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宮 4

一 深宮 4

眼前正是寧姐姐,她居然是參選秀女之一。我腦中瞬時浮過哥哥挑燈夜讀的身影,哥哥的願望,原來哥哥的僅僅只是願望,他該多麼失望啊!

寧沐安並未注意到我,她正埋忙於手頭的女紅,嫻雅如杏花照水,隨意披著件湘色流彩暗花雲錦外衣,才洗過的半干長用綢子束起,彷彿三年前,我午後去找她,她在窗下安靜地繡花,側展露對我溫軟笑容。

此刻她聞聽響動,也是先朝我微笑,然後那笑轉為困惑,最後化作吃驚,她猶豫而驚奇地上下打量我。

我心底尚在為哥哥難過遺憾,卻還是粲然笑著,捋起袖口,露出我右手的那隻玉鐲子,笑道:「寧姐姐不是連我都認不得了吧。」光下,那成色低劣的玉鐲子內絮狀沉澱斑駁,瑕疵畢現。那對鐲子是我八歲上元節時,與她偷溜出去,從貨郎處買來的便宜貨,雖然後來被兩家大人抓回來訓得很慘,但兩人還是高高興興地各自戴上了那鐲子,我一直都沒有摘下過,看來她也沒有。

沐安終於丟下刺繡,快步走到我身邊,緊緊攥住我的手,激動道:「阿柔,真的是你,我剛才還不敢認呢,幸而都留著這鐲子!」這聲意料之外的「阿柔」,我更加覺得親切。

「我還擔心揚州刺史家的小姐會把這玉鐲塞到箱底去呢,」我故作哀嘆道,「偏偏幾年不見,姐姐又長得這樣好看了,我險些要不認得了!」沐安長我兩歲,繼承其母寧夫人出眾美貌,三年後身姿容色越加出挑,也難怪哥哥一直惦記著她了。

沐安聽我提及「揚州刺史」四字時,眼色瞬間一沉。

兩人寒暄幾句,顧及屋內尚有外人難以暢談。寧沐安領我出去。兩人信步走到池塘邊的大青石,我覺得有些累,便毫不顧忌地要坐下,卻被沐安拉住,拿出帕子替我墊著,才讓我靠上去,自己只在那裡站著。在書院時,便常常是沐安姐照顧我,我就心安理得地就坐了。

「寧姐姐家中可好?寧伯伯、寧伯母身體安康嗎?」

「家裡無事,爹爹身體康健,為官上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應當是不錯的。只是我娘並不太好,老是咳嗽……」沐安手指牽起幾支芽的垂柳,眉頭微蹙。

我頓感自己多話,想隨便轉移話題,可出口的話卻更加冒失:「姐姐怎麼也來參選秀女?是寧伯伯的意思?」

「恩,本來母親身體不好,我也捨不得離開,可我都已經十六了,耗不起時間,之前來提親的人爹爹都看不上,過了十五,我年紀長了,更挑不到好人家,爹爹只好把我送入宮了。」

寧伯伯心氣甚高果真不假,哥哥去提親,想必亦會被寧伯伯嘲笑不自量力。自小寧伯伯便不如書院另外的先生們那般欣賞哥哥,其他先生們讚賞哥哥的聰敏時,寧伯伯卻總是毫不留情地訓斥哥哥的懶惰。哥哥礙於面子,不得功名,絕不會上門自討羞辱,而他卻不注意,沐安今年已十六了。

寧姐姐很快掩飾住了眸中落寞,淺笑著問道,「阿柔,你怎麼會參加選秀呢?難不成蘇伯伯出仕了?」

「我爹樂得教書,怎會出仕,除卻官吏指甲,各州刺史也會推選秀女,越州刺史恰巧推薦了我。」

我說話間容色寂寥,恍如浮雲蔽日。沐安知道我捨不得離開父親,她撫著我的細碎的額,問道:「蘇伯父身體好嗎?」

「爹爹一切安好,只是常常會犯風濕的老毛病。」

「那晴川哥哥的鄉試又準備得如何了?」寧姐姐說話間手指攪著腰間玫瑰比目佩的紫色流蘇,緊張之情畢露無疑

「哥哥早已通過鄉試、院試了,眼下正一心準備會試,」蘇晴川便是哥哥的名諱,她如過去那樣親昵地稱呼哥哥,或許心底尚有牽挂。但如今身份尷尬,我猜她真正的問話只怕還隱藏在深處,又加上一句,「哥哥至今還未娶親。」

聽到這話,沐安輕輕鬆了口氣,輕快道:「晴川哥哥的學識自然是一流的,大概取個功名也是極容易的吧。」

凝望寧姐姐清麗的笑容,我忽然憐憫她。她彷彿得知哥哥只要沒有娶妻便是最大的滿足了,雖然她此生已經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了,但還是抱著渺小的願望活著。

忽然池塘那畔傳來女子喧鬧聲,我的目光循著聲音的來源而去,沐安低聲道:「那是宣州刺史6家的小姐6凝雪,脾氣差些。」

「如此性情,只怕――」我掩袖低聲議論道。

「雖然性子暴躁,但礙著她姐姐的面子,也沒人敢怎樣,至多哲瀾不輕不重地說她幾句罷了,」沐安掩扇道,「衍桂堂的6昭容便是她姐姐,6昭容既得寵,又育有晉陽公主。宮中除卻皇后、明貞夫人,便數她的話最有分量了。」

隨後沐安耐心將宮中情形一一道出。今上膝下一子五女,子嗣不多,公主也變得珍貴起來,6昭容的妹妹自然也有了猖狂的資本。

今上唯一一子乃是皇后嫡出,可惜皇子天生右腳跛足。長興六年,皇后產下此子,據說當時皇后見其殘疾,精神大受刺激,才忽然虔心向佛,不理後宮諸事,將後宮之權交與最為受寵的明貞夫人姚氏,甚至連鳳印都交給明貞夫人保管,手中只象徵性地留著國朝皇後代代相傳的白玉圭罷了。

明貞夫人姚氏是當年平定錢氏之亂后,後宮空虛,今上五弟景王送入宮中的女子。姚氏盛寵五年而不衰,傳說她絕色傾城,艷壓姚黃魏紫牡丹。當年入宮五日便晉封正三品婕妤,一月後封正二品妃,半年後封從一品夫人,晉陞之快令人咂舌。更令人驚訝的是姚氏並無生養,位分卻越過了早年入宮育有兩位公主的和妃杜氏,可見陛下對其寵愛之深。

明貞夫人罹患心悸病,病情時好時壞,需要休養,陛下為其特意重修驪山行宮,供其出宮靜養。明貞夫人身子不好,手中權力就交給6昭容了。

6昭容長興六年選秀入宮,錢氏之亂剛平,朝堂頗為混亂,拖延的選秀也不曾引起陛下多少興趣。6昭容卻是那年入選秀女中最大的異數,州府送選秀女,容顏秀麗,身世平常,卻扶搖直上,壓過無數世家豪門小姐。其父也因這層裙帶關係官運亨通,獲得宣州刺史一職。

我垂沉思,謝荻態度讓我可猜想宮中對州府選送秀女的輕視,出身平平的6氏穩穩地佔住昭容之位,應當是個需小心的厲害人物了。不過轉念一想,若6昭容與她一樣不過憑著潑辣得意一時,那隻需謙恭避讓即可,倒不用花費多少心思。

聽聞沐安說來宮中種種,聖上寵愛之人不過寥寥,而寂寂深宮內又藏著多少紅顏悲白,無望而卑微的祈求。

沐安嘆惋道:「不知我們的命運又將是如何呢?」

暮色西沉,池水蕩漾櫻紫色的光芒,寒鴉數點掠過天空,沐安的側臉映照晚霞,更襯得她容顏艷麗無雙,?麗如她,說出此番話更顯得無比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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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梨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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