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昨兒又趕了大半夜畫稿的花春心睜著兩眼,無神活似遊魂地「飄」了進來。「老薑晨安,阿圓晨安……呵……」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小姐晨安。小姐快快這邊坐。」阿圓如蒙大赦,滿面堆歡殷勤狗腿卻又稍嫌笨手笨腳地拖來了條椅,不忘用袖子在上頭擦了兩把。

老薑也顧不得同個憨丫頭理論,對花春心笑了個白眉亂飛。「小姐,老奴幫您盛粥,小姐辛苦啦!但不知小姐昨兒進度到哪兒了?客人們都在追問,連印刊舖老闆都連連催了好幾回,您這套『卧虎床龍野鴛鴦』再不出刊上市呀,咱們好書肆都要給兇猛饑渴的客人們拆了。」

「奴婢還未滿十八,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阿圓才聽到了「卧虎床龍野鴛鴦」一詞便羞紅了小臉,哇啦啦地搗著耳朵逃走了。

一陣寒鴉飛過……

「小姐,你覺不覺得咱們用的丫鬟越來越——」

「怪。」

「唉,那不知道咱們可不可以再換——」

「難。」

花春心和老薑面面相覷了一眼,半晌后,各自長吁短嘆了一記。

「咳,總之客人催得急,小姐要不要趁這一波熱潮,乾脆先推出上一套『一枝紅杏露凝香』的單頁番外篇?」老薑唏哩呼嚕地喝著熱騰騰香稠的大米粥,興緻勃勃地提議。

「還番外篇咧,你乾脆要了我的老命得了。」花春心埋頭幹掉一大碗粥,四五塊燉羊肉下肚,總算臉上稍稍有了點血色,這才吁了口氣道:「我現在手頭上這本正在畫的可是本年度最嘔心瀝血之作,十二猛男配十二艷娃,畫得小姐我手都要抽筋了,我哪還騰得出空檔畫番外篇?要不,你行,你來畫!」

「不不不,老奴那一手畫騙騙外行人還勉強,哪能同小姐比呢?」老薑吐了吐舌頭,大有自知之明。

「別客氣了,想當年——」她不自禁目光迷濛了一下。「還是你頭一個手把手教我畫畫兒的。」

「是啊。」老薑皺如核桃的老臉也掠過了抹悵然傷,喃喃道:「老奴還記得當年第一眼瞧見小姐的模樣兒,包在襁褓里小小粉團兒似的,一雙眼睛又圓又黑,滴溜溜兒地轉著,小嘴吹著泡兒,哎喲!教老奴心都化了……沒料想時移世易,轉眼間小姐都這麼大了。」

桌上的菜肴還飄散著香氣,可兩人誰都再沒了胃口。

「小姐,要是主子還在,知道老奴竟讓小姐畫春宮畫為生,老奴就是死上一百遍都不足以贖罪。」老薑忽然悲從中來。

「噫,畫春宮畫又怎麼了?」花春心眼眶發熱,卻飛快眨去,噗地笑道:「飽暖淫慾,都是人倫,吃飯和睡覺一樣重要。再說我十指雖沾不得陽春水,下不了廚做不好飯,憑著一手畫功也能豐衣足食,你忘了以前咱家的春宮畫可多了去了,其中還有不少是大師之作,像張徽之,孟道子……哎,當時要記得扛兩卷出來多好?一畫千金,咱們可就發了。」

見小姐一副擠眉弄眼大大扼腕的模樣兒,含著淚的老薑不禁被逗笑了。

「不怕不怕,現下小姐的畫可不輸那些個大師了。」他咧嘴樂道。

「就是,往後便瞧我的吧!」她拍拍老薑的背,笑嘻嘻道。

老薑眉開眼笑,忽又遲疑地問:「小姐,您……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同關陽將軍相認?」

花春心唇畔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起而的是一抹怔忡與忐忑。

「小姐,您該信得過關將軍的,您忘了小時候都是他護著您的?」老薑極力地勸慰道,「老奴知道事關重大,咱們得謹慎再謹慎,可關家一門忠烈,您同關將軍又自幼情誼深重,若不是——恐怕你倆現下都已修成正果了。」

「屁啦!」她心底有些酸酸地、悶悶地生痛。「老薑,他都不認得我了。」

大笨蛋,睜眼瞎,都同他打過那麼多次照面,還半點也認不出,這些年打仗打到腦子都壞了不成?

成天只會沖著她擺冷臉,枉費她千里迢迢想方設法到了南地落地生根,想著靠他再近一些……

她胡亂地揉了把臉,掩飾地把眼底隱閃的淚花強抹了去,重重哼了一聲。

「小姐,您這怎能怪他呢?當初京城……」老薑欲言又止,警覺地打量了四下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大亂,關將軍肯定以為您不在人世了,再者又過了那麼多年,小姐都從女娃兒長成了大姑娘,他一時認不得也屬應當。」

「也許當年在他心目中,我就是個纏人黏人又壞脾氣的臭娃子,頭次見他便咬傷了他的手,還愛使性子愛告狀,害他被他爹爹胖揍好幾頓,說不定他心裡巴不得這輩子從來沒認識過我呢!」她忿忿道。

「小姐……」明明就是喜歡人家喜歡得緊,現下偏拗著擰著,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針,老薑承認自己這輩子就沒捉摸透過。「哎,您這又是何苦?」

「你不明白,我不單隻是同他擰著這口氣,」花春心眉頭深鎖,有些失落郁然,手中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粥碗裡頭戳划著。

「我相信他,可又怕信錯了他。老薑,我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我再沒有輸的本錢了。」

老薑聞言也沉默了,半晌后,用寬袖拭了拭眼角溢出的點點老淚,「是,是老奴太輕忽小覷此事的嚴重性,咱們確實不能再冒險了,小姐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呀。」

她不作聲,只是面色蒼白地望向門外,廣闊無邊無際的蒼彎。

關陽,這些年來,你還像我惦著你那樣惦著我嗎?

那年宮中大亂,京城巨變,四大世家慘遭誅連九族,你有沒有心急過我?你是不是苦苦找尋過我?

還是你就像其他人一樣,都以為我在那場彌天大禍中已然死去,所以你便順理成章的忘了我?

為什麼前夜在青樓里,我們身子都交纏成一團,再也沒有比那刻更加密合親近,你為何還是記不得我?

一想到他將軍府中那個端莊嬌馥又青春驕人的小表妹,她心下越發氣苦煩躁難抑。

「不行!」她自言自語,臉上難得流露的脆弱,轉眼間被一抹倔強和驕傲取代,昂起下巴道:「我不能再這麼被動地等著了,他關陽就是承認也是我的人,不承認還是我的人,老娘不放手,誰能搶得走……老薑!」

「欸!」老薑肅然起身,恭敬站好。「小姐請吩咐。」

「關家大營里應該有不少我的書迷吧?」

「那當然,光是軍營那頭咱們就賣出了整整一萬冊呢!」

「好,很好,非、常、好……」花春心嘿嘿笑了起來。

關陽關大將軍,您呀,就準備洗好屁股——咳,是洗好脖子等著老娘唄!

我往常笑別人容易婚。打取一千個好噴咬。

我往常說貞烈自由性,嫌輕狂惡盡人。

不爭你話兒親,自評自論;這一交直是哏,虧折了難正本。

一個個忒忟新,一個個不是人。

——關漢卿《詐妮子調風月、後庭花》

安南大將軍府。

薛寶環雪白綿軟的纖纖小手執著支小金柄兒,正逗著籠子裡頭的黃鷉,邊漫不經心地聽著新月稟報這些天來在府中打聽到的各種大小消息。

表哥向來言出必行,鐵令如山,說了一個月後讓她回京,他必不會留她。

可是她好不容易向表姨母爭取到這個難得的大好機會,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無功而返?

表哥忙於南地的大營軍務,將軍府中雖然有祁總管在,看起來也像是發落得井井有條,可是府中內院的事兒有太多是男人管不得也管不好的,她自七歲起便跟在母親身邊學習打理家務,主持中饋,舉凡對外對內的一切庶務和人情來往事宜,她一貫熟悉得瞭然於胸。

現下只是表哥還沒注意到她,察覺到她的好,可這不是才第五天嗎?

「小姐,聽說府內針線房最近接了大營副將們的一批軍袍衣衫鞋襪活兒,說是極趕,月中就得交貨。」新月全然不知今日打探來的,都是祁總管刻意「泄漏」出

來的小消息,還兀自興沖沖又得意洋洋地向自家小姐報告,以證明自己的伶俐能幹。「管事的路大娘焦急得團團轉呢!」

薛寶環慢條斯理地收起了小金柄兒舀了一小杓子的粟米置入油桐木精雕鳥籠里的小缽,看著黃鸛愉快地低頭啄食著。

「小姐?小姐?」新月有些急了。「這可是您大展身手,教大將軍驚艷刮目的好機會呀!」

「新月,你又沉不住氣了。」她仔細地關好了籠門,這才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我便說這府中不能沒有個女主人理事,不過現下還不到我插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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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賣將軍春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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