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英雄相惜

第三十九章 英雄相惜

舒雄吃過午飯,獨自一人徘徊於公園的林蔭小道條卵石砌成的黑色小道,他的足跡不知徜徉過多少次,留下過許許多多的記憶。但對林蔭小道本身並沒有留下什麼印象。

然而今天,他卻覺得腳下的這條卵石小道是那麼熟悉,那麼溫存,彷彿是他的密友,對他傾吐衷情,傾吐人與人之間心的融洽。兩邊的冬青樹也隨風搖曳,彷彿是奏出一曲哀傷的古曲,觸動他的情懷。

可他愛過什麼?他似乎是血腥的,對人是那麼殘酷無情,對動物、植物也同樣是踐踏毀滅。他對世界的一切只有恨而沒有愛。可眼前的這條林蔭小道卻喚起了他的「善心」,感到它的可愛、流連。這是為什麼?難道僅是因為他的頭腦里閃過一瞬間的念頭,想離開它而突然產生的嗎?

不,他吃不準。他的思緒亂極了。他不敢試想後面的結果。自受挫美女蛇、失去表妹以後,他失去了精神的平衡。他正經歷著一段迷夢。他這個人一向是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地生活,而現在卻陷入古怪的思慮,思過之後又感到格外苦澀和慵懶,對一切都感到不安。

酈紅莫名的病,又一次把他拋入痛苦的深淵。往事又象潮湧似的衝上他的腦海。他不能不思索,儘管竭力抑制,以酒來麻醉自己,但仍無濟於事。記憶的閘門是多麼的可怕!越想關閉它,它越嘩嘩地四溢奔流。

熟悉的逶迤卵石小道,通往幽深的河邊。金色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篩流下來。舒雄突然覺得世界變得陽光燦爛,充滿了人間的愛。他的心彷彿被眼前的景色所融化,喚起對童年、少年、成年的追憶。

他也有過與別人一樣的童心,依偎在母親的懷裡,也受過父親拳頭的錘鍊。他系過紅領巾,舉過戰旗,有過許許多多的幸福回憶。他曾立誓為振興祖國體壇奮鬥終身。他奮鬥了,成功地成為了田壇上的新星。可不幸的是他父親莫名其妙地從體壇滾落下來,株連了他。

他陷入了絕望的沮喪中,經濟斷了來源使他墮入歧途。他曾痛哭過自己不能為祖國的體育事業貢獻才華,真才變成奇才。在他最後一次得到全國冠軍時,一位著名記者走訪了他,問他怎麼跑得這樣快?他回答記者:「假如我沒有一**毛腿,別人就會抓住我。」他朝記者做了一個搶劫的手勢,驚得記者瞠目結舌。以後,他的體壇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我本可以打破亞洲紀錄、世界紀錄。」舒雄的回憶被一隻驚飛的鳥打斷,自言道。

幸福就象玻璃杯,很容易被打碎。每當舒雄回憶起這段痛心疾壯志未酬的短暫年華,就感到一陣陣致人死命的寒風襲來,吹得他噁心恐怖。

是啊,人生的路,曲折奇妙。一個有萬分意志奮鬥的人卻成為一名罪犯。他是那麼冷酷地對待作案對象,又那麼兇狠地成為見血眼開的拚命三郎。

他的思緒又回到了眼前的事實,眼前的生活仍然這麼曲折,令人魂牽夢繞。回憶起來都是些痛苦的、難以忍受的記憶:阿婷、表妹、美女蛇、夥伴……一想起夥伴,舒雄便感到身分離般的痛苦。他怕夥伴的名字,怕美神的名字。是他次破壞了集團的平衡,惹下禍殃。他是有罪的!女人,任性,都是這些倒霉的玩意,使他欠下了罪過!為了你,夥伴們獻出了一切代價,這代價太大,情願整個集團被毀。

多麼可怕,在女人身上稍一疏忽,便釀成可怕的後果。他回想夥伴們對自己的拯救,仍然一見如故地親吻他、擁抱他、熱情招待他,並未有寒磣的責備。這讓他受不了,他可以被人咒罵、痛打,但卻不能忍受拯救。拯救這一崇高的名詞擾亂了他的思緒,使他留下深深的罪惡感,以至一見到夥伴,悔恨之心便油然而生,並且是越來越強烈。他想躲避夥伴們友愛的目光——這目光是那麼善;而社會卻不能用拯救的義務去拯救失足青年。

過去,他的生活協調、平穩、幸福,如今卻象得了一種痙攣病,失去條理和穩定的節奏。他是毀了,但犯罪的意志決不動搖。

如何辦?

突然他從愛的體驗中想到他沒有臉再與夥伴們生活在一起。他有何面目生活呢?阿婷、美女蛇、監獄,這些無法抹掉的恥辱使他無地自容。

他熱愛自己的生活,罪犯的生活有時也是充滿詩情畫意,帶著某種人性質的意味。他記得酈紅曾說過:「要生活,你就躬身向著大地;要思考,你就抬頭看著我!靈魂和**的生命,我們同樣需要。」確實,他是這樣生活的。可如今呢?他的心被掏空了,留下的只是洗刷不盡的恥辱和恥辱帶來的痛苦。離團的想法再一次閃現在腦海,他只能飲鴆止渴。

「你願意離開夥伴?」一個聲音憤怒地責問。舒雄的心碎了不願悖逆集團!在他想離開集團的時候,他現集團才是唯一能真正生活的地方。然而,他必須離開集團。

一旦要離開集團,他又茫然若失。

在他致命的痛楚里,他寧可遭受任何的危險,甚至許多次,也不願看著集團而內疚自己。酈紅也對他說過:「你沒有必要把一時的現象當作終生的滯塞去冥思苦想。痛苦就象一把犁刀,它一方面劐破了你的心,一方面也掘開了生命的新的水源。」他不能忍受這種不痛不癢的折磨。

他去做一個真正的人,象李莎訓太沉痛了。社會不會承認象他這樣的罪人也會變成一個好公民。法官會把他當作玩物一樣愚蠢地審判。再說他也具備不了離團的條件,酈紅還在病中,她怎能承受得了再次的打擊呢!

「蠢貨!天大的蠢貨!」突然,舒雄神經質地沖著幽靜的林蔭小道大喊。監獄的大門與人性相符嗎?現實,針對現實,這才是人選擇出路的唯一軌道。

一個懺悔卻得不到同樣享受公民權利的人,還不如繼續犯罪。

前途一片迷茫。

他望著晴朗的天空,現幽邃的天空也縈繞著思想。這觸起他的聯想,在他人生的空間,也縈繞著愈益強烈的預感;這預感使他膽戰心驚,靈魂流血,常常產生莫名的內疚,莫名的願望;願望被一種危險的興奮所代替,試圖去試一試。

愛使他繼續留戀集團生活,愛也使他想儘快離開集團。都是為了愛,才使他進退兩難。

他一時還下了不決心,他前思後想,越想越怕。此時的他,猶如獨自一人置身於黑暗的大廳中,以尋求一絲光線,來躲避那在他頭上亂飛的蝙蝠邪惡的翅膀。

他呻吟,哀鳴,然後大腦一團如麻。他已完全癱瘓於內疚的苦惱之中。生命的愛,理智的光,正在逐漸消逝。

他又借酒澆愁么奇特的東西!酒中含的麻醉濟,能夠顛倒世上的尺度,改變生活長河的渠道。

這日,他正沉湎於瘋狂的訓練中,把四隻懸吊的沙包打得滿天飛舞,恰似流星交叉劃出的道道光束。

突然,傳來一聲喝彩聲:「太棒了!」

觀看多時的凌星耀,當看到舒雄靈活機敏的身體與星光般穿梭的沙袋混為一體時,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舒雄聽到喝彩聲,擊回二隻飛盪而來的沙袋,同時伸腿踢過另一個,順勢一倒,滾出沙袋的包圍圈,旋即一躍而起,狠狠盯著眼前這位赫然出現的英俊青年。

「幹什麼?」他喘息著,警惕的眼睛陰鷙地怒視著,就象要在對方的臉上鑽出個洞來似的。

空氣中瀰漫著危險,幾乎觸手可及,凌星耀感到好象他伸出手就能摸得著似的。不過,他全無半點畏懼之色,用彬彬有禮的言語道歉道:

「打擾你了,對不起!我是情不自禁。」

舒雄對眼前的這位年輕人氣宇軒昂的大膽風度竟產生了一絲好感。他歷來厭惡那些被兇殘、強暴驚嚇的膽小鬼。他喜歡膽大兇狠、有骨氣的男子漢。而眼前這位青年不但具備他所欽佩的男子漢氣質,而且還具備了一種他所沒有現過的沉著、英武的聰慧氣度。不過,他迷惑地忖:「他是怎麼進來的?我沒鎖門肯定鎖好。」他沒有收斂怒容,虎視眈眈地對年輕人說:「想來二下嗎?」

「我可以試試。」凌星耀說。

他凌空一腳,踢開一個沙包,進入沙包的包圍圈。只見他拳打腳踢,動作敏捷、熟練、迅有力,有如猛虎下山、蛟龍搗海之勢。突然,一個沙包被踢向空中,繩盪得筆直,一聲斷了,沙包落地。凌星耀趁機跳出圈外,雙手一拱,面不改色,心不跳。

「好樣的!」舒雄走上前拍一下他肩膀,滿臉綻開笑容。但隨即他又臉一沉,警惕起來問,什麼用意?」

「英雄會豪傑。」凌星耀爽快地說。「怎麼,不信任?」他伸出手,「這是友誼的、真誠的,請相信它!」

舒雄被凌星耀這種具有折服人心的交際風度掀起他以往的豪爽。他在他的手心上一拍,表示信任。

「你的拳術很精湛。」舒雄讚揚道。

「過獎了,我們都不錯。不反感我的狂妄吧?」凌星耀說。

舒雄對他瀟洒、優雅的儀態所處處顯出的那種出類拔萃、溫厚謙恭和剛毅勇敢的特質表示好感。

「不反感。你不是本地人吧?」他問。

「我出生在香港,回內地看看。」凌星耀半明半暗吐露身份,轉而誇獎道:「你對拳術很內行。大6不是沒有拳擊手了嗎?……我是說象你這樣精湛、正統的拳擊恐怕不多。你具有拳王的鋼筋鐵骨與獲勝的信念。」

「撇棄了拳擊比賽,並不等於沒有拳擊手。我不過是個無名小輩,與我國的英雄豪傑比可謂是小巫見大巫,可惜這些英雄豪傑都深居簡出。」

「我懂了。走吧,我們一起用早餐,不反對吧?」凌星耀邀請道,並不露出輕狂的自信,接著問他:「尊姓大名?」

「舒雄。」

「我叫凌星耀。」

兩人在一家小菜館相對坐下。凌星耀要來二隻滷雞、一些下酒菜和二瓶高粱酒。

「我喜歡抵掌而談的氛圍。你可以相信我的為人。我以良心作證,以武術界的道義作證!」凌星耀現舒雄儘管小心翼翼吃著滷雞,但氣度豪放,於是說。

舒雄冷酷的嘴唇裂開一笑這一點,我會相信你。現代的年輕人拳頭可比思想要達得多。」

凌星耀現舒雄並不象x介紹的那樣魯莽、單純,缺乏交際的心眼。他警惕性很高,很可能是一種職業反應。他對他沒有絲毫的輕信,而是經過精明的考察之後,才對他消除戒備。但他決不會吐露同伴的任何蛛絲馬跡。x這點說對了,他喜愛結交四方英雄豪傑,武藝非凡,性格耿直暴躁,氣度豪爽。一個間諜他會在任何環境下,找出各種理由,施放伎倆來達到自己的別有用心的目的。凌星耀眉梢一轉,便輕而易舉轉出試探的詢問:「請問,舒雄,你的職業?」

「工人。」

著你剛才的言語可以斷定:你是一個神秘莫測的人。你的職業也許只有你自己知道。」

舒雄內心吃了一驚,但竭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說:「工人只是一塊虛晃的招牌。無所事事,才是我真正的職業。」

凌星耀巧妙的提示,並非能從已半斤白酒下肚的舒雄口裡套出他的真實身份。此時他清楚:舒雄不會輕易相信人。他雖有心靈創傷,但對外人仍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x的提醒是對的,他必須處處留心,才能與他們打交道。

舒雄也在揆度凌星耀的心理,自從他上了阿婷、美女蛇的當之後,他變得事事三思而行。他先分析了凌星耀找他有何目的?會不會帶來危險?不管怎麼說,他絕不提及夥伴。舒雄的心穩定了,假如凌星耀心懷惡意,他決不寬容!

他也想試探凌星耀,於是問:「凌星耀,請問你的職業?」

「流浪漢。」

「流流漢?好新鮮!你不是出生在香港嗎?」舒雄驚訝地問。

「在中國的每個公民眼裡,資本主義國家裡到處是飢餓、疾病、失業和成群結隊的罪犯、流浪漢。既然有流浪漢的存在,就勢必有相對的自由。我不願受任何束縛,喜歡流浪,需要自由!」凌星耀英姿煥說。

「在我們國家裡,沒有這種自由。」

「但脫離了法律,就有這種自由。」

舒雄現凌星耀不但英勇非凡,有吸引人的漂亮外表,而且機敏異常,思想深邃,又充滿幽默。

「你說罪犯?」舒雄立即警惕問。

「是的,在浩瀚的人海世界里不缺乏這種人。」

舒雄一驚,揚起眉毛打量著他,警惕的神經又繃緊了你是罪犯?」

根本不是。你可以排除這個念頭。」凌星耀悠悠自得地往自己杯里斟滿酒,又給舒雄斟滿酒,然後拿起一個雞腿文雅而又津津有味地吃著。

「你能理解自由嗎?」舒雄呷了一口酒,問。

「人生絕不象賽場有許多約定的規則,人生之競技,有時便如賭場一般,是一種無規則遊戲的氛圍。因此,我說,敢於自我追求,就是自由;就是說,按自己想的去行動。」

舒雄擱下酒杯,露出憂鬱的沉思。他欠集團帳的內疚心裡又襲上腦海。

「可人有時候束縛於某種愛或恨。」舒雄說,他的表情明顯流露出某種痛苦。

「這就需要你用最果斷的、最現實的、也就是敢於掙脫鐵鏈來實現你的自由。」

「我不理解。」

「比如,擺脫某種強制的信念,愛或恨,去尋找新的自己在醞釀中的事業,開拓自己的生活。」

「這很困難。」舒雄說。他覺得凌星耀理解他的內心世界,說話是針對他內心痛苦的。可他轉念一想,這是不可能的。他不會了解他們。

「最壞的生活可能是沒有選擇的生活;最愉快的生活是具有最多機會的生活。人的命運太化學化了,可以上天也可以入地,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才不至於被命運暗算。」凌星耀說。

舒雄沉默了。他想逃避凌星耀入木三分而又令人隱隱作痛的話鋒。凌星耀的話,是暗示還是無意的吐露?怎麼與他那瞬間閃過的想法一樣呢?

凌星耀見舒雄被他擊中了要害,陷進躲避的尷尬中,便話題一跳的理想是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田徑運動員或一名拳王。」

「你有運動天才,不過你出不了息。中國的五星紅旗將沉睡在世界體壇的搖籃里,在外國你就能揮其才。」

「資本主義國家,運動天才是給金錢賣命。」

聽到的輿論太荒唐了,有歪曲事實。運動員的豐厚報酬,並非是運動天才與金錢買賣。內地的有些輿論是錯的,是出於宣傳而造,而不是憑實報道。」

「你了解國外嗎?」舒雄饒有興趣地問。

「了解。你在國外,可以施展全部本領。」

「你的生活充實嗎?有沒有缺點什麼的空慮感?」

「你知道,日常生活中所有那些老生常談都是真實的。『生活照舊繼續』,『時間醫治所有的創傷』,等等。儘管知道這些,你仍然感到自己被留在了一片空慮當中。生活中有一大片空白,你不知道該怎樣來填補,但你總得儘力去做。」

「那你怎麼做的呢?」

「宗教幫助了我,是信仰。你有信仰嗎?」

凌星耀告訴舒雄他信仰上帝,上帝是萬物之靈。

「我完全是個無神論者。要是上帝存在的話,他也許需要人,但人永遠不會需要他把自己引到星星上去。我相信的是現實中的信仰——美神。」

凌星耀對舒雄謎語般的信仰表示不理解。他猜想美神是一位他臆想中的懷著慈悲心腸俯視眾生他愛戀的美貌姑娘。

舒雄置之一笑,好象對信仰的概念恍恍惚惚,他含糊其詞說:「不曉得。我不管在哪裡,我的信仰始終不變;儘管我可能做違背信仰的事。」

「你說的很隱晦,我不理解。」凌星耀緊鎖猜疑的眉頭,「不過,我不會逼根究底的。」

「你在國外呆過,你的興趣很廣泛嗎?你認為人生應該怎樣度過?」

在舒雄現在的心裡,人生是多麼美好而又多麼的令人悲傷啊!它是如此的短暫,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僅有無限的現在。

「我只能略攄己見。每人抱負不同,生活的方式也就不同。但每人都必須抱定一個目標,鍥而不捨追求自己的自由。不要相信空洞高喊的人生哲學。」

「比如,為革命嗎?」

他倒也機敏,凌星耀想。不等他回答,舒雄就甩出一連串的提問,如音樂、女人、娛樂、文學、科學等你喜歡嗎?凌星耀笑著回答:「都喜歡,知識的東西都喜歡。在國外的年輕人情趣都很廣泛,生活的範圍也很大,我們駕駛汽車,參加各種娛樂與體育比賽。」

兩人又談到歷史、社會制度、犯罪,談得十分投契。舒雄感嘆:凌星耀不僅是一個知識淵博、擅長詞令、通達大義、具有遠見卓識又能隨機應變的人,而且是一個從不居功自傲,也不挑別人短處的人。他知識淵博,談吐精闢入里,他的多才多藝集團中除酈紅外別無它人可比了。

惺惺惜惺惺,他有點相知恨晚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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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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