油滑,多謀善斷,讓人沒法反對你的意見。」酈紅在讚許的同時,詼諧地開玩笑道。

「我也相信,除嚴灝沛外,我們這些一直持良心作案的夥伴絕不會再有第二個敗類。」

「怎麼處理嚴灝沛?」酈紅詢問閔毓的意見。

「你看著辦吧。你締造了這個全新的亘古未有的犯罪集團,自有辦法。」閔毓清楚:酈紅在重大關頭,當機立斷,驍勇好鬥。

「那好,」酈紅感激地意味深長地朝閔毓一笑,「不過,待我先泡一杯茶,讓你喝了再走。」

酈紅用奶粉瑰等兌了一杯茶遞給閔毓。

閔毓瞧著淡黃褐色的奶茶,端到嘴邊,立刻有一股濃郁的香味飄進鼻孔,一口下肚,像有一隻溫熱柔軟的手輕輕在體內撫揉,使人遍體舒泰,愜意得如痴如醉,同時心裡有一種莫名的崇敬在不住地升騰。

極啦!謝謝!酈紅。」閔毓由衷地道謝。

「別客氣。我忘了為你祝福——與媽媽團聚乾杯!」

「媽媽嘛?」閔毓思路敏捷地驚問道。

「是的,媽媽。你帶給你媽什麼幸福?」

閔毓突然喜從胸涌,他慶幸自己:善良理性的女性並不嫌棄一個才華橫溢的男子。

「除了回吻媽媽的額外,沒有別的。」

「中國人好象不興這一套。外國人的浪漫是對中國人封建的諷刺。」酈紅懷疑地搖搖頭。

「藝術家的浪漫不分國籍。他們的摹仿和接受時髦的能力是最強的。媽媽吻我並不奇怪,因為媽媽是愛我的。不過也令人煩惱,我媽老說『你什麼時候能回到我身邊,有個媳婦呢?』這豈不荒唐!我能回去嗎?」

閔毓喝完杯里的茶,擦擦嘴,對酈紅苦笑著。他的臉上流露著一種似乎是悲傷似乎又是嘲弄人間喜劇的表情。

酈紅淡淡一笑,她的內心深處好象在很遠的地方生了一起小小的地震,震波輕輕地觸動了一下她的情感,隨即平靜了。

「媽媽的異想天開總是善意的。好啦,我們去召集夥伴。」

兩人來到客廳。

客廳里,夥伴們正縱情娛樂。詹翔與穆淑靜,這對夥伴中唯一的戀人摟抱在沙上親昵地接吻;陶娜與舒雄猜拳對飲;戚勝龍煽風點火般地助威;斯娃婉轉、優美的歌聲,悅耳動聽;李莎鋼琴伴奏。

酈紅與閔毓相視一笑,對夥伴對他們的出現並不搭理已習以為常。每當他們沉醉在歡樂中的時候,就連奉若神明的酈紅出現也是如此。因為他們之間已有很好的默契,他們之間的關係相得益彰地朝著友誼友誼的方向展,成為親如手足、肝膽相照的兄妹。

「夥伴們,」酈紅踏上沙扶手,「請安靜!別鬧了,夥伴們!」酈紅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夥伴們興高采烈的吵鬧。他們詫異地瞪大眼睛,向她投過責備的眼光,因為他們從未在滿足娛樂之前中斷過嬉鬧。

「我知道,你們會驚奇的,會莫名其妙地看著我:為什麼要打斷你們的娛樂?別生氣,夥伴們。」

夥伴們從酈紅安然自得、然而卻突然中斷他們娛樂中猜想:如果不是什麼重要任務,酈紅是絕不會中斷他們的娛樂的。任務?一想到任務,他們中斷娛樂的掃興立即被另一種充滿著冒險性的娛樂所代替。然而,當他們注視到酈紅臉色變得嚴肅時,剛才的那種嚮往冒險的歡樂情緒又消失了。「危險?難道是集團露出了破綻?是嚴灝沛的事可能!那是什麼,值得酈紅這麼重視?難道是大禍臨頭,生命垂危嗎?是的,如果不是這樣,美神豈能重視?」他們滿腹狐疑,思索不一,知道凶多吉少。不過,他們並不驚慌,他們可以逢凶化吉,只稍酈紅開口,他們就能履險如夷。

「夥伴們,我們雖然是罪犯,但犯罪並非沒有原因——就象穀倉里的稻穀為什麼會蛀蟲一樣。儘管,人們不理解我們,無論是我們的思想、行為、道德,還是作案準則。但我們可以理解他們,我們都是從絕望人生邊緣上走過來的人,社會沒有安排我們就業,也沒有引導我們,拯救我們,使我們成為無所依靠的孤兒。既然,社會拋棄了我們,我們也就拋棄社會,在自己的國土上過著一種在法律的威脅下自作自主的生活。」

往事激起他們的痛心、自愧、嘆息。他們失去了社會的平等權利,一旦提到社會就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然而,他們畢竟生活在現實社會中,免不了回憶。

可是,他們不能理解酈紅為什麼要揭痛這塊傷疤?她不是說過嘛,過去的生活蒼白如一張白紙,不值得一提。能脫離社會的生活,那是最大的造化。

不祥的預感象楔子似的打進他們的意識里。他們繼續聆聽酈紅慷慨激昂的話:

「我們反感社會這不否認。我們仍戴著茶色眼鏡,眼鏡外是一個容不了我們的世界。可是人,雖然有時真實的心愿也得不到理解承認,但我們沒有絲毫的邪惡,唾棄過人民,把普通人民當作憎惡、仇視的對象。我們憎惡、仇視的只是那些居功自恃、結黨營私的官僚,那些靠旁門左道、巧取豪奪撈政治稻草的小丑,和那些雞嗚狗盜的自私自利的市儈。他們毀了我們的前途,砸了我們的飯碗,我們就只能向他們討。這些禍國殃民的官吏,都撈個好位置,濫用權勢,嫉功妒賢,抱殘守缺,大事不成,小事不成,敗事有餘。可他們對假公濟私、撈好處、抓權力卻很有一套所以說憎惡,就是這樣!黨的政策不執行,投靠某個派別,再搞上一套土政策,造成千百萬人的不幸——無家可歸,有公民權卻不得不拋棄公民權。從他們身上合法地榨取他們的『剩餘價值』來養活自己——這種從剝削官僚身上榨取的錢財並不罪過。但是,由於我們沒有作案的準則,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恥辱。嚴灝沛搶劫普通婦女錢包,**少女,這是什麼行為!我並不反對男女間的肉慾。對於精神空虛、生活無支柱的人來說,兩性之間的情愛的確成為他們消磨時光的最好娛樂。但對於一個心身正在育的少女來說,暴力**,那將是特大的罪行!」

酈紅憤怒地捏緊拳頭,注視著夥伴。恥辱與罪惡絞痛著她的心,她真想哭,但已沒有眼淚;她真想跳,把刀刺進快要膨脹的胸膛。她不是常說嘛,她的心就是夥伴的心,那自然夥伴的醜惡就是她的醜惡。她怎能容納這種恥辱!她痛恨自己的失敗,責備自己的狂妄自大,忘記了現實。

「美神,你幹嗎大驚小怪,一個少女的貞潔算得了什麼?!不過是癬疥之疾。女人的**,從道義上說是神聖不可侵犯,但其實還不是供人洩慾的工具!當她們答應了男人的**,就心甘情願地墊在男人的身下;即使有些人不是心甘情願地墊在男人的身下,但為了金錢或別的什麼也不是同樣唯唯諾諾嗎?」

人在情緒高漲時,很容易把偶然小事視作可怕的災難。當舒雄弄清了是嚴灝沛**了一個女人的事後,他不以為然的嘴角掠過一絲嘲弄的微笑,拋出了自己的觀點。

「可你知道,她是幼女?然可以還,加倍地還也可以。可是,一個少女的貞操是用金錢能買得的嗎?即使金錢萬能,可我們的良心過得去嗎?想想我與姐妹們為什麼犯罪?就是一個女人為了保持貞潔的**。」

酈紅激動了,每當她想起自己犯罪的淵藪就義憤填膺。舒雄面對美神聲色俱厲的指責害怕了,他也沒有想到酈紅會能近取譬來駁斥他的論點。他啞口無言了,心裡湧起一陣羞愧,特別當面對著女夥伴慍怒而又含著原諒的眼光時,他更感到心驚肉跳。但他還是訥訥自語表示不滿,因為他受了言不盡意的委屈。

「別難過,夥伴們,」酈紅壓了壓激憤的情緒,「如果我們沒有一個嚴明的紀律,如果我們沒有一個生存、作案的準則,我們就會失去人性與良心。我們葬在法律的刑罰下,也不會有誰為我們祈禱。我們也不願在人民的咒罵聲中鑽進墳墓。夥伴們,我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兄弟姐妹,我們不願目睹一個好人受苦,也不願讓良心受到譴責。我們應該要讓有價值的行為來充實我們的生活。夥伴們,從今後,」酈紅揮一下有力的手勢,表示要與過去決裂,「如果再出現類似嚴灝沛的事情,嚴懲不貸!」

夥伴們象接受上帝親自佈道似的靜聽著酈紅的講話,同時他們的腦海在沸騰,在追溯衡量過去的作案與現在良心的法碼是否平衡?他們問心無愧,良心的法碼沒有減少。檢點,使他們領悟到了一個真諦:疏忽是導致失敗的陷阱。他們向酈紅表示:他們決不惜指失掌,決不絲毫違背作案的準則。

酈紅欣慰地露出一絲笑容;這笑容里包含著她對夥伴們毫無折扣的信任和對嚴灝沛實逼處此的懲罰。在理智指導行動的人中,笑容與眼神最能說明問題。此刻,她已愉快而果斷地擺脫了一個擾亂她心靈平靜的疙瘩。她不再受折磨了,心情舒暢平靜,輕鬆愉快,象是大雨過後復歸晴朗的天空。

「酈紅,」閔毓瞧著酈紅神采奕奕的臉笑著戲謔道:「你這種人,可能是嚴重精神分裂,一方面,你是學者、哲學家、道德家,智慧群,令人佩服;而在另一方面,你又是個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酈紅迎著閔毓的目光,一笑置之,雙方都是那種洞察心跡的眼神,彼此已經心領神會。她對夥伴說:

「夥伴們,下面由閔毓宣布紀律與新的作案準則。」

閔毓宣布完紀律與作案準則后,酈紅又說:「晚上處罰嚴灝沛。樂吧,夥伴們,讓我們舉杯,良心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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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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