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紈扇 3

二 紈扇 3

醒來時已臨近傍晚,我與沐安二人攜手至雲光殿正殿琴心堂,秀女已聚集不少,見我二人進來驟然停止了說話聲。毫不掩飾的敵意眼神一瞬間全部匯聚到沐安身上。沐安頓時不知所措地止住腳步。

宮女福蘭上前問安打破尷尬氣氛,指著桌上湘妃色斜紋錦盒內放著的如意結香袋,道:「6昭容適才賜禮物與各位姑娘,還請蘇姑娘自己挑。」

沐安正要與我一起挑選,又被福蘭攔下,遙指桌上的黑漆嵌螺鈿描金鶴鹿延年方盒,道:「昭容娘娘格外恩典,那盒是特意賜給寧姑娘的。」

沉寂的殿內無數雙眼睛盯住沐安與那隻狹長的盒子,顯然那便是所有人敵意的源頭。沐安挨不過這詭譎氣氛,心懷忐忑地打開盒子。我探身過去,還以為會賞賜金銀,卻只瞧見一把平淡無奇的檀木柄水墨煙霞圖紈扇。

「原來不過是一柄普通紈扇罷了。」離沐安幾步之外的葉景春輕聲言道。正是大多數人心中想法,平日膽小怕事的葉景春此時言,多少帶著緩解氣氛,為沐安解圍的意圖。

眾人都悄悄送了口氣,敵意減去大半,戲目差不多收場時。突然謝荻用銅剪子「咔嚓」一聲剪下殿內蘭花的枯黃葉子,不屑地瞟了眼葉景春,道:「真是無知,此扇稱作龍腦香扇,扇面上塗了一層上等龍腦香,輕搖時便會有幽然香味飄散,傳說是后蜀寵妃花蕊夫人所用的,工藝繁瑣,殿內現在已經淡淡地漫出些龍腦香味了。」

謝荻兀自炫耀著她的博學,沐安卻要被她逼到絕路了。不出所料,下午憋著一肚子氣的6凝雪率先難,泠泠道:「論容貌,寧姑娘是最出挑的,難怪6昭容會看重姑娘,托你的福,我等才有機會長見識。」她挑撥的意思躍然而上,說著欲要取走盒子里的紈扇細看。

「扇子再好,終究是個物件,比不得姐妹血緣,」沐安亂了陣腳,不知如何應付,我遂搶在6茜之前拿走紈扇,「6姐姐是昭容的親妹妹,論親疏,6昭容應該更重視姑娘才對。」

6茜正氣惱姐姐對她的視而不見,然而除卻6凝雪自己,並無人相信6昭容內心當真對妹妹如此冷淡。但平日衝動的6凝雪,此番卻說准了一點,沐安在秀女中容貌最為出挑,6昭容特意賜扇,更顯出對她與眾不同的關注。

站在6茜身邊的秦秋余趁機添油加醋,道:「寧姐姐真是好運,居然攀上6昭容那樣的高枝,到時候富貴了可別忘了我們這班姐妹們才好。」

秀女各有盤算,越說越錯,我心一橫,拉著沐安匆忙逃出琴心堂。

側殿栽綠軒的繁花幽香總是能安定人心,沐安與我終於安定下來坐在圍欄邊,沐安嗅了嗅手心,自嘲道:「果然是上等龍腦香,香味雋永不散。」

我折下一支碧桃,送到沐安手中,勸慰道:「寧姐姐不用在意,至多引來些口舌之爭,轉天就忘了,管他勞什子扇子,你瞧這桃花開得多好。」

「口舌之爭?」沐安無奈搖頭道,「我後悔那日不曾聽你的話,6昭容的扇子只怕要引出更多禍端。」

我摘下盛開的花朵,**沐安的鬢,道:「如今她打壓誰,才是護著誰,她才刻意忽視6凝雪,她就是想要,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才會賜扇。」

沐安枕著手肘沉思,連花瓣落於額前都不曾顧及。眼前的桃花艷麗繁華得近乎虛假,沐安徐徐道:「將來都要共侍一夫,何必相爭相妒!」

「可惜那夫君是天下第一人,他手裡的權力能將你替捧至雲端,卻也可置你於死地。」我倏然合攏手掌,手心的桃花緊縮成一團,淌出暗紅粘稠的汁液,宛如所有繁華背後的骯髒。國朝歷史后妃列傳中所載的曾盛寵一時的女子們,或是榮耀至及,或是屍骨無存。

6昭容不動聲色的賜扇,成功地挑起秀女們對沐安的妒忌。

之前沐安的人緣是秀女中最好的。一來她出身官宦之家,長安城的世家小姐們大都與她交好,二來她溫柔親切,對州府秀女的態度也很和婉。然而此時添了賜扇一事,她先前的所作所為便被人揣摩成是拉攏人心的惺惺作態。

而如今除了我,所有人都漠視沐安,只當她一堵白牆、一扇屏風。先前親親熱熱地喊著姐姐的都避而遠之。

我真覺得諷刺,女四書中訓誡,女子最為要緊的是德行,能如孟光丑妻梁鴻,侍奉丈夫舉案齊眉。而此刻的現實,沐安平日對她們再是和婉恭順,容貌上越她們分毫,便毫不留情地排斥她。

女子最在意的是容貌,每個人都以為世間合該自己最美。

我如今大概是沐安唯一的支柱了,她從來討人喜歡,從沒被人冷落排斥過,現在情況急轉直下,每日還少不得受人冷言冷語。故而她很脆弱,常會摟著我悄悄哭泣,我擔心她胡思亂想,晚上陪著她入睡后,才能回到自己的床上。

而我也有自己煩心的事,今夜好不容易勸慰沐安歇下了,我又重新穿好衣服,獨自一人跑到院子里練習早上哲瀾教授的禮儀。

哲瀾現在已不如當初那樣嚴厲,但不冷不熱的嘲諷還是令人害怕,而我的走路姿勢總被她當做反面教材,在眾人面前一遍遍糾正我的不是。

並非哲瀾可以挑刺,我確實沒有步步生蓮的裊娜,也並不覺得走得好看有多麼重要,但就為了不要讓哲瀾繼續嘲笑,勤能補拙,我一定要練好。

我默念哲瀾提醒的要點,僵硬地行走,一個踉蹌,又一次撲到在地。

「哲瀾說的一點不錯,你走得還真難看,」謝荻意外地出現在院中,只披了件中衣緩緩朝我走來,「照這麼練,你也是白費力,不停地摔跤,倒霉的話磕到石頭上,還會破相。」

跟謝荻相處大半月,我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忽略她的話,自顧自繼續練習。謝荻卻不著急離開,靠在圍欄上看我練習。

「你不要去記哲瀾那些廢話,不然我看你路都不會走了,還不如一個三歲孩子。」隔了許久,謝荻繼續揮她毒舌的能力,我還是沒理她,但聽她話中更有深意,不禁止住腳步探尋地望著她。

「你並不是儀態姿勢問題,而是拿捏不好走路快慢,」謝荻懶懶地靠著圍欄坐下,「你現在一味記著哲瀾的廢話,越加不行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狐疑地凝視謝荻,在我看來,她除了惡毒的嘴,並沒有幫人的可能,何況我還是在她心中最為輕視的州府秀女。

「《三字經》你會背吧,」謝荻走到我身邊,「別告訴我你不會,那些詰屈聱牙的祭文你都能背得一字不差。」

我點點頭,謝荻一壁示範,一壁教授我:「你走路時默背《三字經》,說一句走一步,快慢剛好,我過去在家就這樣練習。」

謝荻居然如此輕易地告訴我訣竅!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還是嘗試按照她的話去做,竟然很順利地一遍通過。

想著明天不會再被哲瀾拎出來教育,我高興地來來回回走了幾趟,冷不防謝荻問道:「哎,我看你的樣子,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又跟揚州刺史的小姐寧沐安那麼要好,顯然你們過去有交情,但地方上有勢力的人家是不會把女兒送入宮的,難不成你父親得罪州府刺史了?你父親又是誰?」

謝荻觀察敏銳,直覺又精確得近乎詭異。隱瞞一個有心幫助我的人並無意義了,我坦誠地笑道:「家父越溪居士蘇淮。」

「難怪了,越溪居士的女兒,」謝荻立在步廊之上,忽然也綻放出笑容,「不過你還真是低調,放心,此事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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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梨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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