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白鷺 1

六 白鷺 1

詢問喬希后,我才知道沈未病定期前來內藥局的緣由。內藥局並無專門供葯部門,所有葯均是太醫院淘汰的下等藥材。下等藥材藥效甚微,沈司葯一邊在內藥局里遍種藥材,一邊讓沈未病從沈家的私藥房送來鹿茸、人蔘等貴重藥材。宮內的人也更加敬重沈司葯的為人。

沈司葯同意沈未病教授我藥理的提議,又將我喚去訓話,不外乎機會難得,需要珍惜之類的意思,但她說話時帶著曖昧笑容,卻令我不安了。

沈未病每隔一段日子代表太醫院前來內藥局,查看些疑難雜症,順便替我解疑。我總覺得自己是個愚笨的學生,隔了三五天便積壓許多問題。幸而他耐性極好,遇到書中晦澀的語句,他都能解釋得淺顯易懂。

但他對我愈好,我更覺得欠他多得無法償還。此外人言難防,宮女中有見過我與他在樹下面對而坐的情形,多是以為我倆有曖昧之舉。

沈未病在內藥局人緣頗好,暗戀他的宮女不在少數。傳言大都指我勾引他,多含齷齪字眼,故而一時間內藥局傳言甚囂塵上。幸而裴裳要緊時刻,還是出面替我解圍,但我心念長此以往並非好事,我並無謂聲名,只恐連累他。

可每次見面之後,話又難以啟齒,畢竟我是女子。終於有一天,他離開時,我糾纏的手指幾乎要將素絹紈扇上的白流蘇扯碎,才下定決心道:「大人以後不用再來這兒替我講學了。」

沈未病放下手裡的酸枝木書匣,那對琉璃眼眸直視我,問道:「姑娘何出此言?是我教的不好嗎?」

我搖搖頭,卻又側臉,躲過他探詢的眼光,生怕心中的濁念被人看穿,輕輕道:「大人無故對我這麼好,內藥局里有些傳言,我並沒什麼,只是不想大人清譽受損。」

沈未病瞭然於心的神色,想必他也曾聽聞那些傳言,他無所謂的笑道:「傳言終歸只是傳言,怎麼能當真呢?」

他的推脫未免太過無力,我勸道:「眾口鑠金,其毀銷骨。」

然而他似乎覺得我的話更為可笑,重新拿起書匣,七月扎眼的陽光灑落他身上,他溫柔的回答,卻變得鏗然有力,道:「人之在世,無愧天地父母即可,我心昭昭,他人之言,於我何損之有?你越在意,傳言越是甚囂塵上。」

我細細咀嚼沈未病說與我的話,直至晚間喬希來找我打時光,見我心不在焉地削著水梨,喬希一下就猜到我是為了四處散播的流言犯愁。

喬希悠閑地啃著我替她削好的水梨道:「你啊,司葯都不說話,你擔心什麼!杞人憂天。」

「若是事情真的鬧**得司葯話,那我多半是要被趕去掖庭了。」

「司葯是心思縝密之人,當初既答應了沈大人的請求,就已考慮到這些,」喬希臉上驟然浮現與司葯一樣神秘莫測的笑容,附耳道,「你知道嗎,沈大人至今未娶呢!」

「沈大人應當已過弱冠之年,怎麼會?」

「之前沈大人迎娶過一位正室夫人,是他青梅竹馬的兩姨表妹,可惜那位夫人命薄,嫁過來一年便去世了,沈大人思念亡妻,遲遲不肯續弦。」喬希對於此類消息倒是靈通的很。

「沈大人還真是痴情的人啊!」

「畢竟沈家子息單薄,沈大人總不能一直不娶,沈家上下與司葯都為這事著急。雖說是續弦夫人,但也不是沒有姑娘不肯嫁他。帝都未婚的公子中,除卻陛下胞弟,那位遲遲不肯冊立正妃的景王,就數沈大人最為搶手了,」喬希攤攤雙手,道,「只是每次他總找出借口推脫,都不知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被回絕了。就說去年上官婕妤的四妹,上官家的女兒啊,嫁妝都不知會排滿幾條街,那總該無可挑剔了,但沈大人回絕了,硬說沈氏有高攀上官氏之嫌。如今外頭都傳言沈大人有斷袖之癖。」

上官氏接連三朝掌控戶部,與江淮的商家多有關聯,家底殷實,沈氏門第與其相較的確稍顯低微,但以此為借口拒絕婚約,不免挑剔。至於斷袖之癖,沈未病有如此奇怪的嗜好嗎?下次倒可以好好試探下。

「那都是他的家事,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我敏感地反詰道。畢竟名義上內廷所有女子的夫君都是陛下,不容除陛下外的男子染指,否則就是滅族大罪。不論我與沈未病有無瓜葛,我背負的宮女身份,都是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喬希錯愕道:「你入宮時嬤嬤沒提過嗎?未被臨幸的宮女可由皇后做主,賜婚臣下。」

我恍然想起似乎有這麼條規矩,然而那條規矩甚為苛刻:「必須下嫁為其正室,不可為妾,以示天家婦之貴……」

「這次教你的事是沈大人主動提出的,已很反常了,先前他對內藥局的葯女從來都疏遠得很,」喬希挨近我的耳朵,道,「所以那天司葯才跟你說,要好好把握機會的,能去宮外總比困在宮裡好……」

喬希的話招引我面頰如飲酒般,泛出迷醉的紅色,如海棠春睡。喬希曖昧地笑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把我說的當玩笑話聽過便算了。」

幾日後,我面對沈未病背誦藥物時,卻收不住紛飛思緒,彷彿有個小人在我耳邊重複喬希的話,芳心繚亂,黃岑被我說成黃連。沈未病似乎並沒有現我的失神,只囑咐我認真些罷了。

流言重複流傳,傳話的人也深感無趣,宮內從來不缺新聞,我的是非很快被埋入故紙堆中。

少了流言騷擾,心境大好,閑來無事,我重新擺出畫具,無奈顏色殘缺。雖然最高明的畫師從不在意顏色多寡,但我素來偏愛色彩艷麗的畫卷,黑白二色如同內藥局的生活一樣單調無聊,故而當裴裳去畫院替宮女診脈時,我第一次主動要求跟去,希望求來些顏料。

畫院原本隸屬於翰林院,但淳化年間中宗酷愛書畫,將書畫院與翰林院剝離,並把緊鄰內廷的放鶴亭略加改造,擴建成行雲堂,那兒便成了書畫院,方便皇帝傳召品畫。此後行雲堂就由內廷管理,然而中宗后的繼位者對丹青感興趣者寥寥,行雲堂就逐漸被人遺忘,常常缺少日常供給,內里畫師的地位比宦官更為低微。

宮女們寧願與太監結為對食夫妻,或冒險與侍衛偷情,卻也瞧不上卑微的畫師,故而行雲堂並無有損天威的醜聞出現。而翰林院倒也沒人惦記這塊地方,想要重新收編畫院。畫院由是便如此尷尬的夾在翰林院與內廷之間快五十餘年了。

直至今上繼位,其素愛丹青,行雲堂才又重新熱鬧。但我走進行雲堂時,還能現些許往昔破敗的痕迹,門口的桂樹只有一人多高,顯然才種下不過三兩年,而宮中大多數殿閣里的樹都上百年紀,亭亭如蓋,蒼翠欲滴。

尋裴裳看病的宮女只是簡單的咳嗽,裴裳一會兒便開好藥方。那宮女接過藥方還不依不饒地詢問裴裳,生怕方子里有錯處,同一個問題足足問過七八遍,多虧裴裳脾氣好,仍舊耐心詳細解釋。我聽得都無聊,遂不等裴裳幫我問詢,獨自溜出屋子,憑直覺尋找貯藏顏料的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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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梨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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