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白鷺 5

六 白鷺 5

我原以為行雲堂並不大,誰料是曲徑通幽,路路相扣,我竟迷路了,疲憊時終於尋到一處花園,園中擺放一張黃花梨癭木面畫案,筆墨紙硯俱全,狼毫湖筆、李廷圭墨、澄心堂紙、雲水硯台,都是貴重的畫具,難不成何先生是想完成一幅大作,我走近一看,畫作主體已然完成,只差了題字,畫的正是秋日的月下殘荷,三兩枝結著蓮蓬的殘荷隨意分佈在荷塘中,高低錯落,月光凜冽,水色微盪,滲出寒意,何微之這些天的畫作大多是這個風格,想來這便是他今日的傑作,不料幾日不見,他的畫技突飛猛進,用筆老到,毫無猶豫,墨色運用恰到好處,殘荷的敗落蕭條之感亦躍然紙上。

但我以為那畫中殘荷臨摹古人畫作的意味太重,不免刻板無趣了,便提筆擅自在畫的右側落筆添了一隻單腳立眠的白鷺,白鷺將頭埋進羽毛中,似乎不願為人打攪。

我擱筆重新審視,但又覺得不佳,好像好端端的殘荷圖被我改成白鷺圖,他大概會惱火我隨意篡改畫作,此刻背後響起零碎的腳步聲,我慌亂間不甚打翻硯台,金石聲鏗然,剎那間我的裙裾開出點點墨色的花朵,更糟糕的是硯台居然摔碎了一角,我料想這硯台定是先生極為珍重的,這更是火上澆油,眼前三十六計走為上,我顧不得許多,只好狼狽提起裙裾向著另一個方向逃走了。

我回到內藥局倉促換上新衣,隔天我正對著臉盆費力地洗刷墨漬時,沈未病恰巧來了,瞥見我一塌糊塗的衣裙,好笑地問道:「你去做什麼了,怎麼弄得一身墨。」

「我去行雲堂走了趟,」我簡單回答,但思量系著圍裙上課總不是回事情,把手往衣服上一抹,道,「大人且等我一下。」

我換身衣裳,理理頭,才出來見沈未病,他正坐在藤椅上翻書,抬眼漫不經心地問我道:「聽說昨天下午皇上駕臨行雲堂,不知你遇見了沒有。」

「是嗎?那我便是錯過了,」我毫無惋惜,翻開折好的書頁,問道,「大人且瞧瞧,這句是什麼意思?」

我才問了幾句話,忽然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呼嘯而來,樹葉被吹得簌簌作響,地上曬著鋪得整齊的草藥被吹得凌亂。

然而更糟糕的是,我匆忙挽起的髻吹散了,我的長順勢如瀑布流瀉而下,我來不及反應,那玉簪子應聲落地摔成兩截。

我哀嘆路邊貨郎買來的便宜玉簪果然不耐用,還不如尋常鍍銀銅簪經摔,何況此番是在沈未病面前出醜,我滿臉通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突遇變故,沈未病只和顏悅色道:「你平日梳頭都這樣隨便嗎?宮女的儀態也很重要,如果被姑姑看到了,定是要數落你一頓。」

我低頭,心裡暗自嘟囔著,寧可被司葯瞧見,也不願被你瞧見。手試著攏起被風拂亂的長,卻越急越亂,沈未病無奈地搖頭,道:「來,坐到這裡來,我替你梳!」

我驚奇的看他從懷裡拿出梳篦,彷彿著魔一般,聽話的坐下讓他幫著梳頭。想來可笑,《女史箴圖》里是娘子替相公梳頭挽髻,而如今我一個女子卻要他這個鬚眉男子替我挽,我與他又該是什麼關係呢?

他有條不紊的氣息落在我的脖頸間,我的心如亂石擊水,驟然慌亂起來。

沈未病一邊用黃桃木梳篦梳理,一邊溫言道:「我過去常替靳娘梳頭,她的頭可比你的順滑,不像你的頭總是打結。你平時梳頭一定很不上心了。」

「靳娘,靳娘是誰?」我胡亂問道。

沈未病的手忽然一滯,良久才緩緩道:「是我故去的娘子。」我背對著他,卻依然能從話音中感受到脈脈情愫,如清淺流水悠長不絕。

我不意觸到他的痛處,不敢多言,生怕此刻迷糊的自己再次說錯話。

我期盼快些結束,可又不舍他觸碰我尖迷離感覺,彷彿過了許久,他折下一朵芬芳的梔子花**我的鬢,道:「其實我並不是太在行,只會梳如意髻。不過我覺得總要好過你的手藝。」

我摸摸鬢,一絲不亂,又從茶水的投影中依稀看清全貌,心中已經在讚歎沈未病的厲害,好過我許多,可身為女子的尊嚴,又讓那讚美的話變成了狡辯,道:「我有那麼差嗎?也就一般而已。」

沈未病揀了塊我親手做的麻酥糖,道:「跟訓育司###歲的小宮女比,你確實能算得上一般。」

下午我在院里晒衣服時,喬希神神秘秘的跑來跟我抖摟消息:「我瞧你常往行雲堂跑,你曉得昨天皇上駕臨畫院的事情了嗎?」

我頭也不抬答道:「我已經知道了。」

喬希略感失望,但又故作神秘透露道:「不過還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了。昨天在畫院陛下看到一幅畫得極好的畫兒,聽說畫的是只白鷺,陛下喜歡的不得了,要重賞那畫師,打探再三,卻是個宮女畫的,陛下還下旨四處去尋那宮女呢!」

不待喬希說完,我心頭一團亂麻,皇上看中的是描丹青畫白鷺的女子,難道我昨天見到的畫是皇上的?遂故作鎮定,問道:「找到了嗎?」

「當然很快找到了,除了行雲堂的宮女,宮裡哪有宮女能畫的那麼好,」喬希一臉理所當然,「你猜那宮女是誰?」

我的心稍稍放下,但不禁疑惑,我如今明明安好地站在內藥局晒衣服,遂反問道:「是誰有這個福氣?」

「哼,你還絕對料不到,」喬希賣關子,刻意停頓後方公佈道,「就是那日來鬧騰的墨脂,哎,她那樣的性情,也不知怎麼交上好運的,老天真是瞎眼了。」

畫院的宮女隨著畫院地位的下降,在宮裡並不被人看重,不覺得那是攀高枝的捷徑,如今行雲堂的宮女忽然得寵,也就難怪喬希如此稀奇的講給我聽。

「陛下封她常在,還格外開恩賜封號,墨。國朝之前也沒幾個妃嬪有過這樣的恩遇。」

「那真是厲害了。」我隨意附和,畢竟不論那是不是我的畫作,此刻已與我無關了,我也不想去追究。我輕彈素色裙上幾番洗滌后依然頑固不退的墨跡,心情驟然疏朗起來。

喬希見我依舊毫無反應,不免失望,忽然她驚訝道:「你今天的髻梳得比往常漂亮!」

我笑而不語,心中卻百轉千回。或許沈未病過去常常替她娘子挽,才會梳理得這麼漂亮!他的娘子一定是個幸福的女子,幸福得讓天下人妒忌的女子。

即使死去,相公還深愛著她,遲遲不肯續弦!那也一定是個極其出色的女子了。

心中頓時閃過僭越的念頭,在他心中,我跟他故去的夫人相比,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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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梨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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