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宮 2

一 深宮 2

「哥哥該過了父親那關,再過兩年就能去參加禮部的會試了,到時候指不定能見上一面。」我和暖笑道,哥哥也卸下那分憂愁,仰望月色,露出莫名的笑容。

對於百里挑一的書院學生而言,大都能輕鬆通過預選的院試,然而其後的鄉試、會試並不容易,只有學識通過父親那關,才能參加。哥哥今年才過了鄉試,以區區十八歲之齡來看,已是相當出色了,他卻還那樣拚命,馬不停蹄地要衝擊會試。

若是將此刻的他放在幾年前,書院絕無人會相信。那時哥哥聰敏可排書院第一,卻不肯用心,每次父親的學問考核卻總能僥倖過關,不少先生都為哥哥可惜,但父親並不逼迫哥哥念書,只由他去了,哥哥便如此含混讀了幾年書。

至於其中玄機,他自以為掩飾的很好,而我卻明白,哥哥的拚命,與寧姐姐有關。先前兩人在書院生活,嬉鬧玩笑,便種下青梅竹馬的情愫。那時身份相差不曾如此懸殊。

而今對方是揚州刺史家的嫡出小姐,怎會輕易下嫁,且不提寧大人心氣甚高,舉人的功名不會入他法眼。哥哥也是個驕傲的人,容不得別人對自己的輕視與拒絕,沒有十足的把握斷然不會上門提親,他需要一個三甲頭銜。所以一貫懶散的哥哥在寧姐姐走後突然開竅,用功讀書。

哥哥的努力定然會有回報,但願會試獲得佳績,那時的我,或許只能在宮廷某個角落默默祈禱了。

「你多拿走些書,宮裏看書沒家裏這麼方便了,你又不會繡花,無聊的時候消磨時間也好。」哥哥挖苦的話,今日聽來卻是苦中作樂,兩人極有默契地笑了。

「讀那麼多書做什麼呢?女子書讀得再好,也不能參加科舉,到頭來還是要嫁人,若真懂得太多還會被夫君厭煩。」我安靜地笑着,陳述著一個彷彿與自己無關的事實,讀那麼多書,碰到棘手的問題,卻毫無辦法,如今方才體會到百無一用是書生。

「書能養心,日子久了,自能體會,」哥哥簡單地化解我的抱怨,又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道,「去年答應你的畫兒,之前說忘了是騙你的,我改了好幾回稿子,本想等你生日再送你,如今看來,只好讓它代替我,送你去帝都了。」

徐徐綻開畫卷,淺淺月光下,熟絹畫面上一樹盛開的潔白梨花,光線昏暗,畫中梨花卻泛著幽幽光澤。我與哥哥自小便隨父親學畫,家中現有顏料我一清二楚,從來不知存有光的顏料。

我不解地望向哥哥,哥哥收攏捲軸,道:「我先是試着抓一袋子螢火蟲,刮下翅膀上的粉末塗上去的,可惜只能綠光,我正犯愁,剛好程渠那小子打賭,輸給我一顆貓眼大的夜明珠,反正他家開了那麼多鋪子,有的是錢,我就把夜明珠研碎了,抹上去了。」

要是過去,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指責哥哥浪費,今日我抱着懷裏的捲軸,卻忍不住落淚了,連完整的謝謝都說不出口,或者說一個謝謝,實在是太輕了。

哥哥揉了揉我的頭道:「阿柔,宮裏比不得家裏,凡事不要任性,亦不要鋒芒太露,先要保護自己,沒事別替人強出頭,至於主上,萬事隨緣就好,無須勉強自己,家中不缺你帶來一份富貴榮華,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主上跟刺史家公子一樣是個笨蛋,我倒寧可你做個老姑娘,不要讓他侮辱了你的品貌才學。」

阿柔是我幼年乳名,哥哥以此喚我,我彷彿此生是最後一次聽親人親昵地喚我,眼淚掉的更加洶湧。回想哥哥最後那毫不顧忌的話,我卻又矛盾地露出一絲笑容。

哥哥替我擦了擦眼淚,轉身要走,我想起一事,叫住他,道:「對了,我房中長方鐫刻棠棣匣子裏放着那張梨花白的方子,我走了以後,釀酒一事便託付給哥哥,具體的方法哥哥可以去向樊婆婆討教。」說罷,我餘光朝父親屋子瞥去。

過去父親每年親自採集梨花瓣釀酒,在樹下埋上五六壇,父親上了年紀,做此等瑣碎事情力不從心。三年前父親將此事承繼與我,打趣說要我親自釀造,留待出嫁時再取出開壇。其實父親好酒,埋下的酒連他自己喝都不夠。我走了,難道又要父親自己釀酒。

我無比感傷之時,哥哥聽罷,卻狡黠一笑,道:「釀酒之事,父親原本要交給我的,我學過一段時日,不過嫌那太麻煩,便推給你去忙了,那方子我那兒先前便謄抄過一份。」

我驚詫之餘,少不得要扔給哥哥一個怨憤的眼神,哥哥果然很能逃脫,又偷偷地把我當做冤大頭。哥哥無辜地朝我眨眨眼,施施然離開了。

我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哥哥會試要努力啊,不但我和爹爹,寧姐姐也在等你得個好名次!」哥哥身影一滯,而後加快腳步默不作聲離開了。

月光照不清他的影子,我可以想像他被人戳穿時臉上的尷尬表情。雖然夾雜了一點小小的報復,這卻我此刻最想實現的願望。

我轉身雙手合十,在月下繼續剛才沒有說完的那個願望:然後可以迎娶寧姐姐,雖然聽不到她喊我小姑,然後可以子孫滿堂,雖然聽不到孩子們圍着喊我姑姑。

至於我,蘇錦年,此生或許,沒有得到的愛情資格,或許,也不會有機會聽稚子喚我娘親了。

所以哥哥啊,你跟寧姐姐要過得幸福,要生好多好多孩子,彌補我的遺憾。

默默念完這些願望,我終於忍不住又一次潸然淚下,淚水滴在右手的玉鐲上,玉色愈加純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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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梨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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