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天誅之謎（一）

李一兮心中一喜，不及轉念，忽聽戒嗔長笑一聲，遙指虛點，龍鬚錚然輕鳴，宛如活物，驀然脫懷而出，須臾被他攥在手中。李一兮知他要大顯身手，急忙後退幾步，大氣也不敢出。但聽戒嗔朗聲笑道：「浮屠藏神下三陽，神闕氣滯走金池，商曲突下沉足陽，太淵中動涌關黃……」

他一面念誦口訣，一面舞劍如飛。少頃，李一兮漸覺罡風肆起，微一抬眼，只見龍鬚飄然騰空，如游龍出海，夭矯八方，忍不住暗嘆一聲：「我如能練到老和尚這般御劍境界，也不枉此生了。」一念及此，睜大眼睛往場中瞧去，不住揣摩運氣法門。戒嗔見他神情極是專註，微微一笑，也故意放慢速度。

李一兮又定定瞧了片刻，直瞧得眼花繚亂，腦中儘是重重劍影，陡然靈光一閃，心道：「我明白了！以氣海交煉關元，以石門意守歸藏！靈台喻心，崑崙氣虛，便可調節陰陽，水火生丹！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福至心靈，不經意間覷出運氣之法，這幾日百思不得其解的繁雜口訣竟豁然開朗，不由欣喜若狂，呼吸急促起來。

一炷香功夫，戒嗔使完三招，止住步子，笑道：「瞧明白了么？」李一兮心癢難耐，躍躍欲試，暗運真氣，「錚」地一聲脆鳴，長劍猛然顫動起來，被無形御力牽引而起，飛至他手中。戒嗔白眉一挑，咧嘴笑道：「隔空御劍？你這小子居然還藏了這一手。」

李一兮持劍在手，只覺無窮劍意湧上心間，無從宣洩，不禁長嘯一聲，聲震山林。剎那間，天地浮雲，萬物蒼生，盡皆不復存在，唯有手中仙劍與自己渾然一體，心意所至，劍隨人走，命脈相連。

戒嗔不想他領悟力之強，猶勝當年自家，不禁暗暗點頭：「此子年紀尚幼，竟已有一派宗師氣象，當真了得，只怕不出五十年，便能達到清虛六聖的境界。」想到這裡，不禁長嘆一聲，連連搖頭：「我華音寺門庭雖大，弟子眾多，卻無這等奇才良玉，可惜，可惜。」

李一兮此時沉醉於三才劍道，渾不知戒嗔心思，周身真氣流轉，長劍驀地紫光浮躍，衝天而起，去如矯龍，揮似星斗，掠起狂風鼓盪，劍氣沛然四達，橫浪如潮。四周山壁禁不住狂猛劍氣沖劈，當下被斬出近百道深深裂痕，碎石崩散，被無儔劍風裹住，凌空旋轉，如眾星環月，縈繞其身。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李一兮大感真氣難繼，額上汗出如漿，始才收劍，大口喘息。忽聽「啪啪啪」掌聲突起，不禁定下神來，卻見戒嗔滿面笑意，正輕輕鼓掌，不由奇道：「老和尚，你這是做什麼？」

戒嗔雙手合十，笑道：「你瞧瞧你身旁。」李一兮舉目四顧，只見周遭碎石殘葉散落遍地，狼藉至極，山壁之上密密麻麻，縱橫交錯，滿布著數十道細長劍痕，乍見之下，甚為可怖。李一兮心中驚駭，訝然道：「這……這是什麼回事？」敢情他方才神遊於劍道，對身外之事一無所知。

戒嗔一指山壁上的痕迹，笑道：「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自己不知道么？」李一兮見條條劍痕入壁極深，長達寸許，不說他一個小小孩童，便是一名壯年漢子也絕難辦到，一時半信半疑，彷佛夢裡，詫道：「真……真是我么？」

戒嗔笑笑，半真半假道：「你如今已掌握御氣法門，自是修為大增，如不是和尚有神功護體，也要被你強橫劍氣所傷。」

李一兮不由得狂喜，心緒激動之下，也不顧氣喘神虛，驀地翻了幾個筋斗，哈哈笑道：「我終於知道怎麼御氣了，我終於知道怎麼御氣了……」他大笑良久，忽地轉身，眉飛色舞道：「老和尚，我們再來！」戒嗔笑道：「年輕人，切忌心浮氣躁，你現在氣海空虛，真氣枯竭，若不打坐調息，練起功來事半功倍，反而不美。」

李一兮也知練劍非三日之功，心急不得，無奈之下，只得點頭應了，坐下調息靜養。不料一個時辰方過，復又抖擻精神，纏著戒嗔練劍。戒嗔見他活蹦亂跳，神采飛揚，深知此子已對劍道痴迷成狂，也不好拂他心意，哈哈一笑，又將前三式劍訣重述一遍。

自此日起，李一兮彷佛著了魔一般，日夜勤練不綴，便連睡覺之時，也夢見與人廝鬥。他只覺劍道一途，其樂無窮，如何陰陽互生、相應五行，如何虛實進退、氣機幻變。戒嗔見他學劍用心，精進神速，也絲毫不滯，教得極快。短短半年光景，李一兮將口訣融會貫通，前四式劍招早已練得滾瓜爛熟。

這一日，戒嗔清晨前來，欲傳李一兮飛天之法。李一兮早對飛天之法嚮往不已，自是欣喜無比，滿口答應。只不過飛天較之練劍，操縱起來，又要難上半分，須得劍隨意動，疾如飛電，緩若潺流。李一兮初時掌控不當，站立不穩，從劍上跌落幾次，直摔得鼻青臉腫，苦叫連連。但摔了幾跤之後，李一兮漸漸掌握飛天竅門，不出三日，便能穩穩立於劍身，御風而馳，遙望雲霄輕舞，流風拂面，心中生出錯覺，恍如身在仙境，暗覺自己這副模樣，倒也像是半個神仙，不由得心中大樂，直呼爽快。只是囿於真氣不足，無法飛遠，片刻之後，忽覺氣力難支，只得悻悻落下。

春去冬來，韶華飛逝，忽忽兩年，不過彈指。

鵝毛大雪紛落飄下，覆滿山谷，天地間蒼茫萬里，北風時大時小，捲起碎銀似的細雪。

「這該死的賊老天，又下雪了。」李一兮伸了個懶腰，負起長劍，吸吸鼻子，走出洞外。僅僅兩年時光，他身量拔高不少，略顯瘦削，輪廓也分明許多，已然一副少年郎模樣。甫一出洞，便見戒嗔悄然立在一旁，昂首望天。

李一兮習以為常，也不甚驚訝，走上前去，嘻嘻笑道：「兀那和尚，這天灰濛濛的，有什麼好看？」戒嗔瞧他一眼，抬手拂落肩上碎雪，悠悠道：「阿彌陀佛，和尚想的是，天道無常，任你身懷通天之能，也無法改命而為，悲乎。」

李一兮一怔，不由啞然失笑：「老和尚，你平素豪邁得緊，今日卻長吁短嘆的，說些莫名其妙的怪話，難不成是轉了性子？」戒嗔微微一笑，轉身道：「再過一個月，便是你結束面壁之時了。」李一兮猛然醒悟，原來恍惚間，已在登仙崖待了近三年之久，念及於此，不禁哈哈笑道：「是了，你不說，我倒忘了。想起來，這三年過得真快，就好似做了一場稀里糊塗的夢。嘿嘿，老和尚，你瞧瞧，我是不是長高了不少？」

戒嗔沉默一陣，忽地笑道：「你這三年來，都學到了什麼？」李一兮搔頭道：「三才劍訣中，落月之境的十八式劍招，我都學會了，你問這個做什麼？」戒嗔笑道：「你如今只是學會劍式，卻尚未通透其中奧義，禦敵不足，自保有餘。」他說到這裡，笑容一斂，緩緩說道：「你還記得三年前和尚說過的話么？」

李一兮心下一奇，尋思半晌，終於想起，開口道：「我自然記得，你說過，我若是學會御劍，你就要告訴我一百六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戒嗔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和尚為何會平白無故找上你？」

李一兮疑惑更甚，心道：「此言極是，我只不過是一個平凡小子，這老和尚修為高絕，乃是神仙般的人物，為何卻偏偏找我來練劍？如果說是閑來無事，特意尋我消遣，那也太沒道理了。」

他抓破腦袋，也想不出個中緣由，將手一攤，道：「你的心思，我又怎麼猜得出來。」戒嗔落身端坐，笑道：「說來話長，你如不嫌和尚聒噪，此事當從三年前說起。」他微一沉吟，徐徐開口道：「三年前，和尚雲遊四方，無意之中，來到一個名叫松溪鎮的地方。」

李一兮雷震一驚，脫口叫道：「松溪鎮？那不是我以前待的地方么？」戒嗔笑道：「阿彌陀佛，正是此處。說來也巧，和尚離去之時，忽覺鎮中似有魔氣隱現。和尚修鍊金剛降魔功已久，對妖魔之氣最為敏感不過，萬不料這一隅之地，竟藏有魔物現世，心奇之下，忍不住放出神識，四周查探。誰知那股魔氣只出現一霎，馬上消失無蹤，和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查出那股魔氣所在。」

李一兮聽得驚疑不定，若說松溪鎮曾遭魔氣侵襲，為何自己渾然不知，但瞧戒嗔神色，又不似作偽，此時，又聽戒嗔接道：「和尚施展天眼通手段，卻見一處地方紅光衝天，前去一瞧，竟發現是一間當鋪……」

李一兮再也忍耐不住，驀地喝斷他道：「老和尚，你胡說八道什麼，松溪鎮只有一間當鋪，便是長興當，小爺在那裡活了十餘年，從未見過什麼妖魔鬼怪，又何來藏有魔物一說？」

戒嗔也不惱他無禮，嘿然一笑，合十道：「阿彌陀佛，自然是有的，那件魔物如今就在你懷中，只是你毫不知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