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記憶親人

第十六章 記憶親人

她象一個徹夜難眠的將軍,思索著自己的士兵。她不能入睡,無數象毛毛蟲似的觸鬚,撓著她的思維,喚起她對往昔的追憶,犯罪、歧視、離群索居……

她感到陣陣夢幻般的濃霧向她漫來,把她籠罩在黑暗之中。她的心繃緊了,在黑暗中摸索,預感到不幸的命運正在醞釀,然而這只是象流星似的一閃而逝。突然,她從迷茫中感到一股清風掠過,天空劃過一道巨大的光流,母親的形象倏地跳入腦海,佔據了她整個記憶。

五年了,她把母親的形象鎖入記憶的大門。她不能把自己的墮落與母親聯繫在一起,損害她的高尚形象,更不能玷辱她的白璧無瑕的心靈。一個良心僅存的人是無法承受良心的打擊的。

她想忘卻母親。忘卻,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字眼兒?這個字眼兒包含著多少恐怖、安慰和幻想!如果不能忘卻,誰能活下去?可誰又能徹底忘卻呢?父母至今還身陷囹圄,她雖在作案與復仇時不會想到母親,然而在她獲得了幸福的時候卻不能不喚起對母親的追憶。變了,一切都顛倒過來,甚至說,喚起酈紅追憶母親的正是在她痛苦、在她檢點的時候。她咬了咬牙,從壁櫥里拿出一個飾盒,取出母親的照片。她凝視著,出神地凝視著母親慈祥、正直的臉。多少辛酸愁苦湧上心頭……

她覺得兒時的情感又重新回到她腦中,那是春風般煦暖的感覺。

是母親,把她那鮮紅的嘴唇無數次地印在她的小臉上;是母親,把她那自體的精髓孕育了她幼小的生命;是母親,以她自己的善良誠實的楷模熏陶了她熱愛祖國的心;是母親,以她自己母性的慈愛修正了她的心靈。她不會忘記,在她十歲的那年,充分外溢的智慧蹦出了實際年齡,她在豐富的想象中,確認自己能在荷花葉上象蜻蜓點水似的走過寬闊的荷花湖,結果在她飛跑過三米之後掉進足以淹死大人的湖中。母親忘記了自己不會游泳,奮力跳進水中,在她自己也感到四肢慌亂、力不從心、生命垂危時,還是把女兒托出水面。她靠一點點的水上知識,一口口地喝水來贏得一點點時間。在她胃裡喝得不能再喝時,她感到她整個身體垮了,但她意識到女兒得救了。酈紅從此是念念不忘母親的恩情,處處以她聰明的早熟勤奮讀書,孝敬父母,日積月累,建立起深厚的牢不可破的母女情。但母親並非因為女兒年齡的早熟而寬恕她的缺點。當她巧妙地採用聲東擊西、金蟬脫殼之計騙走教師,帶領同學去市府找市長辯理,爾後又以市長的官銜唬住老師時,她憤怒了,對她的「聰明才智」作出了嚴厲的懲罰。文化大革命開始,當她得知父親是叛徒,要劃清界線時,她更憤怒了。她寧願親手把女兒托起,拋進洶湧的大海。可惜,女兒那時已成為出色的游泳能手。生活,就象夢一樣,在她剛剛有所醒悟時,他們如詩如畫的家庭生活,便在一場災難性的運動中土崩瓦解了。

她很想學母親,難就難在一個人做到了公正、真誠、善良、無私和遵循良心之後,便會遭受許多不幸,失去大部份人生的享樂,失去許多美好的東西。

她默默地想著,她雖是一個鐵碗人物,但她的心靈深處也在渴望著安全,渴求著慰藉,尤其她回想起母親的時候。她失神了,把母親的照片貼在胸口上,機械地踱步,滾燙的額頭思緒萬千。突然,她停住了腳步,目光緊緊盯在母親的面容上,明亮的眸子閃著淚花,潤濕了眼眶。

她與母親長得並不象,母親除了有張淳樸、善良而又剛毅的面容外,並不漂亮。但母女倆的氣質卻一模一樣——剛毅,自信,燃燒著智慧之光。

「媽媽!……」她剛把照片貼向唇邊,就神經質地感到一枚針螯了她一下,慌忙放下。她怎能吻母親呢?她垂下了雙手,咽回自己悲痛欲絕的呼喊。一陣被痛苦折磨的迷惘過後,她變得堅強起來,剋制住自己的愁思,把母親的照片放回飾盒。

一終止回憶,酈紅的心裡就完全輕鬆了,數年的特殊生活培養了她一種獨特的本領——能很快忘卻往事,並培養出一種猶如冰甜的泉水流過心頭的心身感覺。

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比得上昨天那麼遙遠。

此時。絢麗地朝霞染紅了東方地天際。一輪朝陽冉冉升起。酈紅感到稍許地涼意。披上一件披肩。

這時。徐嵐推門進來。

「紅姐。你還沒睡?」她吃驚地問。走到酈紅身邊。依偎著她。

「沒有。你睡得好嗎?」

「好極了。美神。謝謝你地關懷。」

徐嵐現酈紅的眼圈有一層黑暈,顯然是熬夜造成的。她不知這位理性者是否有隱衷,說道:「紅姐,你也會失眠嗎?人們都說你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嵐,我是一個平常的人,也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不過,我不會因為什麼愁苦而失眠,儘管我有時將記憶象麻醉藥粉一樣吸入體內,渴求虛幻中的逃避。」酈紅說。

她謙遜的面容,感情豐富,使人感到一種親切感。

接著她問徐嵐:「你感到生活滿意嗎?」

「非常滿意,美神。音樂、美酒、不可思議的生活,還有能為集團干一點工作。」徐嵐快活地說。

「你很聰明,很象一個色情間諜。」

「當初你反對我當色情間諜。」

「當初是這樣。因為我擔心你的**是出於一種痛苦的自我犧牲。其實,顧慮是多餘的。你知道怎麼對付他們。」

兩人出一陣會心的、銀鈴般的艷笑。笑聲過後酈紅突然問徐嵐:

「嵐妹,我還沒有問過你,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除了告訴過你的姨媽外,還有一個哥哥,他在國外留學。」

「你愛你哥哥嗎?」

「我非常愛我哥哥。可惜我父母早亡,哥哥被人收養。」

「你家在哪裡?」

「廣州。」

「廣州?」酈紅突然產生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她的家也曾寄養過一個孤兒。

「真是荒唐!這浩瀚世界哪來這樣的巧事。」她嘲弄自己失態的頭腦,竟想出那麼荒唐、那麼不現實的故事來。

「你怎麼啦?」徐嵐從酈紅瞬間的表情變化中捕捉到了她的失態問。

「沒什麼。你看,又是新的一天。」酈紅指著噴薄而出的朝陽充滿信心地拍拍徐嵐的肩膀說。

徐嵐沒有追問她的搪塞。

吃過早飯後,酈紅叫徐嵐一起去辦事。

兩人路過湖浜公園時,酈紅現公園看守老頭坐在齊腰高的冬青樹下翻閱著什麼。看守老頭酈紅是非常熟悉的,她平時總是挺客氣地叫他大伯,這使他受寵若驚,感恩不盡,總是虔誠地向她鞠躬致意。酈紅瞥見看守老頭在翻閱雜誌,無意間探頭一瞧,她驚奇了,看守老頭正在翻閱一本外文雜誌。她縮回身,繞過冬青樹,朝看守老頭走去。

「您好!大伯。」酈紅招呼道。

「您好!姑娘。」看守老頭已現酈紅,倒捏著雜誌,謙卑地向酈紅微鞠一躬,半死不活地說。

徐嵐差一點笑出聲。這是一個到了垂暮之年的心勞日拙的人,既奴卑又駑鈍。

「你懂外文,大伯?」酈紅快活地開玩笑問,不會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吧?

「我撿的,翻畫。」他將雜誌遞給酈紅,裡面有不少令人目眩的插圖。

「辛苦啦,大伯,一清早就掃園子。」酈紅把雜誌遞還給他,尊重地問候他。

「不苦,不苦。」看守老頭連忙說,謙卑地頻頻搖頭。

酈紅非常尊重職業低微的人,她認為清潔工是人類最偉大的職業之一。他們掃除了破壞環境、敗壞市容、傳染病毒的垃圾,為人類的健康作出了無私的貢獻。儘管他們低微,被人瞧不起,但他們的勞動果實是平凡而偉大的。酈紅對這位衰朽殘年略帶駝背的孤寂看守老頭有一種出自內心的憐憫之情。他那沉默寡言、呆板的臉,他那老牛似的身軀,誠誠懇懇掃動掃帚的機械動作,時能使人想到人世間的凄涼和生死離別。

看守老頭有一個古怪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哪兒人,只知道他是一個外地流浪漢。他沒有親人,也從未有過熟人,一生就在這麼孤苦伶仃中度過。x可能是他的綽號,人們習慣這樣叫他,以後就成了他的名字。

x,六十歲左右,瘦骨嶙峋,不修邊幅,病容枯槁的臉,皺紋密布,恍恍惚惚。一雙凹陷枯竭的眼睛老是呆睨著一個地方,昏濁遲鈍。他說話的口氣總是帶著一種飽嘗舊社會風霜的凄苦哀調,嘴唇不規律地翕動著,出緩慢、自卑、膽怯的聲音。他好象有一種訴也訴不完的悲切心情,不願回憶過去背井離鄉的凄涼生活。他走路緩緩的,象剛睡醒似的,又象是弱不禁風的醉漢。他對人溫馴、遷就,就象一隻綿羊。一副可憐巴巴的老實相使任何調皮的人看了都不免會對他產生惻隱之情,就連那些遊手好閒、作惡劇的青年也遠避他,懶得惹他麻煩,因為他實在太軟弱、可憐了。所以,湖浜公園既清潔花草又茂盛。

x在這兒已幾十年,常來公園的人都熟悉他。人們同情他,老人試圖與他聊天、喝酒,但都被他那古怪的性格拒絕了。他孤影自憐,沉於一無所求的生活中。

「再見!大伯。」

酈紅告別了x,暗自一笑上還有這麼一個濫竽充數的怪老頭。」

x弓著背,拖起掃帚,一下一下掃去地上的紙屑殘葉。他那古怪幽怨的眼睛和他那臉上凄楚的神情,使他顯得恍惚和漠然。

「怪可憐的!可我現,每當他掃去地上的落葉,經過精心修剪的冬青樹、茉莉叢,走到他那所藤蔓覆蓋的房屋時,他總象踏上了一片聖土,看到了人世間的光明、慈愛、幸福。」酈紅說。

「紅姐,你真太善心了。這麼個衣衫襤褸的邋遢老頭你也稱他大伯?你真是慈善家,看來你的職業永遠也不會失去。慈善家是最受人歡迎的。」徐嵐半是認真半是玩笑說。

「嵐妹,不要輕視職位低微的人,尤其是我們沒有權利這樣做。人都一樣,除了精神有高低外,是不應產生人格高低之分的。」

酈紅認為:善應是人的本性。與人為善,人也與已為善。但如果以此而相互間斤斤計較,那麼善就不成其為善而成了一種交易。人還應牢記: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你的觀點能立足於世俗的見解嗎?我想,幻想中的平等是這樣,但現實絕不會讓人灌輸象你這樣的思想。」

「是這樣。不過,人應該朝著這個方向展。至於別人做不到,我不去管它。我是說,在陶冶美德的道路上要有恆心。」

「美德可以陶冶,但窮富不會消失,平等不會樹立。這世上只要還有官僚,還有惡人,還有金錢至上者,就不會出現一個空氣新鮮的社會。空氣就得用金錢買,老百姓相比之下就會越來越窮,越來越窮就會象過去受資本家、地主壓迫一樣倍受煎熬。」

「嵐妹,你可能是一個預兆家,但這恐怕是十年以後的事。我現在要得是:嫉惡如仇。凡是人類的惡行,我都要懲罰,如持強欺弱,誹謗,誣陷,陳規陋習,民族劣根性,不正之風……我倡導一個純潔的世界,倡導道德。你說呢,嵐妹?」

徐嵐微微一笑,沒有表態,但她的心裡卻對酈紅又增添了一層新的了解。不過,她對公園看守老頭還是這樣想:已經遲到的人永遠也追趕不上火車。

兩人默默地走了幾步,徐嵐突然問酈紅:「紅姐,我們幹什麼去?」

「為你充當一塊墊腳石,去認識一下商業局長的兒子,買幾塊上海牌手錶。」

「好呀!」徐嵐高興得一拍酈紅的雙肩,跳了起來,「你從言語讚賞到實際行動支持啦!你不怕因教唆我這個潔身自好的姑娘而良心自責嗎?」徐嵐調皮地問。

妹。」酈紅十分肯定回答道。「另外,我們還得為閔毓和其它夥伴搞幾條香煙。」

「吸煙可是一種壞習慣。」徐嵐最討厭就是煙。

「可在它窮極無聊的時候,卻是巨大的享受。」

徐嵐笑了。突然,她陰下臉姐,你帶錢了嗎?」她記起酈紅穿衣服時並沒有帶錢包。

「走吧,我們是從來不擔心錢的。讓你也瞧瞧,我們是怎樣對付那種人的錢包的。」

徐嵐有點擔心,因為她還沒有與夥伴一起扒竊過。

「去受罪一下,心驚膽戰。」徐嵐無奈地說。

「別這樣,否則你逃不過便衣公安的眼睛。」

「你真是無所不通的罪犯想起來了,我們的夥伴好象個個都是本領眾。」

們的夥伴個個都是『一專多能』的級罪犯,舒雄是搶劫神行太保,陶娜是神槍手,戚勝龍是情報專家,李莎是扒竊能手,閔毓是高明軍師……」

「那你就是全能冠軍啦!」徐嵐截過話荏說。

兩人情不自禁出一陣大笑。笑過之後,酈紅對徐嵐說:「我還得帶你去做一些善事,取些錢,給那些貧窮的老人與孤兒。」

「想不到你還真是個慈善家,或者說是個劫富濟貧的俠盜。」徐嵐認真說。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嵐妹。凡是貧困的弱者,我們能救助的,都應救助,這也是我們的一種贖罪的方式。」

幾道亮光,猶如金黃的彩帶,透過窗帘的縫隙,射進黑暗的卧室。頓時,滿室是朦朦朧朧淡雅的光輝,彷彿把人帶進了一個奇妙的世界,滿是溫馨與柔情的世界……

詹翔小心翼翼拉下穆淑靜緊摟他脖子的手臂,下了床。穆淑靜翻了個身,又甜蜜地進入了夢鄉。

詹翔打開門,稍帶寒意的早晨就用它那薄紗似的晨靄緊緊地裹住他的身軀,使他感到大自然的愛撫。他貪婪地呼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坐在涼台上打開書,孜孜閱讀,昨夜的痛苦絲毫沒有流露在外,好象接近了虛無的世界。他一向奉行:不重拾舊夢,不沉浸對往事的追憶。過去了的事何必再提,天地悠悠,人生一瞬,有些事情誰又能說得清!

穆淑靜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立在詹翔背後。她披著一件輕薄的睡衣,迷人的**從敞開的胸襟里半裸著。她猛扳住詹翔的雙肩,想嚇唬他,可他無動於衷。

愛的!我親愛的!難道你不能休息一天嗎?昨天的痛苦絲毫無損你學習的精力嗎?」她狂情地吻著,雙臂勾著他的脖子。

詹翔笑著回答她:「隔一夢我便什麼都忘了。老習慣當然不忘。淑靜,我們幹嗎去記住昨天呢?」

「你真偉大!一定會成為科學家。你要牛奶嗎去拿。美神好象早已起床了。」穆淑靜說著,系好睡衣,離開涼台。

斯娃正好把牛奶煮好。

穆淑靜走進廚房。

「妹妹早,辛苦啦!」她招呼道。

斯娃羞赧一笑,倒出一杯牛奶。

穆淑靜端來牛奶。詹翔一口氣喝了。他望著穆淑靜換好衣服又要出去?」

美神之令,執行任務,順便去赴約一個男人。」她直言不諱說,對著他的臉甜甜一笑;那張笑臉沒有一絲陰翳,甚至晴朗得有些耀眼。

「你不願丟棄你的邪念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刻薄地對待我?你不喜歡我?」詹翔平靜地問。

「在調戲男性上我是刻薄地對待你。但這並等於說我不愛你。我愛你,詹翔!我重複一遍。」

詹翔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那張白皙清秀的面容掠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不舒。人這種動物,既然一方面過於高級,另一方面又過於低級,那為什麼還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他對她說:

「我理解你,因為你並沒有完全墮落。去吧,只要我看書,我便能忘記你。」

書是詹翔行為唯一的主宰。當他失意沮喪時他能夠在書籍里找到幸福、狂喜和慰藉。他瞧著穆淑靜窕窈的身材,含情脈脈的眼睛,淺淺的酒窩帶著含蓄的笑,心裡不禁一陣感嘆:她是一個溫柔、具有修女般的賢惠的委婉動人的姑娘,她的一顰一笑都使人怦然心動;她象弓弦似地綳得很緊,不讓任何一種享樂從她手中溜掉。

穆淑靜又一次擁抱住詹翔,在他的臉上灑下無數的吻;這些吻就象玫瑰花香一般醉人。

「再見!我親愛的!」穆淑靜停住了吻,「我得走啦。」

詹翔望著穆淑靜走到門口又停住轉身的回眸,將掌心極熱烈地送到唇邊吻了吻,然後含著微笑,彷彿象放鳥兒向自由一樣,把這個吻送給穆淑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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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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