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軍師閔毓

一曲小提琴曲《美麗的天使》，從涼台那邊傳來它絲絲扣人的婉轉旋律。

閔毓手托提琴，倚靠門框，思緒象斷了繩的風箏，漫無邊際地飄蕩在浩瀚的天際：莽莽的草原上，一個少女踽踽獨行；晨色蒼茫，湮沒了少女；陽光又驅趕了天空的霧靄，世界開始變得明朗活潑……小提琴的曲調開始從如泣如訴的憂鬱中漸漸明快。他躺在草地上，雙手托住後頸，仰望繁星，腳下的溪水出汩汩水聲。忽然，他飄然而起，追逐飛向月宮的嫦娥……雲霧又湮沒了他……他們在金色的沙灘上徜徉……旋律急遽加快，變得豪放，奔騰，然後又變得異常溫柔……他們在金碧輝煌的大廳里穿著結婚禮服，翩翩起舞……

哀感頑艷的音樂，使人心曠神怡，使思維頓時張開幻想的翅膀，使精神宛如火石敲燃，爆出燦爛的火花。音樂的偉大推動力之一，正是啟人想象。

突然，優美、令人慾醉的旋律，被瘋狂的旋律攪得天昏地黑。閔毓全身顫抖起來，厄運的降臨，痛苦的呻吟，求生的啼哭，如屏幕映現在他的眼前。他看見了在刀光劍影、危墜懸崖的人生邊緣上，人與魔、生與死的殊死搏鬥。這是一個少女伶俜無援的縮影。閔毓熱血沸騰，思緒猶瀾，使勁撥動一下琴弦，弦斷了，他沮喪地垂下雙手。

「閔毓，閔毓，！」母親聽到琴聲，來到兒子身邊，見兒子木然站著，一副憂鬱的沉思，不由觸起往事的傷感，「別拉了，孩子，媽求你！」她拉著兒子的手，凄苦難言的臉似乎要哭了。

也是一個音樂家嘛，你酷愛藝術，夢囈中還在譜曲，而且是用心在編織天譜。可你為什麼要扼殺我的音樂細胞呢？音樂能活躍和激人的思想感情；音樂可以勾起人的回憶，令人感動得潸然淚下；音樂可以給意志消沉者排愁解悶；音樂可以給孤獨、寂寞者以安慰；音樂還有更神奇的效能，能預料人一生的命運。」

母親怎不懂得兒子的心思，自從九年前丈夫慘死在提琴下后，她只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兒子不要再拉琴，把戶口早日從內蒙遷回她哪裡知道，兒子已成為難以自拔的罪犯，哪有可能再建立安居樂業的生活。

正在譜寫父親沒有作完的《美麗的天使》。在生活中我碰到了真正的天使。」

「什麼？孩子！你說什麼？譜寫《美麗的天使》？！」母親驚恐地瞪大疑惑的眼睛，難以置信地後退著，淚水從她猝然受到打擊的凄愴的眼眶裡流出。一陣抖，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撲向兒子，緊緊摟抱著他。

「媽媽！」閔毓擁抱著媽媽，「堅強些，藝術是永恆的，它本身並沒有罪。儘管，藝術可以成為犯罪的淵藪，但它已與我的生命連在一起。我酷愛藝術，我生命的甘霖就是提琴。我不能沒有它，媽媽。再說，我是音樂家的後裔，我要繼承你們的血統。不過，媽媽，你放心，我拉琴一輩子，也絕不會走藝術之路。藝術已被階級所代替，多少人葬送於它。媽媽，你就讓我拉吧，讓我把積壓在心裡的苦惱、憂愁、愛與恨都泄出來吧！」

母親怎知道，提琴已與他結下不解之緣，這裡面有他最神秘、最神聖的愛。

母親地心軟了。音樂永遠是春天。她那顆蘊藏許久地音樂之心又復活了。她地愛情就在提琴聲中誕生。那是二十八年前地事。她喜歡《美麗地天使》。而她就是模特兒。第一個兒子也是在愛人地提琴聲中降生。

「孩子。媽沒法阻止你。我知道。藝術。能使人從無數日常地憂慮和塵世紛爭中脫出來。從而對人類地各種情感狀態、對大自然以及宇宙萬物進行思考和品味。拉吧。孩子。」

母親去了。她那淳樸真誠地愛。觸動了閔毓地心。他感到心酸、痛苦、憤恨。失去藝術。那是對藝人地犯罪！對人民地犯罪！可藝術帶給他一家地是什麼樣地災難呢？父親為《美麗地天使》死於監獄。母親從音樂學院被趕到幼兒園。他下放內蒙。

「再鍛煉二年。回到媽媽身邊。」閔毓地耳邊又響起母親不久前滿含著難以言喻地苦澀和憐愛之情地聲音。這是多麼自卑地要求啊！他父親地同事。他們地兒女在父輩地左提右挈下不是上了大學就是當了兵。即使下鄉也老早回城了。唯獨他活見他媽地鬼！

他不願回顧家庭地悲慘遭遇。但他不能忘記在內蒙地遭遇。那數年走地可是一條荊棘叢生、血跡斑斑地路。扶助酈紅成為他不幸地開端。他被人輕蔑、譏笑、排斥、侮辱。突擊隊繁重艱苦地勞動。把他孱弱地身體壓得心力交瘁。嬌生慣養地藝術家之子怎能承受得住突擊隊地重活呢？儘管他拚命咬牙磨練。但還是累倒了。可他們卻說他是裝病偷懶。是懦夫！寄生蟲！他曾要求過。按他地特長。當游牧教師。可他們說：「這是變相惰工！」

人生道路荊棘叢生。他消沉了。感到前途地渺茫。世間地冷酷。把他殘存地一絲地奮鬥之心也泯滅了。他一股腦兒地把煩惱、痛苦全都泄到琴弦上。他要當一名音樂家。一名名副其實地音樂家。

可憐他懷壁其罪，他的憤圖強被別人嘲笑為戰場上的逃兵，哀樂中的可憐蟲，生活中不能自拔的絕望者！

他沒有背景，缺乏交際，缺乏一個聰明人的實際頭腦。因為他舒適富裕的家庭生活養成了他的安常處順，待他懂得與學會了處世交際，他晚了，家庭經濟斷了來源。在那個年代，金錢所起的作用是舉足輕重的。一個人，如果沒有金錢，沒有欺世盜名的政治資本，那他將在通往人生宮殿的這條變幻著妖術的道路上寸步難行。他失望了，再也無法在吝嗇的嘲笑下衝破金錢捆縛的牢籠。

憑良心說，那個知青不想回城。生活的路斷了，人生的波折卻接踵而來，哪怕他的一個小小的疏忽，都會釀成一場血醒風雨。由於他耐不住人生的磨難所引起的迷惘、惆悵、寂寞，他的心開始在每日的黃昏中、在浮動著草原淡淡幽香的蒼茫暮色中無端地膨脹、顫抖、搖擺、針刺般的痛。這時，他便緊閉雙目，咬緊牙關，等待這番襲擊過去。他長夜難眠，他的心除了留下絲絲隱痛外，再無得到一絲的安慰了。絕望之中，他握筆寫作，以作消遣。他常常坐在草原高坡的一個圓石上苦思，遠遠望去，就象一張孤獨的剪紙人像鑲嵌在沉沉的天幕中。他把草原的男女私情提煉成一種理論：他認為，出於自然私通這種轟動一時的事情，與日常生活中戀人或夫妻的交媾沒有什麼兩樣。接著他又坦言：我骯髒的夢中最昏暗的一個夢，也要比最為陽剛的天才作家或最為陽萎的天才作家所可能想象的通姦要千百倍地五光十色；哪些理論家、法學家嘴下的通姦更是荒誕無稽。他的泄被知青辦主任抓為典型，這位時代的「高舉能手」，同樣大筆一揮，把他套上數個罪名：杜撰黃色小說、黃色日記、猥褻蒙古姑娘……生活啊，讒言啊！你怎麼喪盡天良把它嫁禍於一個無辜者呢？他雖蠲免了勞役之苦，但在批鬥中、辱罵中煎熬，躑躅在安眠藥中。可他不願死，他是生活的強者。

從此，他閉門不出，焚膏繼晷，破萬卷書，博古通今。他象永吸不飽的海綿，在知識的海洋里遨遊。知識帶給他一個被褐懷玉、虛懷若谷的心靈和一個計出萬全、應付裕如的頭腦；知識也同樣使他成為一個言必有中、一柱擎天的人物。在他繼續遨遊知識但仍然受到塵世邪惡誹謗時，他相信了草原古老的傳說，去仳離亭燒香祭祀，碰巧遇見了酈紅等人，使之成為了他們的深謀遠算、左輔右弼的軍師。

酈紅當初是一個文靜、靦腆、脾氣倔強的姑娘，她自卑的身世養成了她孤僻的沉默，使人對她產生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感，一見便難以熄滅心中燃燒著的留戀之情。不過，閔毓除了那次她感激的一笑外什麼也沒有留下。五年，這酬報的微笑，那麼牢固、清晰地銘刻在他的心中。他奇怪在他消沉的時候，微笑就象影子似的出現；在他準備自殺的時候，微笑嘲弄了他。微笑，這惟妙惟肖的微笑，漸漸構成一幅人生變遷的畫面——那是一個天真、純潔少女的形象。

《美麗的天使》就在這微笑中開始醞釀，他燃燒的心中跳動著詩意的精華。他想象、捕捉、回憶那少女的形象，灌注全副的精力，以她微微的一笑，譜寫《美麗的天使》。

當他們在仳離亭邂逅相遇時，兩人很快就認出了對方，驚喜地久久緊握對方的手。命運的巧合使他們都意識到了一種膾炙人口的佳話。他們在生活中很快結下繾綣的友誼。

回顧過去是幸福的，想想如今是陶醉的。他常常痴情地盯著酈紅溫柔的眼睛，充滿著無比幸福的遐想。她微笑著也閃爍著同樣火熱的眼光。這裡面包含著多少情、多少愛啊！每當他接受這種純潔、燃燒得象火一般熱的柔情時，就托起提琴，譜寫一段《美麗的天使》。

「我們的友誼深嗎？」有一次他望著靜靜的山潭，握著酈紅的手問。

秋天涼爽的風不斷弄響他的心靈，使他在精神飛升的美好狀態中呈現出種種大膽的奇妙無窮的想象，並全身心地沉浸在對人類的憧憬之中。

酈紅體味著秋天景色的美妙，通體彷彿被溫香軟玉般的空氣濾透了，每個毛孔都浸潤著舒適。

「我們的友誼比大海還深，比山潭的水還清還純。」

她嘴角微抿，眼含溫情，揚過友好的微笑。這笑，就是陽光，就是愛！

「真的？」

閔毓立時高興得滿臉放光，眼睛里流淌著沉醉的清輝，似乎剛剛喝下一杯甘醇的蜜酒。他想擁抱，但被酈紅有禮貌地阻止了。他尊重她，他認為越是在感情衝動的時候克制住擁抱……那麼，這種充滿著遐想**的神秘就會烙成急不可待想打破女性神秘的幸福嚮往。久之，這種感情將升為無比崇高、無比神秘的誘人感情。到了該做的時候，感情將升為聚點，象巨大的海浪擁抱你，讓你細細地、美美地體味。這種既焦急又甜蜜的愛情滋味，正象馬克思說的「真正的愛情是表現在戀人對他偶像，採取含蓄、謙恭，甚至羞澀的態度，而不是表現在隨意流露感情和過早的親昵。」

把愛情藏在心裡便是一種真實，一種深刻，它就象茫茫空中積雨的雲團，大山深處積聚了百萬年的礦脈。這種沉默而執著的愛，是一本從不輕易打開的秘籍，期待著那個唯一能解讀的人。閔毓意識到了這一點，便決定犧牲自己做為正常人的生理要求而做一個清心寡欲的紅塵清教徒。他始終在女人面前保持緘默，不與任何一個漂亮的任你擺布的女性有染，儘管夥伴們對男性與女性的自由結合，只理解為是異性相吸的兩種分子。

閔毓其貌不揚，但他是一個見微知著的青年，身材適中，聰慧過人。他氣質的美，包括性格、知識、品質都是別人無法相比的。一個獨具某種魅力的男子，仍能搖動不少美貌女子的芳心。

我要生活，我要愛，我要成為酈紅忠誠的丈夫。如果他們兩人結為伉儷，一定會是處處遂心，萬事如意。因為他倆都那麼風流倜儻，高雅出眾：一個是聰明伶俐、美麗絕倫，一切都順理成章，心到渠成；一個是性格然、智商極高、英明卓識。兩人所組成的聯合王朝的藏天福蔭，可說是無所不有，取用不盡。這就是他倆今後美好的人生。閔毓換上琴弦，拉出《美麗的天使》最後的愉快旋律。他看見，彷彿看見酈紅裊裊娜娜的身姿飄落在他身邊。

「閔毓，有人找你。」這時，從外間傳來母親的喊聲。

「哎呀！是你，斯娃，請坐！」閔毓放下提琴，吃驚地打量著斯娃。

母親懷著好奇心窺視著陽台，只見姑娘附在兒子的耳邊悄悄地咕嚕了些什麼。她甜蜜地笑了。她認為斯娃就是兒子日夜想念、追求的天使，儘管她並不象音樂旋律所塑造出來的那樣聰慧，那樣美麗，但情人眼裡出西施。

「閔毓！」當她從廚房端來早點，現他倆已蹤跡全無。她趕快跑到涼台，目送著兒子與姑娘手拉著手消失在林蔭道里。她的臉上掛著幸福的淚珠，深深地呼吸著清晨溫馨的空氣，一絲親切的笑容從她的嘴角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