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怪僧戒嗔（一）
不料接連十餘日過去，石壁上再也未出現過那個小人。李一兮無法可想，只得反覆練習腦中記下來的那幾招劍勢。如此練了數日，越覺枯燥無味，便索性不再練劍，每日凈是打坐運氣。他不敢再吃上清丸，幸而丹田內真氣充盈，入夜之際，也不覺有多寒冷。
這一日，李一兮運氣完畢，只覺渾身精力充沛，說不出的暢快。一時間豪興大發，拾起一截枯枝，就地揮劍起舞。他劍至意隨，身如流雲，幾招劍訣一路使將下來，倒也有模有樣，忍不住縱聲長嘯，朗聲道：「一柄長劍挑當世，打遍天下無敵手，英雄少年是也！」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李一兮大吃一驚，提聲喝道：「是誰？」他霍然轉身，環顧四周，哪知目光所及，竟是空空如也。又聽身後有人笑道：「渾小子年紀小小，就會口出狂言。」李一兮汗毛直豎，循著那人說話方位，將枯枝猛地擲出。只聽「啪」地一聲，枯枝正中山壁，斷成兩截。
那人哈哈笑道：「小子，用這麼大力，想打死人么？」李一兮只覺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無所不至，宛如鬼魅，不由驚駭無比，叫道：「我管你是人是鬼，有膽量的，出來與爺爺較量較量！」那人笑道：「也罷，出來便出來。」
李一兮聽得聲音自頭頂傳來，忍不住抬頭一瞧，陡見一個光禿禿的腦袋。未及轉念，那個腦袋倏地一轉，現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笑眼咪咪地，對他微笑一下。李一兮嚇得雙腿一軟，想也不想，揮拳便打。呼地一下，李一兮與這人近在咫尺，竟然一拳打空，不禁驚怒交加。再一瞧去，那人不知何時已立在李一兮面前，白須白眉，襲一身破爛皂袍，敢情是個矮瘦的老和尚。
李一兮見不是鬼怪，暗鬆一口氣，又想起這老和尚裝神弄鬼，唬弄自家，又覺氣惱，怒道：「臭禿驢，你想嚇死人么？」老和尚笑道：「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你這麼害怕，莫非虧心事做得太多？」李一兮啐道：「你虧心事才做得多。」他眼珠一轉，忽道：「你這和尚鬼鬼祟祟的，偷偷溜上清虛門來幹什麼？」
那老和尚搖頭道：「非也，和尚乃是被你們掌門抓回來的。」李一兮一愣，這才瞧清楚那老和尚手戴鐐銬，不由奇道：「你犯了什麼罪，他們幹麼要抓你。」和尚笑了笑，道：「天機不可泄露。」李一兮呸地一聲道：「不說便不說，少來裝蒜。」
老和尚笑笑，只是攤開右手，掌心向天，說道：「你且瞧瞧，這是什麼。」話音未落，忽見一團圓溜溜、亮晶晶的水球自他掌心凝聚升起，定在半空，卻不下墜。李一兮暗暗咋舌，定睛瞧去，但見水球中映出樹影憧憧，景緻頗為眼熟，略一思索，不禁訝道：「此處離登仙崖極近，不過數里之遙，你叫我看這個做什麼。」
那老和尚一擺手，搖頭道：「你且再瞧瞧。」李一兮瞪眼再瞧，只見水球中映出兩個人躺在地上，好似昏迷過去，不由奇道：「瞧這兩個人的服飾，當是清虛弟子無錯，不過怎麼會睡在地上？」老和尚嗬嗬笑道：「說得對，他們乃是敖冷的弟子，專程來監視你的。和尚見他們辛苦，便讓他們睡上一睡，養養精神。」李一兮張大了嘴巴，滿是不信：「臭禿驢，你騙人吧，他們吃飽了撐的，監視我做什麼？」
那老和尚眯眼打量了他一會兒，笑道：「你身負天魔血煞功，已成了正道門派的眼中釘。敖冷不收拾你，只因顧忌傳你神功的那人。但又恐養虎為患，不得不防，所以派些人來看住你，可明白了么？」
李一兮心中一驚，噔噔連退幾步，提拳喝道：「你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這些的？」那老和尚莞爾道：「你不必緊張，和尚不過仗著耳聰目明，才知曉這些內情。至於和尚的名兒么，只怕說出來，你也不知道。」李一兮盯他半晌，腦中倏地靈光一閃，脫口道：「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有群和尚來找清虛門的晦氣，說是來救人的，你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戒什麼來著」
那老和尚介面道：「是戒嗔。」李一兮一拍腦袋，道：「對，原來你就是戒嗔。結果那群和尚被殺的丟盔棄甲的，忒也沒用了。」戒嗔笑道：「本空的金剛伏魔相破綻太多，打不過也是情理之中。」李一兮斜睨他一眼，撅起嘴巴道：「你這人沒臉沒皮的，那個大和尚為了救你，被人打得慘兮兮的，你卻在這裡幸災樂禍。」
戒嗔哈哈大笑起來，道：「本空這孩子打小便是個火爆脾氣，讓他吃點苦頭，磨練磨練性子，也是好的。」李一兮道：「說到底，還是打不過別人。若是大和尚再厲害些，恐怕你已被他救走啦。」戒嗔笑道：「太羽這廝看似老成，終究年輕氣盛，自以為謀略多端，胸有大才，不過坐井觀天罷了。和尚故意讓他抓住，他也渾然不覺，還以正道泰斗自居，擺足架子。所謂清虛六聖，不過爾爾，都是狗屁。和尚想走便走，想留就留，又有誰能攔得住？」
李一兮見他言辭張狂，本就不屑，一想到他有意無意間辱及歸月，更是怒氣勃發，不由冷笑一聲，道：「說得好，那你現在為何不走，還要在此陪我這個無名小子啰嗦？」
戒嗔神秘一笑，道：「還是那句，天機不可泄露。」李一兮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這人好生可惡，拿我來消遣么？」戒嗔笑道：「你先別急，和尚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你去是不去？」
李一兮怒氣稍平，奇道：「什麼地方？」戒嗔閉口不答，沉吟半晌，忽道：「不成，不成，你修為太低，去了也是白去。」李一兮大覺不服，怒道：「你放狗屁，我修為是高是低，你又怎會知道？」戒嗔咧嘴笑道：「你只不過學了一點三才劍訣的皮毛，就敢說自己是一方高手了么？」
李一兮啞口無言，悻悻道：「我雖說不是高手，但也絕不是低手。」戒嗔道：「甚好，你使幾招來給和尚瞧瞧，是不是低手一瞧便知。」李一兮聞言精神一振，喝道：「你睜大眼睛看好了。」說罷足一點地，驀然縱身而起，刷刷刷刺出幾劍，劍招靈動飄逸，宛如流水。
不一時，他舞完幾式劍訣，心下甚覺得意，橫了戒嗔一眼，笑道：「小爺這幾招還算中看不？」不料戒嗔只是瞅了幾眼，便大搖其頭：「三才劍訣顧名思義，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一經使出，橫掃八方，無可匹敵，又怎會似你這般小家子氣。」
李一兮漲紅了臉，沒好氣道：「光說不練，你若真有本事，不妨使幾招看看？」戒嗔一抖手腕上的鐐銬，笑道：「這玩意礙手礙腳，和尚行動不便，出言指點指點你，也是好的。」
李一兮見那鐵索粗逾拇指，長約三尺，這老和尚走路之際竟無半點響聲發出，心下驚駭交加。忽聽戒嗔咳嗽一聲，接道：「你方才那招四海牧雲使得不對，手臂須抬高一些，步子要跨得大一點。」一邊說著，一邊擺出一個架勢，轉頭說道：「看清楚了么？」
李一兮恍然道：「原來這一招叫做四海牧雲啊，我還以為叫黃狗撒尿呢。」戒嗔哭笑不得，說道：「你這小子不學無術，還趁機罵人？」李一兮哈哈笑道：「我可沒有罵你，我罵黃狗呢。兀那和尚，你明明就是個出家人，怎麼會對清虛門的三才劍訣一清二楚？」戒嗔微微一笑，道：「小子，非是和尚倚老賣老，當年和尚與創出這套劍訣之人打架之時，你恐怕還未投胎呢。說起來，也只有葉若海這等奇才，才能將三才劍訣練至冥日之境。」
李一兮奇道：「葉若海是誰？他也姓葉，難道是那個葉奇峰的老爹？」戒嗔睨他一眼，搖頭道：「不錯，就是葉奇峰那小兒的老爹。不過葉若海英雄一世，生出來的兒子卻是個草包。」李一兮怒道：「啊呸，你才是草包，他為了護住自己爹爹的仙劍，連命都不要了，你這禿驢，說話就跟放屁一樣，臭不可聞。」
戒嗔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說道：「好好好，是和尚的不是。」他說到此處，忽地指向一旁的洞穴，道：「當年葉若海犯了大錯，被罰面壁十年，不料卻因禍得福，參悟了天日之境，終成一代高手。」李一兮道：「原來那些字是他留下來的。」戒嗔點點頭，續道：「三才劍訣，分為凡星、落月、冥日三重境界。你那天在洞中見到的不過是凡星之境的劍訣，若要練至落月之境，還需多年苦練。」
李一兮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我那天看見的……」他驀地住口，心頭登時雪亮，失聲道：「那個小人是你搞的鬼？」戒嗔笑道：「若非和尚略施小計，你又怎會學到三才劍訣？」李一兮縱然年紀再小，也不由心下起疑，暗自戒備起來，冷冷道：「你處心積慮的，到底安得什麼心？」
戒嗔目光如水，笑道：「你不必多心，和尚且問你一句，你想不想學三才劍訣。」李一兮猶豫半晌，終究點點頭道：「自然是想的。」戒嗔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這三年之內，和尚便傳你三才劍訣。至於為了什麼，容和尚賣個關子，三年後再告訴你，那也不遲。」
李一兮半信半疑，說道：「老和尚，你真的不圖我什麼？」戒嗔哈哈大笑，道：「你有什麼能讓和尚所圖的？」李一兮微一咬牙，道：「好，君子一言！」戒嗔白眉斜挑，咧嘴笑道：「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