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嬰牙(上)

第九十章 嬰牙(上)

被丟棄的,就是垃圾。聽上去倒是個極為簡單易懂的道理。

雖然然每一個垃圾也曾經是一個有用處的東西,不過當失去作用時當然要扔進垃圾箱。

在我的旁邊就是一個垃圾箱,準確的說應該是個果皮箱,很破舊了,綠色的油漆外科幾乎脫落光了,「愛護衛生」四個字也只能看見後面三個了,那個愛字完全磨光了。

垃圾箱的入口出還粘著一塊香蕉皮,還有些乾涸發黃的痰跡,稍微靠近一些你幾乎可以嗅到陣陣帶著濃重刺鼻的酸梅味,和腐爛的水果味道。不知道這個城市創衛是如何拿到的,這種垃圾箱,也難怪路人在扔的時候喜歡錶演投籃技巧,畢竟如果扔東西的時候手如果碰到的話,會噁心很久。

至於做報紙一不小心忙到入夜,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看看手錶早已經快八點了,早已經厭倦了回家吃速食麵的我決定買幾個蛋糕隨便打發下自己。城市開始遠離白天的喧囂,猶如一個少女,換下了布滿灰塵的外套,穿上了黑色的絲綢睡衣,安靜地睡著了。

路邊就有一家叫金冠蛋糕的小店,裡面的售貨員打著哈欠的百無聊賴的看著電視,新聞里似乎在報道最近越來越多的棄嬰事件。我則走過去問她要了幾個蛋糕。

咬著蛋糕,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是在是太難吃還是不習慣吃這個,我把剩下的半個蛋糕扔進了路邊的一個垃圾桶。誰知道高中那點投籃技巧忘光了,手生的厲害,蛋糕落在了垃圾箱外面。路邊有很多還未打烊的小店。大人們都顧著生意,正好一個小姑娘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站在店門外,估計是老闆的女兒或者是她的父母正在裡面購物,小女孩手裡拿著跟棒棒糖,好奇地望著我。我心想老自己大一個人了,總要為下一代起個表率作用,對著她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走過去撿起蛋糕扔進去,動作做的極為誇張,就像是表演情景啞劇一樣。

靠著旁邊的路燈,垃圾桶閃著綠光,黑洞洞的扔口像一張大嘴一樣。

剛想轉身離開,卻發覺自己的衣服好像被人拉了一下。

回頭一看,一個人也沒有。我看了看路邊的那個小女孩,她的眼睛里也充滿了不解,歪著腦袋望著我。

「大概是錯覺吧,可能衣服勾住了什麼東西。」我暗自嘀咕了一下,手在衣角摸了摸,可是沒有什麼所謂的線頭之類的。我剛想轉身,但這次確確實實感覺到了,我的衣服被拉扯了一下。

我沒有轉頭。

因為我看見旁邊的小女孩驚恐的用手指著我,她的嘴巴開始慢慢變成個o形,接著哇的哭了出來。

「媽媽!垃圾桶長出手來了!」小女孩已經把棒棒糖扔掉了,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揉著眼睛,朝店裡走去。

我回頭一看,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手。蹲下身子,忍著垃圾桶撒發的臭味,我望裡面晃了一眼。

黑乎乎的,什麼也沒看看見啊。

可是我聽見一陣咀嚼聲,速度很快。我小的時候養過蠶。聽大人們說,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把蠶和桑葉放進小紙盒,就是那種以前用來裝打針需要的藥品的小盒子,將耳朵貼在盒面上,你可以聽見蠶咬食桑葉的聲音,有點像鋸子在木頭上來回拉,又有點像咬著蠶豆,很脆,很急。

現在聽到的聲音,就是如此。直覺告訴我,垃圾桶裡面有東西。我拿出手機,打開燈,把垃圾桶蓋子緩緩地打開,當手機的燈光即將照進去的時候,一個看上去體型比狗稍微大一點的東西呼的一聲從裡面竄出來,嚇了我一跳。它用四肢在地面快速地奔跑著,迅速穿過了馬路,消失在夜色裡面。

我想去追,不了卻被小女孩的母親拉住了,她硬要說我搶她女兒的棒棒糖吃。可是小女孩卻一再強調垃圾桶里伸出了一隻手。一下子亂成一團,好說歹說,我又幫她買了新的棒棒糖小女孩才破涕為笑,和她的母親離開了。

第二天午休,當我把這件事情告知紀顏的時候,他也非常奇怪。

「從垃圾桶伸出來的手?」他無比詫異的重複著我說過的話,看來這件事連他也未曾聽過,的確是非常古怪的事情。

「不過我也沒有親眼看到,只是那個小女孩是這樣喊的。」我實話實說。

「孩子的眼睛往往比大人更敏銳,更真實。」紀顏很相信地說了句,無可否認,人的年紀越大,看東西往往越虛假。話雖不錯,不過這件事卻解決不了,全市的像昨天那樣的果皮箱和垃圾桶最少有上千個,總不可能一個一個去查吧。我原以為事情會不了了之,可是很快,居然陸續有人反應在夜晚被垃圾桶內伸出的手嚇到的事情。

紀顏饒有興緻的把所有出事的地點標記到市區地圖上,然後高興地拿給我看。

我看著滿地圖的紅叉,不知道他想告訴我什麼。

「沒注意么,這個傢伙只出現在飲食街或者餐館附近。因為那裡丟棄的食物很多。」果然,經他這麼一說,倒是的確如此。難道說只是一隻被遺棄的飢腸轆轆的小動物罷了?可是問題是那個女孩明明看見伸出來的是只手。

不過就算知道這個傢伙的目的,我們也不可能老是蹲守在那裡等吧,何況我們也沒有這個義務,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紀顏這傢伙一樣總是有空閑的時間來研究這個。

當然,這句話我從來沒對他說過。

天空上壓下來的雲如同剛剛抹過臟桌子的黑抹布,斷斷絮絮的,而且還沒有擰乾。混合著汽油的水漬在冰冷的陽光下折射著絢麗扭曲著的而讓人發膩的彩光。街道上的行人拿緊了自己手中的黑色皮包,低著頭,默默地急行在還沒完全風乾的地磚上,如同忙著準備過冬食物的螞蟻。若不是從步行街兩邊堆滿著虛假偽善笑容的商家們招呼著帶著孩子的家長進去消費的話,我還真沒發現今天是六一兒童節。

孩子的節日么?或許已經離我太遠了,幾乎是記憶深處的東西了,我兒時的六一留給我的只有是那狹窄潮濕悶熱的低矮土房,和頻繁的搬家換房,或者抱著廉價的已經破舊的泛白玩具呆在一大堆吐著霉味的傢具面前無聊地看著父母與刻薄的房東對幾塊錢差價的房租爭吵不休。

我向來認為這種節日還是多一些的好,國人們喜歡用節日約束自己,例如學雷鋒日就應該做好事,植樹節就應該多栽樹,母親父親節就回家吃躺飯,當然,平日里本該作為陪雙親吃飯的獎勵所得的錢就不要了,兒女們會爽快地當作孝順之用,不知道又有沒有吃飯日,是否乾脆就在那天才吃飯,其餘的日子都喝粥,這樣省下來的錢能幹多少事啊,國民生產總值肯定翻番,不過苦了種糧食的農民伯伯,不過也沒什麼,大力推廣種榴槤啊,種仙人掌啊,管他土地適合不適合,人家明星都種了,你種不得?

為了寫部分關於兒童節的報道,我和紀顏漫無目的地走著。他說順便看看,說不定可以遇見那個喜歡躲在垃圾箱的傢伙。

我看見許多的年輕父母,摟著抱著牽著那些興高采烈的孩子們,整個街道充滿了童趣,我彷彿來到了童話世界里的小兒國,不過這些孩子在若干年以後也會長大,沒有那個人可以不長大,問題是長大以後的他們心底里是否還殘留著孩提時代的一點童真。

接近黃昏的時候,忽然下起了暴雨,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幾十年的我早已經習慣了,連忙拉著紀顏跑進了附近商家的塑料棚下避雨。

「需要買什麼東西么?」老闆手裡提著一把傘笑容可掬地問我。

「不了,借貴寶地躲下雨。」我罷了擺手,老闆馬上轉身,進店裡去了,把傘立在了裡面牆角。

外面的行人少了很多,可是我卻看見一位身材瘦削,披著藍色外套裡面裹著長裙的女人居然抱著一個襁褓在暴雨里行走,她的頭髮和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從遠處看去就像一根熄滅的火柴。每每路過果皮箱,她都非常在乎地朝裡面望望。她木納地一步步走在街道上,不在乎路人奇怪的眼神,一邊走,一邊嚎哭著,在空曠響徹著雨水擊打地面的聲音里顯的非常揪心。

「哪裡有這樣的母親呢?她懷裡抱著的該不是她的孩子吧?」紀顏皺著眉頭說了句,而且一邊說一邊衝進店裡。

「老闆,傘借我用下。」說完,便抄起牆角的傘沖了出去。

「你這人怎麼這樣,這是新傘,沒過水,壞了你要賠錢!」老闆氣急敗壞地從裡面衝出來,我笑著攔住了他。

「借用一下,如果你實在覺得虧了就當我們買下了,反正回去也要用,這雨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完。」

一聽買下來,他不再說話,哼了一聲,接著從我這裡拿過錢,嘟嘟囔囔地走進去了。

在看紀顏,他已經把那個女人拉過來了。

走到近處看,她大概三十歲左右的樣子,雖然面黃肌瘦,臉頰的肉彷彿被刀剔除過一樣,但五官還算清秀,只是眼睛里看不到多少光芒,幾乎沒有多少黑色。

是失去希望的人么,眼睛無光的只有兩種人,瞎子和絕望者。

她似乎對我們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死死地抱著那襁褓。

「鬆開手吧,裡面是你的孩子?這樣還不把孩子淋壞了?」我走過去,想去結果來。可是她彷彿受了很大刺激一樣,抱的更加緊了。我和紀顏沒有辦法,否則人家還以為我們兩個以為不再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強搶良家嬰兒。不過那女人忽然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她的身體很弱,大概經不住這樣的暴雨吹打。紀顏連忙摟住她,在為她掐住人中。我則拿起了她始終抱著的襁褓。

是嬰兒?可是我沒有聽到一聲啼哭啊。

好奇地打開襁褓一看,裡面居然是一個塑料娃娃而已,難怪呢,的確沒有那個正常的母親會抱著孩子在暴雨中行走。

紀顏也略有驚訝,不過那女人醒了之後卻又換了副臉孔。

「看來我又發病了。實在對不起。」她顯的有些冷瑟,不過卻很有禮貌,舉止也和剛才不一樣了,看來應該受過很好的教育。

由於雨水把她全身打濕了,為了避免著了風寒,紀顏建議趕快送她回家。

「你的家在哪裡?」我問她。

「家?那個地方姑且稱之為家吧。」她很失望地抱著身體,低垂著頭說。

天色不早,我決定和紀顏先送她回家。

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個女人的家居然如此的奢華,在位於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能有這麼大的房子應該花了不少錢。

「每次犯病,我都會抱著這個娃娃四處亂走,給你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進入屋子,裡面的裝修更加華麗,全大理石鋪設,只是幾乎所有的傢具都是鐵制的,包括椅子和桌子,還有茶杯,看來這女人不喜歡木頭么?女人在一個傭人的攙扶下進去洗澡換衣,而讓我和紀顏在客廳里等待,一刻鐘后,她出來了,換上了一套鑲嵌著金絲花紋的灰色綢緞睡衣,原本亂糟糟的頭髮也整齊地梳理在腦後,而經過熱水的沖洗,臉上也恢復了几絲紅潤,和在雨中根本是判若兩人。

「既然您沒事了,我想我們也該走了。」我準備起身,而紀顏卻沒有動,他直直地望著那個女人。

「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你會抱著那個塑料娃娃么?如果方便的話。」紀顏緩緩地說,女人沒有任何錶情,薄而蒼白如紙張般的嘴唇動了動。

「因為我思念我的孩子。」我坐了下來,心想可能她的孩子丟失了吧,在這種節日看見別人都帶著孩子享受天倫之樂,的確容易產生心病。

「不,與其說是我弄丟了我的孩子,倒不如說是我拋棄了他更為恰當。」女人始終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冷酷的如同冰雕一樣,在她那高雅尊貴的臉龐上看不到本來該有的溫柔。聽完她的話,我和紀顏都有些吃驚。

「你們也該看到了吧,這房子,這富足的生活,以及我現在社會的地位,其實得到這些都是有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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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地獄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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