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戲魂(下)

第八十九章 戲魂(下)

長五丈有餘,寬四丈,高三丈,後台有帆布遮蓋,演員換服上妝不會被瞧見,檯子是竹子搭造的,後山竹林好竹子許多,大家前幾日已經伐了一些來了。

我緊緊跟在那二人身後,他們對搭台的村民說要準備「破台」,這個過程外人必須迴避,否則輕則惹鬧鬼神,重則容易招鬼。因為戲劇大多有部分關於生死鬼神之間的戲,那時候的人迷信飾演這樣的戲劇過多會招惹它們上身,所以投胎化妝鬼神的時候都要進香叩頭,龐雜人等不得在場。大家知道規矩,就一鬨而散了。我混在在後台的底布旁邊,因為布的顏色較深,我又穿了件黑色緞衣,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所以看來沒有被發現。

他們問村民要了只公雞,說是辟邪用。

可是等大家散去,我卻看見他們把公雞宰殺后不是將血潑灑在後台或者地上,而是到提了起來,居然把嘴巴對著雞脖子出,大口喝起雞血來。

我從未看見過人喝生雞血。喝完后,兩人又撩起袖子,割開自己的手腕,把他們自己的血灑在地上,兩人的血很稠,如同調製的肉醬一樣。做完這些事情以後,他們收拾停當,返回了戲班。

我站在後台過了好久,一直等他們走遠后才敢跑出來,接著一口氣跑回家,因為我覺得還是把這件事告訴爺爺比較好。

可是回到家中,卻發現爺爺已經不再家了,說是大家都已經隨大家去了戲台處準備了,我也被堂弟拉了過去。

夜色很快沉了下來,戲班子也開始化妝,傢伙什像鑼鼓之類的已經拿出來了,只是那幾個人臉色黑乎乎的,面無表情。

下面已經聚了很多人了,老老少少,宛如過節一般,也到是,這裡一年到頭也沒有什麼娛樂節目,老婆孩子熱炕頭常年如此,可以聽聽戲算是非常奢侈的精神食量的享受了。

第一出就是當時常香玉的名段――選紅,我對豫劇研究不多,現在也是個半調子,何況那時候,不過聽起來聲聲入耳,清脆好聽,唱戲的人似乎頗得了幾分神韻,下面的無論聽懂的沒聽懂的都喊個好,聽戲么,不就圖個熱鬧。那些孩子們稍大些的如我這樣就蹲在離開戲台不遠的土廢牆上,年紀小的只好騎在男人們的脖子上,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這戲,而我卻沒有心思。

我好幾次向坐在中間八仙桌旁邊笑嘻嘻聽著戲的爺爺談及那件怪事,可是爺爺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興趣,總是用話打斷。我只好自己一個人溜了出人群,往戲台後面走去。

後面甚是熱鬧,似乎剛才的戲要接近尾聲了,班主和那個少年在大聲吆喝那些演員抓緊時間換服卸妝,演員們有條不紊地進出大有帳篷的後台換裝,只是走路動作頗為奇怪,彷彿雙腿灌了鉛一樣,奇怪地是他們在台上的時候卻腿腳靈便動作靈活。

那少年似乎有些困了,用手捂著嘴巴,轉頭對班主說了句話。

「爹,我牙疼。」話音未落,嘴巴上就挨了一巴掌。

「我教了你多少次了,不許說那個字,要說柴調子!」班主和白天的樣子判若兩人,非常急躁,旁邊昏黃的燈光照射在他本來白凈的臉上,蠟黃蠟黃的,加上面龐消瘦,彷彿的了肝炎的人一樣。少年挨了一巴掌,不敢還嘴,只是捂著,低著頭走進帳篷,班主看了看他,嘆了口氣。

(後來我才知道,戲班子里是不允許說和聾,啞同音的字的,一般要用別的詞語代替,如龍叫海條子,牙叫柴調子,而且小人書也是不許看的,說是不能和那些畫里的「啞人」打交道)。

我見班主一直站在門口,也沒的機會進去瞧瞧,只好回到前台,現在演的是穆桂英挂帥了。

台下的人已經有些亢奮了,有幾個人開始學者台上人的腔調唱了起來,開始只是低沉著自己哼哼,後來聲音卻越來越大,有的還加上了動作,場面開始騷亂起來。好幾個人都模仿著台上角色的唱腔行動,而且分的很均勻,男的模仿男的,女的模仿女的,還有模仿著台上拉二胡打點鼓的,動作惟妙惟肖,彷彿台上一齣戲,台下也是一齣戲一般,爺爺的眉頭皺了皺,抬頭看了看天色。

上面的月亮很圓。今天似乎是十五,因為我依稀記得爺爺是初一的生日。

旁邊的人樣子似乎開始有些異常了,他們一個個睜著凸出的眼球,張著流淌著口水的嘴巴,雙手在半空胡亂舞動,彷彿中邪得了癔症一樣。爺爺把桌子一拍,喊了句不好,然後往後台疾步跑去。我和父親以及幾位叔叔也跟了過去。

台上的戲還在繼續,他們彷彿根本不受台下觀眾的影響,但是他們唱戲的聲音越來越空靈,越來越飄渺。

後台處班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見爺爺跑了過來,正奇怪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人有問題,明明是在找替身么!」爺爺一下衝過去,抓起班主的領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班主,僅僅希望把每齣戲都唱好而已。」班主的臉色冷的讓人發抖。

爺爺從未生過這麼大氣。

「我紀某人的生辰觸點霉頭沒關係,半隻腳進棺材的人了,怕這些個作甚,可是你不能把無辜的鄉親們卷進來,我和你並不相識,若是你與我早有舊怨,對我一人,對我紀家來就是了,何必連累無辜!」爺爺放開她,忍著激動的情緒吼道,幾位叔叔和父親一聽也往前逼近班主一步,也將爺爺護了起來。

「我壓根不認識您,我說了,是一個小子請我們來的,戲班子來這裡就是唱戲,何況我們唱的也不錯,何錯之有。」班主依然是那副調調,聽到很讓人有些生氣。搜各站小說,移動書城最快!

「那周六呢?你們來了一天了,他哪裡去了?」父親問了一句。話音未落,班主冷笑了句。

「一字謂之貪罷了,他拿著訂金去賭牌,結果輸了大半,回來怕你們責罵,於是花了低價請我們來這裡,錢多有錢多的唱法,錢少么,自然有錢少的唱法。」班主又繼續說著。

「你戲班子里那些根本就不是活人!」爺爺忽然來了一句,幾位叔叔和父親都驚訝地回頭望著爺爺。

「是與不是都不重要,我們的戲唱的不是很好么,他們生前也喜歡唱戲,死後我能滿足他們心愿,順便賺點小錢而已。」班主說地很輕鬆。

「胡扯!你自己去前台看看!」爺爺把他拉了過去。班主來到前台看見這種光景也嚇了一跳。

「怎,怎麼會這樣。」他馬上走到台下,高聲喊道「都停下,別唱了!」可是台上的人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了,依舊繼續唱著,點鼓打著,而且節奏越來越快,台下的人也越來越瘋狂。

「這齣戲一結束,他們也就找好替身了。」爺爺嘆氣道。

我當時也從後面走過來,指著班主說:「爺爺我看見他叫那兩人去破台,可是卻是喝了公雞血,又把自己的血撒在地上。」

「我也沒有辦法,他們的血早已經僵固,喝下公雞血可以催動血脈流動,否則就身體僵硬,動不了了,把血灑在後台,是怕他們一下會失控。」班主無奈地說。

「可是他們已經失控了,這齣戲不能停,一旦唱完,這些人就都會失心瘋了。沒了魂魄,比死更難受。」爺爺非常痛心地說。

班主則低頭不語。

「我並非想要害人,實在有說不出的苦衷。」他似乎很是懊惱,居然抱著頭坐在地上哭起來,那個少年忽然走了出來,走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袖,班主將少年一把抱住,放聲痛苦。

「現在還有個辦法,只要把他們困住,還能抱住大家。」爺爺的聲音堅定了許多,立即開始吩咐人手。

他叫幾位叔叔去了村口趕緊看下一些尚未被大雨澆濕而又被雷電劈開的樹,而父親則被吩咐讓在場所有未滿一輪的小孩全部抱走。

「幼童壽不到十二,易被遊魂附體。」這是後來父親告訴我的,不過當時我已經剛過了十二,所以被父親趕到一邊。

沒過多久,幾位叔叔抱來了一大捆木頭,各種形狀的都有。我好奇地問爺爺這有什麼用。

「這個喚作雷擊木,上天雷電所劈開,鬼魂深懼之。」爺爺一邊收攏木頭,將後台整個圍成一圈,總共八個角,按照八卦圖形,把木頭擺放好。

台上的戲已經進入**了,扮演穆桂英的演員聲音高亢,眼看著就要結束了。

爺爺排開眾人,肚子走到台下,對著台上的唱戲人大吼一句。

「人也好,鬼也罷,不可貽害世間無辜之人,聽老頭一句勸,都散了吧。」不過上面的戲還在唱著,而且很快要結束了。爺爺等了片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他長嘆一口氣,接著居然掏出一把匕首,割開自己左手手腕一個口子,鮮血立即流了出來,幾位叔叔和父親見后大驚,想去阻止,但卻被爺爺揮手攔住。

「我已是行將就木的人了,不過我的話你們還是要聽的。」說完背對著大家,將匕首拋下,從後台走上前去,居然站在了戲人之中。

這幫人依舊沒有理會,還是在那裡自顧自的唱著,爺爺,大步走上前去,血隨著他的步伐在戲台上滴落開來。他一把抓住扮演穆桂英演員的手,兩人居然對唱了起來。可惜我對戲劇天生沒有興趣,具體唱些什麼,我也沒有聽清楚,只知道到後來爺爺的血越流越多,叔叔們和父親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不過奇怪的是本來應該快結束的戲居然一直唱了下來。

最後爺爺從台上下來了。非常的虛弱,臉色慘白,但台下原本跟著一起唱啊跳的人居然回復了平靜,只不過都昏過去了。爺爺說了句照顧好他們,接著也不省人事了。大家立即幫爺爺止住血,然後七手八腳抬回家去了。

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只記得後來那台戲一直唱著,台上的演員顯的非常興奮,彷彿不知道疲倦一般,他們的聲音越唱越高昂,戲文越唱月快。最後我受不了了,眼睛開始犯困,大家都散了,臨走前,看見班主淚流滿面,跪在台前痛哭。

他們唱戲地聲音響徹動天,一直延續到第二天的第一聲雞叫才結束。

早上起來,只剩下空蕩蕩的戲台,他們都不見了,似乎從未來過一樣,村民們也將昨晚的事情忘的一塌糊塗。

不過有一個人回來了,他就是周六。

周六一臉的恐懼之色,如同受了很大刺激一樣,跌跌撞撞的跑進我家裡,口中高喊著:「紀老太爺救我,紀老太爺救我。」

當時爺爺已經稍微好些了,不過依然只能躺在床上,進食少量的紅糖水雞蛋,叔叔們看見周六來了,氣不打一處來,紛紛要上前揍他。

「你到底請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父親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周六哭喪著臉,掄起自己的胳膊往自己臉頰上拚命的扇起來,直扇的雙臉紅腫高聳,彷彿兩邊各貼了塊豬膘肉,帶著紅紅的半透明色。

爺爺終於說了句算了,他才停下手來。

「我是真不知道,那天我拿了錢去了集市,一下沒管住自己的爪子,居然將定金輸了大半,正在煩惱時,本來想回來認錯,結果在村口幾十里的荒外處地方遇見了那個戲班。

當時我就覺得非常奇怪,因為天氣熱的很,而他們除了那個班主和少年,全身裹的緊緊的,臉頭上都帶著斗笠和黑色面紗,特別是走起路來,小腿挺直挺直的,灌了鉛一樣。而且走起來非常整齊,跟著前面的班主。

不過我看見他們背著箱子,還有一些唱戲的傢伙,於是上前問了問,沒想到那班主一聽可以唱戲,居然說分文不收,並邀好一起上路,讓我帶他們回村子。

我一聽有這等好事,就沒有用我的狗腦子多想想有什麼不妥,就一口答應,並且帶著他們往村口走。

走到黃昏的時候,天忽然開始下起大雨,雷電交加,那班主好像非常畏懼,連忙說讓找個地方避雨,等雨停再走,於是我帶著他們去了離村口不遠的破廟。

進破廟的時候雨已經下了起來,我跟在最後面,本來要進去,正好一陣閃電,接著是一個大雷,震的我耳朵都快聾了,可是等我轉頭,忽然其中一個人扯下斗笠,居然朝我撲了過來。

我借著外面閃電的光,看見那人的臉乾癟如同腌制的腌菜一樣,土黃色的,而且面目猙獰,眼睛直直的凸了出來。伸出細長的雙手朝我脖子處掐過來,我嚇壞了,沒命地跑,後面班主一直在喊我:「莫要跑,不打緊,不打緊。」

那晚上我怕他們追上我,一直沿著山路亂跑,直到雨停日頭出來了,才敢停下來,接著倒在地上一下就累地睡著了,這不我一醒過來就回村子了,那個戲班在這裡沒出什麼事吧?「周六畏懼地小心試探問道,結果自然得到的是眾人的唾罵。

「那個班主,不是普通的班主,其實是個趕屍人罷了,我最近聽說有個戲班在趕戲的時候需要渡河,但卻因為被眾人看不起租不到大船,那些人,向來不與戲子同船同車,以為是折了自己身份,污了船客的名節。所以班主只好帶著他們坐了條破舊小船,幾十個人擁擠在船上,那還了得,果然到河心,遇見天氣變壞,掌船的馬上棄船跑了,剩下的人全部活活淹死在河裡,只有班主水性不錯,可是拼了性命,也只是救起了他兒子。

據說後來那河每到晚上過去就能聽見河下鼓鑼齊鳴,戲聲大作,以至於沒人敢過河了,班主雇了人,將所有的屍體和傢伙都撈了上來,說是要把眾人帶回各自家鄉好好埋葬。「爺爺說到這裡,開始氣喘,休息了下,接著說道」我認為班主是怕眾人魂魄不散,想唱完最後一齣戲才肯罷休,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吧,至於事情演變到那個地步,也不是他想看見的,所幸最後沒有出事,否則,我這個生辰過的可就罪過大了。「

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不過由於爺爺失血過多,本來硬朗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沒過多久就去世了,至於那班主是如何趕屍的,爺爺卻隻字未曾提過。(戲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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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地獄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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