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哼,皇宮要是乾淨的,那些污穢的勾心鬥角,爭得你死我活的兄弟鬩牆又是打哪來的?

王爺從不在乎會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名聲會不會臭。

就像這回那位大老爺開了金口說沒見過天山雪豹,爺就去埋伏在雪豹出沒的地點,一等半個月,把那隻皇上可能只看上一眼就再沒興趣的豹子抓回來,孺慕親情是人的天性,可這般拼了命不要的,該怎麼說他?

「你鬼點子多,你說怎麼辦?如果那姑娘真的是爺的夫人,那不就是王妃了?」

「不管她的真實身份是誰,總之,先盯着她,然後等爺醒了再說。」

看着大夫還沒出來的那扇雕花門,兩人都蹙緊了眉頭。

血止住了,傷口也讓大夫一針一針地給縫了。他一身血污讓人驚心動魄。

大夫原先為難地看着已瀕臨昏迷,卻死攢著來喜兒手不放的項穹蒼髮愁,最後只得讓大慶拿剪子直接絞了衣服,清創上藥,再以飛快的手法處理好所有的傷處。

「葯內用外敷,明天我再來看情況,要隨時注意王爺會有發燒的情況,另外,藥方上有幾味葯比較特殊,麻煩派個人跟我去鋪子抓。」

大慶看着動彈不得的來喜兒,「我跟您去。」

他們不是什麼富裕的王府,葯庫里沒有任何珍貴的藥材,就算王爺生病也得隨着去抓藥。

瞅了眼眼底蓄淚,卻始終沒有落下的來喜兒,大慶決定信任她一回,爺受傷的事能少一個知道是一個,雖然他暫時也摸不清她的來路,但既然是廚房的人,不在那團爭風吃醋的圈圈裏,先把爺交給她照顧,反正還有兩位爺守在外頭,沒什麼好怕的。

吃下定心丸,大慶跟着大夫走了。

寢房裏就剩下兩人。

好像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她靜靜看着房裏細緻大氣的擺設,再回過眼來凝視躺在床上的項穹蒼,沒錯,這人,是她走遍千山萬水,四處逃荒,吃糠咽菜也堅持着非要再見上一面的丈夫。

他身體起伏的線條那麼眼熟,這隻緊緊握住她的手觸感一如往昔,他身上所有的線條輪廓,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仔細地描繪出來,畢竟跟一個男人同床共枕三年,有許多事情再熟悉不過了。

他不在的那些日子,她就連睡了都會哭泣,想着、念著的,只有他。

可冷靜下來,回憶慢慢湧進心口,其實她不應該有這麼多猜測的,當初他被阿爹帶回家的時候穿的是錦衣玉袍,就算袍子已經破爛,那仍舊不是一般平民穿得起的衣料。

是她太天真了,一開始就被他的氣宇軒昂給吸引,每次見面就被迷得昏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婚前,他也只簡單地交代他是孤兒,納徵、聘禮那些繁文縟節也就全部省略了下來。

很多事情錯過了詢問的時機,就很難再找到正確的時間跟地點開口。

想想自己對他的了解如此的少,少得近乎貧瘠,他竟然出身這樣的富貴人家。

原來他不回來竟是因為這般殘酷的事實,兩人天差地遠的身份……

喜兒慢慢地試圖把快要麻掉的手從項穹蒼的掌握里抽離,這裏,是不能待下去了。

以為即將成功的片刻,項穹蒼看似沉睡的眼驟然睜開,她本來已經快要脫離的小手又再度落回他熾熱的手中。

項穹蒼的眼像獸,他僵直地翻起身,火辣辣地瞪着她。

「不要起來,大夫說你受的傷很重。」她吐出的句子柔軟沉定。

「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原來你是真實的。」他的表情虛幻,卻在轉為清明的同時伸出另外一隻手覆住她的手。

她的脈搏因為他的觸摸而加快,來喜兒避開了項穹蒼的眼看不見她的表情,項穹蒼有一瞬間的慌亂。

「王爺可以放開我……奴婢的手嗎?我的手麻掉了。」在曾經是丈夫的男人面前自稱奴婢,來喜兒覺得難堪。

看着已然被自己掐到有些泛紫的小手,項穹蒼依依不捨地放開,他很小心、很忍耐地說道:「你不是奴才,不要自稱奴婢,我們別那麼生分。」

她居然喊他王爺,他想聽到的不是這兩個字。他喜歡喜兒喊他鵬哥那軟柔的聲音,喜歡她喊他時的依戀神情,可是這會兒全不見了。

從他醒來到現在,他看不出來她臉上有一絲一毫的歡喜。

來喜兒絞着手,「我得回去了,不然麻叔找不到人會生氣的。」

「回去哪?麻叔又是誰?」他聲音瘖啞,怒意霎時被點燃,只要喜兒一個回答出錯,即刻會翻江倒海,牽累九族。

「廚房,我是灶婢。」她坦白誠實,撒謊沒有意義,只要她在親王府,馬上就會被查出來,又何必多此一舉?

項穹蒼的眼光落在自個兒手心,他眼不敢眨,怕一眨視線就會蒙掉,剛剛擱在他手裏的手都是繭,握起來既不舒服也不柔軟,那是一雙吃盡苦頭的手啊……向來行動強勢的他,因為這份認知而心痛得沒有力量和理由去挽留喜兒。

她站了起來。

「我想等一下就有人會來照顧你,你不要亂動,多休息對傷口才有幫助。」不知道為什麼還要關心這麼一個人,她著魔太深了。

在那些沒有他的日子裏,她彷徨迷惘,但是讓她不再害怕的唯一理由只有他,不不不。別再想了,腦海里交錯的那些陳年舊事快要逼瘋她了。

「喜兒?不能多留一下嗎?看在我是病人的分上?」

她只拿眼瞅他。

「求你?」

「我不能。」

她的無意親近讓項穹蒼只有苦笑。不能逼、不能逼迫她,他告訴自己。

她彎腰行禮,退了出去。

捧著臉,項穹蒼全身上下無盡的痛意在來喜兒攏上門的剎那爆痛了起來。

「是我毀了那些偷來的日子……」

時間如果可以重來,他會有不一樣的選擇嗎?

黑暗擊垮了他,他硬撐著的精神意志被驟來的昏眩取代,他的世界剩下無窮無盡的暗黑。

不意外,項穹蒼當夜鬧起高燒。

來喜兒夜裏幾次起床,摸黑爬上小坡,總能看見主屋那邊的燈火亮如白晝,僕婦穿梭在殿廊上,沒一刻消停。

三兩巡邏的衛兵穿梭著,她的身份低下,沒有召喚手諭,別說靠近,只要一離開下人房就會被盤詰詢問。

由於當日她入府的時間最晚,向陽的下人房都被挑光了,大家都想找伴一起睡,大通鋪早就額滿,剩下最靠北的一間獨立小偏房,這房子矮小光線又不透亮,來喜兒卻覺因禍得福,得到其他下人夢寐以求都求不到的獨立房間,也因為這層幸運,不管她半夜起來多少次,都不會去打擾別人。

露涼風冷,她毫無所覺,全心全意地雙手合十,對着月向天上的神祇默默禱告,祈求他平安。

當鳳棲找到這裏來的時候,就看見來喜兒跪在地上,月光籠罩着她,清潤的銀光暈開勾勒出一個純凈的月下美人。

鳳棲想他要是不向前叫人,她大概會一直跪到天亮。

「誰?」來喜兒睜眼,看向聲音來處,由於鳳棲把燈籠放得很低,她只能看見男人衣袍的一角。

「姑娘為誰風露立中宵?」

來喜兒撩起裙子趕緊站起來,可跪得太久的膝蓋讓她差點歪跌出去,幸好扶住一旁的廊柱才站穩腳步。

她蹙了蹙眉,繞過鳳棲想走。

「姑娘拒人千里,害小生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失落的表情企圖博取同情。看樣子,這位姑娘對他的風度翩翩一點好感也無,難道他老了嗎?

喜兒本來就不是什麼口才好的人,這些年的磨難雖然讓她明白了人情世故,但只要跟自己無關,她也不會去迎合,所以儘管鳳棲說得口沫橫飛,她還是無動於衷,一點也沒有想搭理的意思。

「這裏是下人房,這位爺可能走錯路了。」

「我在這座宅子住了起碼有十年,不會錯。」

來喜兒已經跨進門坎,一隻手推開門,眼看就要請鳳棲大爺吃閉門羹了。他這才收起嘻皮笑臉,端正面色。

「鳳棲來請姑娘到主屋走一趟,王爺一直嚷着要見你。」

她本來略帶冷淡的表情比點石成金還厲害,他看見了來喜兒眼底單純的仰慕與愛戀,鳳棲似乎有些懂了。

「他要見我?他的情況好嗎?我瞧見來來回回端盆的下人,是傷勢嚴重了嗎?」

「這些姑娘不如親眼去確認比較好,在背後嚼主子的舌根似有不妥。」會着急了呵,還以為真的八風吹不動呢,早知道把王爺抬出來效果奇佳,就不應該廢話連篇了。

來喜兒重新把門關上,也不管衣衫單薄,就急着要上大屋去。

「請先生帶路。」這是鳳棲出現以來她最和顏悅色的一句話了。

「我叫鳳棲,姑娘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不敢。」

「我們邊走邊聊如何?」

「那麼由我來說,姑娘只要負責點頭還是搖頭,如何?」

再繼續下去就是不識相了,堪稱是絲墨城公認的美男子之一的鳳棲軍師,今夜終於嘗到什麼叫自討沒趣了。

親王府不大,四進大院,東西廂房對稱,主屋在風水源頭位置,抄手游廊相連,院內花木抉疏,只可惜來喜兒無心欣賞,心裏百轉千回,憂心項穹蒼的傷勢不知道怎樣了。

想見不想見,不能由人。

有感情,好辛苦。

在廊下迎接她的,是讓人目不暇給的美女們。

美人個個如花似玉,舉手投足香氣襲人,珠翠環繞,顧盼生姿,國色天香,個個都是拔尖的人兒,加上隨侍的侍女浩浩蕩蕩,聲勢驚人。

這些美人有的掩面哭泣,有的一臉愁容,但都像是忌憚着什麼,只在主屋附近徘徊,沒有人敢隨便跨進項穹蒼的房間去一探究竟。

「不成體統!」鳳棲非常不以為然地啐了聲。

王爺還沒死,這些女人居然就毫無忌諱地在這裏哭喪,晦氣又不識大體,真不知道那些把美人往王府里送的人是何居心?

要不是想要王爺精盡人亡,要不就是被這一幫的女人給吵得無心他顧。

「這些小姐、夫人們……」

「她們都是不要緊的人,姑娘不用介意,這些各個院子的美女都是別人送來給王爺的,爺從來沒讓她們進過主屋。」

即便使盡手段,巴望着能夠扶正住進主屋來,偏生王爺對她們這些不知道摻雜了什麼用心被遣送人府的女人一概看也不看,更別說讓人來侍寢了。

來喜兒沒說什麼,富貴人家哪個不是這樣妻妾成群的?更何況現在項穹蒼再怎樣都是親王的身份,這樣的人要什麼樣國色天香的美女沒有?不用他自己去主動追求,願意送上門的也大有人在。

不管什麼樣的女子都是菜籽命,撒到哪,只能在那塊地上生根發芽長苗,凡事難由自己。

其實她也沒好到哪去,妾身未明。

鳳棲在門上剝啄了兩聲,來應門的是大慶。

她低着頭進了王爺的寢房,至於鳳棲自己則攔住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妾們,扮起小羊似人見人愛的笑臉。

「各院的主子,鳳棲在這裏問安了──」

慢半拍的美人們發現有人偷渡進了王爺的寢房,精緻的妝容上哪還有半滴淚痕,為了捍衛自己的權益,把精明能幹的嘴臉都擺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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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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