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嘖,師傅,這樣難看。」辛青青早早看穿師傅打的什麼歪主意。

王麻子才不管那麼多。

「你說啊,麻叔每天讓你吃好睡飽,沒有苛刻過你吧?」

來喜兒稍稍退後一步。「麻叔,你有話就說,喜兒能做的事我會儘力的。」

不要一直噴我口水啦。

又是同一套說辭,人情討得飛快,怎麼隨便拿人點滴,一下就得湧泉以報了?

「往後,王爺的膳食就讓你來負責怎樣?這可是天大的恩情,麻叔可是在提攜你喔。」主中饋,好處說不完,大魚大肉油水要多少就能揩多少,當廚師就這好處。

「麻叔,你太看得起喜兒了,喜兒不敢。」她不是不懂人心險惡的小姑娘,沿途逃難看了太多人性黑暗面,她只是個灶婢,做好分內事,其他能不沾就不要沾吧。

「有什麼敢不敢的,我讓你做你就做,要是往後王爺怪罪下來,我王麻子替你頂着。」他說得萬分氣概,也不想想這本來就是他的活兒。

「麻叔,這不成的。」說到底她只會幾道家常菜,何況這裏是動輒可以要人命的王爺府,要是把小命給炒掉了,那不符合她只想過日子的初衷,真的。

「這忙你不肯幫就是了。」翻臉翻得快,唬地,王麻子剛剛的謙卑姿態一掃而光。

來喜兒沉默。

這會兒說什麼都錯,不如不說。

「師傅,你就別為難喜兒姐,無理取鬧了。」看不過去的辛青青站出來指著王麻子的鼻孔罵。

「我只是要她稍微幫個忙。」

「這哪裏是幫忙了,要不你把每個月的餉錢交給我,我來出菜。」

「不成,我的月俸就那麼一點點……你又還沒出師,居然想來搶我飯碗。」

「這不就結了。」辛青青拍木定案,把看得目瞪口呆的來喜兒給拉走了。「當人家師傅的人不要太難看,這樣我很難在你底下做事。」

原來這對師徙,比較強的人是辛妹妹啊──

「別理他,那死老頭不能寵。」辛青青說道:「王爺對我們下人向來沒要求,老頭該多練練他的刀功了。」

來喜兒發出會心微笑,她捏緊了辛青青有些粗糙的小手。

命人精心打造的鐵籠里有隻全身雪白的豹子。

豹子不停地走動咆哮,不時用它巨大的身體衝撞鐵籠,那暴躁勁,若非籠子是用精鋼打造,不必三兩下就報銷了。

它是怒的,自從在逍遙自在的山上被捕獲,即便把大塊大塊的肉丟進籠子,它也不肯消停滔天怒火,用它巨大的爪子踩躪那些上等的好肉。

雪豹不同於一般野獸被強迫馴服后願意被人類豢養,就算被人類捕抓,就算撞破頭皮也不肯馴服。

不過,這是雪豹的煩惱,不是他項穹蒼的。

抓到它送往該去的地方,他的任務就完了。

「派人去通知厲大人,說他要的豹子抓到了。」他的袍上是新舊交錯的血痕,即便做過緊急處置,看起來還是怵目驚心。

「爺,這豹子小人會處理,您身上的傷需要馬上治療,要請御醫過來嗎?」

鳳棲不擔心那隻豹,他比較擔心項穹蒼身上多處的傷口,最深的幾乎要見骨。

那隻野豹的兇悍跟野蠻他也見識了,只是運氣好的他爬樹逃過一劫,爺沒得逃也不能逃,受的傷自然最重。

項穹蒼飽含力量的眼掃過鳳棲,即便面對的是同生共死的屬下,也是如弟弟般養大的家臣,眉眼間充斥的疏離沒有淡化多少。

「不用,去醫館請老大夫來就可以了。」

請御醫勢必會驚擾到那些虎視眈眈等著看他笑話的人,他這輩子被那神眼神看待凌遲的太多,再也不必了。

「來人,扶王爺進去!」鳳棲看不過去,明明就快倒下了,偏沒生人敢當着這隻倨傲的獅子面前說。每次都要他扮黑臉。

「免了,我自己會走。」項穹蒼斥退想上前的大慶,仰著挺拔的身軀徑自往裏頭走。

「還不抓緊時間跟上去!」鳳棲輕喝。

身為項穹蒼貼身小廝的大慶一抖,趕緊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知道王爺性子要強,他不敢跟太近,只遠遠注意看。

被豹爪撕裂的背火辣辣地痛著,不只有背,項穹蒼感覺到胸部的肋骨斷了,從天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氣力幾近枯竭,但是他不能倒,不能!

穿過三進天井,失血過多的身體開始搖搖欲墜,眼冒金星,視線開始模糊,伸出的腳一個顛躓差點摔跤,昏眩不已的他情急下搭上了某樣事物。

「啊!」肩膀被突如其來的手掌一把握住,來喜兒驚駭莫名。

一張風骨神秀的臉俯視着她,那臉佈滿大大小小的汗珠,眼神已經略微渙散,然而,他灼熱的手持續壓榨她細小的肩膀,掌心裏蓄滿全身的重量,彷佛要垮的大樹。

來喜兒看着那張她連做夢都會夢到的臉,怔了一怔,啪的,狠狠地颳了自己一個巴掌,「相……公……我在做夢嗎……」

狂喜還沒能燃燒她的臉頰,項穹蒼鷹似的手已抓痛了她。「送我回主屋,不管你是誰,快!」

他已無法剋制渾沌的意志,全身血液迅速地流失,也無暇理會手裏抓到的是誰,可是朦朧間依稀聽得出來她的京城話不是很地道,還帶着些口音,聽起來有神特別的味道。

他心裏閃過些什麼,只是腹內劇痛,一時讓他抓不著頭緒。

來喜兒被他手下的力道掐痛,整隻膀子像要廢掉,可是,她立刻發現項穹蒼渾身浴血,那腥味撲鼻,他……是怎麼忍的?

「你的寢房……我馬上送你過去。」她顫著聲,得狠狠咬住自己唇才不至於發抖得太過厲害。

她的手太短,就算整個環過去也只能勉強夠到項穹蒼的腰,何況他一個大男人,別說一半的重量壓得她快要倒地,就算軟垂下去的膀子也夠她瞧的了。

主屋在哪?她得把他弄到哪去?平常來來去去的人都上哪去了,緊要關頭一個人影也沒有。

要把這麼大個男人往背上扛可以嗎?可以,以前她也這麼做過。

她一寸一寸地挪動身軀,讓他全身的重量往自己身上移,咬緊牙根死死地頂住,然後龜速地移動。

「喜……兒。」項穹蒼像是察覺了什麼,囈語地喊。

來喜兒一震,喜悅灌進乾枯荒涼很久的心田,他他他……他認出自己來了嗎?可是沒能容她分心,項穹蒼的身子不住地往下滑。

「爺!」

簡直是久旱逢甘露的聲音,匆匆趕來的大慶在喜兒也一起摔倒之前趕到。

大慶原本是遠遠跟着項穹蒼的,誰知竟在半路被其他院子的主子攔住,探聽爺的消息,等他好不容易擺脫掉那些女人追上爺時,就看見他站得搖搖欲墜,嚇得他魂飛魄散,立刻奔至爺身邊扶住他。

「這位大哥,麻煩你帶路,我家相……不,他的寢房在哪?」

大慶把眼珠轉個方向,終於看見被他家主子壓着的小小身軀,他疑惑地瞅了眼這面生又灰頭土臉的姑娘,可也沒時間給他細想,「你是誰,誰讓你到這裏來的?」

一滴汗或者更多滴進她的眼睛裏,她連眨也不眨。「奴婢是廚房的人,幫麻叔跑腿辦事的灶婢。」

大慶瞟了她一眼,難怪那麼臟,一臉一身的塘灰。

他攙起項穹蒼另外一隻胳臂,本來是於禮不合的,不過……

「撐住,跟我走!」

「不叫人來嗎?」她艱難地偏過頭。

「什麼人,眼下就你跟我!」他眼中隱約有些狠色。

「那聽我喊數兒,我喊一抬左腳,二抬右腳,這位爺跟着我……奴婢走,可以嗎?」

大慶訝異她的主張,這麼多想法不是一個奴婢該有的吧,不過男人跟女子的步伐本來就很難一致,她能臨時想出這法子,經試驗后發現……還不賴。

兩人分工合作把項穹蒼弄進主屋,才把他放下,鳳棲、項四方也已經火速把老大夫從醫館帶來,三人正跨入門坎。

那麼多的人在項穹蒼面前忙乎,把來喜兒擠到一邊去。這時大慶來到她身旁。

「雖然你只是個下人,可是記住,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可以說出去,要讓我大慶在外面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我唯你是問。」

她點頭,目光卻越過許多人,想尋找項穹蒼的任何一片肌膚。

「你走,這裏沒你的事了。」大慶驅趕她。

「他……」要她走,來喜兒百般不願意。

「什麼他他他的,一點規矩都不懂,王爺是可以讓你這樣叫的嗎?」

「王爺?」

正靖王爺,王府的主子?

「連自己伺候的主子的名諱都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嬤嬤把你調教出來的?」

她心慌意亂,她真的不知道。

或許剛才在匆促之下,她認錯了人。她低下頭不敢再看,可守在床邊的項四方卻稀奇古怪地盯着她瞧。

她走上前向各位爺福了個身,打算告退避開,手腕卻被人一把握住。

「不……要……走。」

項穹蒼意識模糊不清,空茫的眼底蔭出一絲清明,可一張嘴,立刻噴出一道血泉來。

他這一激動,讓好不容易診過脈的大夫又得重來一遍,「姑娘,你先不要走,委屈你先讓王爺安下心來可好?」

來喜兒瞅著躺在床榻上的項穹蒼,他黑色的眸瞳里有着激昂的感情,可是她也感覺得到他並不是真的看得見自己。

那他是用什麼心情攔著不肯讓她走?或許只是一時的錯覺也說不定……

大慶替她搬來一把凳子,她就這樣讓半昏迷的項穹蒼握着手,不言不語。

大慶看着這灶婢粗糙的手,難道他們家王爺已經痛得分不清楚柔荑般潤滑的小手跟操持勞務的手觸感有多麼不一樣嗎?

這邊想的是這回事,老大夫一看項穹蒼安靜下來馬上以最快的動作點穴推拿施針先止了血再說。

項四方眼眨也不眨地把來喜兒翻來覆去地看着,摩挲著下巴后對着鳳棲招招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項穹蒼的寢房。

直到離開寢房有段距離,鳳棲打開羽綸扇子扇了扇,止了步子。

「有什麼話不能當着王爺的面說,非要避開人?」

「俺覺得那丫頭……姑娘眼熟。」

「怎麼個熟法?」四方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他說眼熟肯定見過這個人,在這步步為營的王府里到處佈滿眼線,豈能不小心?

「我接王爺回府的時候,王爺要我在破屋子的田埂邊等著,後來有個女子出來,她的模樣跟裏面那姑娘有幾分相似。」

都兩年前的事情了,更何況後來那村子淹了大水,早就不見活口,有可能死掉的人又活回來嗎?

「只憑猜測說不得准,不過那年黃河發大水,消息一傳來,王爺快馬加鞭地連夜趕回去,途中還累死了三匹駿馬,回來后大病一場,差點沒命,這事我還有印象。」

誰沒印象?

因為從那件事情以後,他們家王爺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開始不擇手段地剷除異己,手段雷厲風行,只要有能讓皇上注意到他的事,就算拼了命他都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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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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