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上官 2

七 上官 2

「阿柔!」我正將單子交出,沐安忽然出現,她一臉驚詫之色,該是陌生不認得的人。我剛想為她介紹,卻先被她扯著向如姐姐行跪安大禮:「上官婕妤!」

上官氏!誰能料到長安最富裕的世家女子,打扮得這樣普通!

上官婕妤令侍女扶起二人,道:「你不是叫蘇錦年嗎,怎麼又叫阿柔呢?不過還是阿柔這名字好聽些!」

她似是在責怪我隱瞞她,可她對我騙得更深,我萬般不願多言,倒是沐安替我謝罪道:「阿柔是乳名,妾幼時與蘇葯女熟稔,情急之下才脫口而出,蘇葯女不識婕妤,對婕妤多有衝撞,萬望婕妤恕罪。」

「沒什麼罪可恕的,我也瞞她很久了,她心裡不要怪我才好,」上官婕妤笑意盈盈,從旁取出酸枝木匣子,道,「之前聽你說喜歡丹青,所以特意備下一鋌松煙墨送你,你心裡可不要再怪我了,我也是閑來無事,找個新鮮人陪我說說話。」

「謝娘娘!」我壓下被人欺騙的厭嫌,接過匣子,叩頭謝恩。

上官婕妤帶著侍女離開,侍女扶著沐安起身,我正打開匣子,沐安湊過來問道:「你怎麼遇上她的,這位娘娘可神秘得厲害,我整日在希樂堂,也見不得她幾次。」

「就是在希樂堂閑逛遇上的,」我吐吐舌頭,「我看她衣飾普通,還以為至多是個不得寵的才人,哪猜得到是上官婕妤!」

「嚇得我剛才還以為你得罪她了,」沐安撫著胸口,道,「她的衣飾普通嗎?」

「骨簪,琉璃耳珠,唐草紋鳳尾裙,都挺普通的啊!」

「你真看花眼了,她從頭到腳,哪樣不是價值連城的上等品,」沐安忍不住用紈扇輕敲我的額頭,手裡的鐲子晃得厲害,「那是犀角刻的簪子,不是尋常骨簪,耳珠是比琉璃還難得西域的水晶,至於那鳳尾裙,繡得的確是普通唐草紋,但那是上等蜀綉手藝,一針一線,這麼一圈唐草紋就要綉工半年的時光。」

我不斷點頭,眼睛還在關心上官婕妤賜下的松煙墨,墨色沉靜。心中感嘆,上官氏不愧為多年世家,縱然財力雄厚,卻並非暴戶一般追求珠光寶氣,而是不露聲色地展現高貴,不識貨如我,大概只懂得6氏姐妹那般金光閃閃的富貴了。

熬過炎炎夏日,迎來秋高氣爽的九月,不意因為換季,宮內感染風寒的病人驟然多起來,內藥局依舊不得空閑。

我除與沈未病學習基礎藥理,還時常跟隨裴裳問診,積累經驗。

沐安亦病得不輕,我品階低微,除非傳召,否則並不能主動去后廷覲見,幸而跟隨裴裳去希樂堂替宮女診病時,偷偷去玉宜軒找沐安與她說幾句話,恰巧皇上駕臨,沐安不敢留我。我想皇上多少是喜歡沐安的,特意來玉宜軒探病,好過無數深宮女子,病得奄奄,卻無人搭理。

閑暇時我喜歡獨自坐在窗前翻書,午後慵懶陽光散入,手上握著一冊他遺落在我這裡的《千金方》,不自覺地想起他。望著他寫在書頁空白處的註釋,一行行清麗書法彷彿絲綢劃過淺黃色紙張,他應當批閱這書許多次了。書上彷彿還殘留著他的氣息,我食指拂過,竟不自覺痴痴的笑了。

我甚至都未曾注意喬希從外間進來,她喚我幫忙整理藥材。偏偏我又不應,顧自神思飄渺,不意她悄然站到我身側,奪去我手中的書冊,笑道:「看什麼書這樣出神?」

我瞬時臉頰飛紅,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掙扎著伸手去搶那書,她側身躲過我,順勢翻到書的扉頁,瞧見沈未病的名字,才恍然大悟地調笑道:「你啊,快把手伸過來,我替你把把脈,看你究竟是不是害了相思病。」說罷便真要來抓我的手。

喬希只是玩笑話,畢竟內藥局明的暗的喜歡沈侍醫的宮女多得去了,而喬希卻是內藥局少數並不繫心與沈未病的宮女,她並無意嘲諷與我,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卻剎那間呆住了,相思?難不成我真的喜歡上沈未病了嗎?

縱然之前喬希將沈未病與我的可能挑明與我,但我依然覺得自己太過卑微,我是內藥局籍籍無名的葯女,他是太醫院前途坦蕩的侍醫,我與他,彷彿隔著迢迢銀河般遙遠。而他或多或少,話中常常透露出對亡妻的懷念,在他心中,只怕沒有女子能越故去的夫人了。

嘗試各種法子勸說自己,卻還是不禁懷著私心,特意耗費半日向喬希認真學了如意髻的梳法,每日挽的儘是如意髻,那是我距離他最近的方式。

這些日子唯一能讓我的心安定下來的只有那些書,然而我帶入宮中的書籍不多,且都是些婉約詩詞,其中多有戀情黯然的詞章,更令人心中抑鬱。此刻方才憶起,臨行前父親曾勸我少帶詞集,多翻史書,我偏不聽。到此刻才覺父親的高明,或許是預料到我入宮后在情事上終歸求而不得,讀那些哀婉詞調,換來的只是更深切的悲哀。

幸而宮內並不缺少藏書,只是都鎖在內廷藏書閣――天祿閣。

后廷原本並無藏書樓,天祿閣來源於一個奇迹,國朝女子心中宛若神?一般的女子,文端皇后。

文端皇后,出身名門河東柳氏,本就帶著母儀天下的光輝榮耀,與太宗二人鶼鰈情深,帝王為她一人,後宮三千空置,除卻早年後宮曾為太宗誕下一女,太宗其餘二女三子皆系嫡出,真令後來的皇后妃嬪們艷羨。

而後太宗薨逝,高宗年幼,文端皇后又垂簾聽政,斡旋天下七年之久,最後歸政與高宗,終因心力憔悴,一年後溘然長逝,謚號「文端」。完美的無可挑剔的女性文端皇后,歷來被當做教育名門淑女的榜樣。

嘉?年間,高宗年幼,其母文端皇後代為掌控天下權柄。畢竟一介女流,唯有以史為鑒,文端皇后深苦於內廷無藏書可查閱,外廷的藏書處成均館又多有不便,遂下令在皇宮西北角建起一座天祿閣。故而那裡也是宮內除昭陽殿外,唯一一處檐廊上允許雕刻飛鳳的館閣,文端皇後去世后,天祿閣就成為供后妃借閱的藏書樓,唯有妃嬪方有資格入內,一般的宮女並無資格入內。

自從聽到某日裴裳提及天祿閣后,我便常常去糾纏天祿閣的侍書宮女阿苑,幸而天祿閣如同行雲堂,也只是一朝皇后的遺留,文端皇後去世后,並無多少妃嬪有心思靜下心來研讀書籍,天祿閣實際處於半閑置狀態,只有阿苑一個宮女負責日常打掃,掌事嬤嬤也極少出現,所以天祿閣的管束並不算嚴格,阿苑終於耐不住軟磨硬泡,答應偷偷捎書給我。

一日恰捧著書從天祿閣回來,道旁木樨花開,淡淡花香若有若無飄來,如柔滑的絲綢劃過鼻翼,心情爽朗如清朗碧空。

狹長的內藥局大門此時卻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隱約傳來女子尖利的哭鬧聲。我勉強擠進去,一個米色外衫的婢女正跪在地上,扯住沈司葯的裙裾,道:「司葯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她病得厲害,司葯就行行好,隨便派個葯女過去看看也好,不能見死不救啊!」

另有兩個內藥局的女史拚命的拉起宮女,那宮女還是死死抓住沈司葯的裙子,眼看裙子都要被她撕破,司葯俯身道:「才人的病應由皇後娘娘宣召太醫院的侍醫照料,內藥局並無資格插手,平白壞了規矩,你還是回去吧。」

「沈司葯,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你是活菩薩,你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太醫院派來的葯童,胡亂用藥把我家小姐害死的。」宮女掙扎著從女史那裡掙脫,臉上都被抓破一個口子,鮮血淋漓。

司葯不理會宮女的苦苦哀求,一腳將她踹開,不近情理得如石頭心腸,全無半分平日和藹可親的模樣,她冷著臉子,掃視一圈,對內藥局諸人道:「以後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去診治這位才人,都聽明白了嗎?」

話音鏗鏘落地,那宮女絕望地哀嚎咒罵著被女史拖走,殷紅鮮血從她的面頰上淌下,在青石地磚上綻開血色而滿懷咒怨的花朵,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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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梨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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