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這也難怪,她們這些剩下的,就像叫賣的貨物,質量比較好的都被挑走了,剩下的,是買家眼中的瑕疵品。

未知的命運,黯淡的未來,讓本來就忐忑的氣氛更加沉重了。

「你們看!絲墨城,我們來到絲墨城了!」老是掀起車帘子往外探的小姑娘驚訝地喊叫了出來,旋即垂頭喪氣。

「怎麼會是這裏,我娘說一來到這裏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別哭了,這是命,別怨了。」有人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說到這裏,卻開始抹起眼淚來。

這有人一哭,引發了連環效應,本來還勉強撐著的幾張小臉都撇了過去,彷佛想到屬於自己的傷心事,原來鴉雀無聲的馬車裏都是啜泣聲。來喜兒不由得好奇了起來。

她跟這些小姑娘沒有什麼不同,身上的補丁一樣多,包袱一樣小,大家都是被環境所逼迫的人,真要說,她只比人家虛長了幾歲的年紀,另外,她很看得開,爹在大水的時候死了,娘禁不住奔波勞苦的生活,加上失去了爹,早已沒有活下去的動力,她也走了。

每個人都有她的身世遭遇,坎坷也好,平常也好,哭完了,笑完了,不都得吃飯睡覺過日子?有什麼好哭的,失去的又回不來。

「這……絲墨城有什麼不對嗎?」

有個清秀的小姑娘抹了淚。「這位姐姐,你是外地人吧,才會不知道這絲墨城的厲害。」

「嗯,我是外地人,在京城沒住多久。」

「這就難怪你不知曉了,」她換了位置坐到來喜兒身邊,壓低聲音。「這絲墨城自古就是皇室庶出的貴族集居地,這樣你懂了吧?」

來喜兒點頭,有幾分了解。

絲墨城,位於京郊,是京城轄下的縣城,城中除了一般的商鋪,主要是各個貴族的府邸,是所謂的貴族集居地,這些名為貴族的人大多是歷代皇帝的私生子,不被載入皇室族譜,沒有實權,只能擁有稍微凌駕一般貴族的地位,但也僅止於此。

見不得光,又不能不安置,卻也怕他們哪天另有二心造反什麼的,只能把他們豢養在一起,互相監視。

「姐姐,你看起來比我們年紀要大對吧?我叫桃香,你叫我小香就可以了。」尋找將來可能同盟的同時,也不忘探一探來喜兒的底。

「我叫喜兒。」

「喜兒姐姐。」

「小香。」

來不及看看這座城的模樣,在馬鳴還有馬夫的吆喝聲中,馬車在翻滾的黃色塵土裏停了下來。

門簾掀開,自然不會有人替她們拉開腳踏,幾個小姑娘自力救濟地手拉着手跳下了馬車。黑檐素牆,是這座親王府邸給來喜兒的頭一個印象。

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打小門魚貫地進了府,發現府里不如想像中的大,乍看收拾得乾淨清爽,窗欞卻佈滿陳舊的灰塵,青磚鋪地的縫隙也鈷出不應該有的雜草,飛檐翹角的小獅缺了琉璃珠也不見有人補上,幾枝碧綠毛竹林本應該清翠可愛卻缺乏修剪,一個不小心撞見只會覺得陰森可怖……

說是王爺府,卻蕭條得緊。

差點撞上前頭的桃香,來喜兒這才發現她一路心不在焉地來到了大管事面前,大家已經安靜地排成橫列準備聽訓了。

「這裏是正靖親王府,等一下有黃嬤嬤帶你們到各處缺人的地方去,還有,親王府里該有的規矩不能少,一不小心就會掉了腦袋,我可不是危言恫嚇……」

來喜兒並沒有很專心聽有着三綹山羊鬍子的大管家叮囑什麼,也沒別人的心眼,對她來說,既來之,則安之,就算是垂死的駱駝也大過馬,及正她也沒地方去了,大戶人家是非多,不管這位親王受不受皇帝寵愛,將來有沒有雞犬跟着升天的機會,只要自己謹慎小心,日子還是能過的是吧?

桃香長得清秀,被分派去了內院接受差遣,據說這是軟活兒。

至於她,大管家只隨意瞄了她一眼,大手一揮讓她去了廚房。

她沒看這些臨時妹妹們給予的同情眼光,廚房就廚房吧,什麼工作都會有人做,那些鍋碗瓢盆她還算上手。

外院房很安靜,過了垂花門,裏面是內院,來到后草房只剩下來喜兒一個人。

「沒有主子的召喚,主屋千萬去不得,親王府雖然小,該有的規矩還是有的,知道嗎?」說是嬤嬤不過也三十齣頭的年紀,說的話跟山羊鬍子的管事差不多一個樣。

住宅怕祝融,一向把廚房建築在最偏僻又靠近水源的地方,兩人迂迴地走了快半盞茶的時間才看見炊煙裊裊的煙囪。

「這裏就是廚房,王麻子你要的人來了。」黃嬤嬤還回過頭來對着來喜兒說話呢,接着反過頭沖着廚房的木門揚高尖細的聲音,吼出了個中年漢子。

那漢子腆著一個大肚子,滿臉橫肉,臉頰上點點麻子,手拿菜刀瞄了眼垂著頭的來喜兒。

「就一個?」

「就一個。」

「一個丫頭,那怎麼管用,我這裏起碼要三個人!」

「我沒辦法,其他丫頭都讓雲藐院還有蘊紫院的人要走了,這是最後一個,你愛要不要。」

「這瘦巴巴的能抵什麼用?」漢子還在嘀咕。

「你不會一個人當三個用啊。」黃嬤嬤一推兩瞪眼。

「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死老太婆!」一直到黃嬤嬤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看似老粗的王麻子居然一刀砍在門板上。

來喜兒狼狼吸了口氣,畫目瞪着幾乎是傷痕纍纍的門扳,好一下子才回過神來,按下亂蹦的心跳朝他福了禮。「大叔,喜兒給您見禮了。」

王麻子大手一揮。「我是個粗人,不興這套,不管你對我多必恭必敬,該你幹得活也不會少,知道嗎?」

「喜兒不怕幹活,只要能吃飽睡飽,廚房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你這傻丫環!」王麻子臉上的皺紋笑得擠成一團。

「人家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倒是把活都給攬了,哼哼,你來得正好,灶火不夠旺盛,趕緊來幫忙吧。」

拔起菜刀,王麻子冷哼著轉身進去。

難得來了個灶婢,他得好好善加利用……慢著!要是照他以前物盡其用的利用法,要把人給嚇跑了怎麼辦?不如,少少的用,好好的愛護才對吧?王府人手不足真是有夠麻煩。

不知不覺,來喜兒在正靖王府過了半個月有餘。

灶上大鐵鍋已經煮上米飯,她蹲下身子往灶坑填進柴草,大熱的天,熊熊的火苗映紅她的臉,確定柴火可以燒上好一陣子,她抹了抹手,提起木製的水桶。

「辛妹妹,水缸的水不夠,我去提幾桶回來,鍋里燒着的東西勞你分神看一下。」

屋樑上掛滿了臘肉火腿、干辣椒干大蒜,另一邊揮汗如雨的辛青青正大刀闊斧地炒菜,小小的個子要墊著板凳,手舉比她半個身子還長的鏟子。

她是王麻子的小助手,他偷懶摸魚的時候,切菜、炒菜這類事情就推給她做。

「知道啦,順便叫麻叔回來吃早膳了。」院落的丫環己經來領走各主子的早膳,她手上炒的是自己要吃的小菜。

來喜兒從小就跟隔壁的叔伯嬸姨關係友善,來到這裏態度低調自然親切,交到她手上的工作只有多做,從不偷懶、不推卸,和她共事的這些同伴個個都喜歡她。

「嗯。」

灶間外的絲瓜棚下,王麻子抓着快被他拔光的鬍子,一臉苦思。

來喜兒經過,瞅了眼他下到一半的石頭棋子。「麻叔,青青說開飯了。」

「別吵,我正忙着。」下棋是他唯一的嗜好,偏偏下得奇差無比。

「麻叔,你下白子還是黑子?」

「黑子。」他瞄了眼素衣碎花裙,清清水水的來喜兒,窄袖的雙手提着沉重的水桶,敢情要去水井那邊。

「下車走炮橫吃相,這樣白子的卒就保不住了。」她食指在黃土畫出來的棋格子點了又點。

王麻子瞧瞧棋盤又瞅瞅她,突然一拍大腿,妙啊,這麼一來白子幾乎全盤皆沒,剛剛他怎麼沒想到這步棋法,抬起頭來想誇獎來喜兒,她卻早沒了蹤影。

這丫頭是深藏不露還是誤打誤撞?待會兒得問個明白才行。

不過當來喜兒從青石砌的小井把水汲回來時,看到的還是王麻子的一張苦臉。

她把水倒進水缸里,抹了抹手跟額際的汗珠,然後掀起冒出蒸騰煙絲的大鍋蓋,放進紅薯一起熬煮。今天的早膳是紅薯稀飯。

「唉,這是要怎麼辦?」

來喜兒轉過頭,這會兒連青青也跟王麻子站在一塊搔頭。

她湊近一看,大桌上擺着一份主子的早膳,那膳食完好不動。

「這是誰家院子的?J蓮子意仁枸杞稀飯、口蘑肥雞絲、炒黃瓜醬、酥皮點心,這是主子才有的待遇。

「東大院退回來的。J王麻子每樣菜料都用小匙舀了,放進嘴裏咂了咂,更不解了,口味沒跑,王爺一向都這麼吃啊。

婉如是王爺院子裏的通房大丫環,是王爺的貼身侍女,她遣人把膳食送回來,表示事情嚴重了。

通房大丫環伺候的是王爺的枕席,若是能懷上孩子,就扶做妾,這在稍微富裕的人家裏,多得是這樣的丫頭,即使久無身孕,地位還是比其他小婢女要高上那麼一截。

然而,不只這一次,接下來的午膳跟晚膳,靖王爺要不動也沒動,要不只扒了兩口。

王爺胃口不佳的消息很快變成廚房的壓力,王麻子棋也不下,旱煙也不抽了,整天只想菜單。

翌日,當王爺又把早膳退回來時,王麻子張著佈滿紅絲的眼低吼,「喜兒。」

「在。」

「把你放在角落的小瓮拿過來。」破釜沉舟,要是連這也不成,大家就一翻兩瞪眼走着瞧吧!

「什麼……麻叔,那不成,那是喜兒的私房菜,怎麼能讓王爺那麼尊貴的人吃,要遭天打雷劈的。」

那幾壇小東西是她為了解鄉愁,自己腌制的醬白菜根子、蘿蔔纓子,自己解饞可以,送到主子面前,那後果……她壓根不敢想。

「王爺已經四餐沒吃,了不起再退回來,不管怎樣,總得試一試。」他黔驢技窮了嗎?居然打起鄉下窮苦人家用來度三餐的便宜醬菜。

「喜兒,麻叔待你不薄吧?」

人情攻勢喔。

她點頭。

「麻叔有難你要不要幫?」

「喜兒去拿就是了。」

搬出小瓮,扯開細繩,然後用長筷夾出了一小碟的蘿蔔纓子,換上用雞骨頭熬的香米梗還有羊肉醋溜黃瓜片、熏肘子呈上去。

三個人如坐針氈,直到將近午時小婢們收回了漆盒子,王麻子抓住小婢女,劈頭就問:「怎樣,爺說什麼了嗎?爺吃得香不香?」

「爺什麼都沒說,只吩咐晚膳如果還有類似的醬菜還要附上。」

小婢女交上朱漆餐盒,人走了。

「這也難怪,三伏天,平常人都容易沒胃口了,何況王爺。」暑天,各個院子的主子四肢不勤,食量都少了很多,何況是王爺。

「喜兒,麻叔對你不錯吧?」

她想得紊亂,不料王麻子又湊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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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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