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嬰牙(下)

第九十一章 嬰牙(下)

十年前,我還只是個剛剛畢業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大學生,我原以為自己是優秀的,出眾的,我不知道運氣是什麼,因為我自己就是好運的代名詞,從小到大,伴隨我長大的是讚揚和羨慕。可是當我真正融入這個現實的時候,發現我原來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可笑,比我厲害,比我能力強的人比比皆是,巨大的落差讓我產生了強烈的自卑感。

而那個時候我遇見我現在的先生,一位大我十六歲的台灣男人。或許你們會看不起我,這也沒什麼,我也不會自欺欺人的到處說我和他是因為互相愛慕而結合在一起,根本不是為了錢。從小父母的教育讓我非常直爽,的確,我嫁給他就是因為他富有,這有錯么?人生活在世界上總該有個目的,我只想過的舒適些,因為我已經過於習慣生活在別人羨慕或者說嫉妒的眼光里,我無法忍受自己受輕視。

當然,我也不是完全看重他的財產,總的來說他還是十分愛我的,婚姻就是這樣,要不找一個你愛的人,要不找一個愛你的人。結果我發現這個世上沒有我愛的人,那我只好找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人了。

可是我錯了,我丈夫的母親是一位相當注意禁忌的人。而我的孩子,則犯了他們家族所謂的大忌。「女人十分平靜地敘述著,如同在講他人的故事,可是說到這裡,語速居然變快了,鼻孔也因為呼吸的加快而張大。

「禁忌?」紀顏奇怪地說了句。

「是的,而且是很嚴厲,無法妥協的。那孩子生下來,嘴裡就長滿了牙齒。」女人痛苦地閉上了嚴謹,緊緊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好半天沒有在說話,反倒是紀顏說了起來。

「嬰孩若誕之懷牙,必?父母?」紀顏說。女人點了點頭。

「這不過是詫言罷了,怎麼還會有人當真?」紀顏無奈地說。

「可是,那孩子的牙齒,猶如鋸齒一般,長滿了整個嘴巴,你見過正常的人會長那種牙齒么?」女人睜開眼睛,反問我們。

「我丈夫祖籍江浙一代,雖然公公去了台灣,但家中風俗一直不變,新生兒是在周天前是不可以喝母親的奶水的,而是要向他人或者鄰居『乞奶』,又叫『開喉奶』,生的是男孩,就像生女孩的人家討奶,反過來也一樣,意喻為孩子討個好姻緣。

可是這個孩子,生下來就長滿牙齒,誰敢為他餵奶?孩子餓的大哭,我忍著疼為他哺乳,結果被婆婆發現,她高喊著說這孩子是妖孽,並警告我,如果不把孩子處理掉,就要丈夫同我離婚,當然,那孩子他們也不會管。而且我也別想要走一分錢。

而這個決定,我的丈夫也默認了。

於是我面臨著一個選擇,要麼我孤身一人養大這個孩子,要麼我就拋棄他,繼續我一如往前的富足生活。「外面的暴風雨下的更加劇烈了,女人再次停了下來,望著窗外的暴雨出神。

「那天也是六一,也是這麼大的暴雨,我做出了個至今悔恨的決定,我將那孩子扔進了路邊的垃圾箱。讓我吃驚的是,他沒有哭泣,也沒有嚎叫,而是瞪著眼睛看著我,拳頭握的緊緊的。我感到了一絲恐懼,倒退著離開了那裡,那以後我就落下了病根,每次出現暴雨,我就會陷入瘋癲的狀態,我的丈夫也開始厭倦我了,為我在這裡置辦了一處房子,就不再理會我了。」她的神情很漠然,我無法評價或者指責她的選擇,更不能去說她是自私的,因為我沒有經歷過這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同他一樣,所以我沒有資格以衛道士的口語去說她。

「你很自私。」紀顏說了四個字。那女人聽后卻自嘲地笑了笑。

「的確,你說的沒錯,但是我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了,到頭來我失去了丈夫,也沒了兒子,一個人空守在這大屋裡。」

「但是,我經常有種預感那孩子還活著,所以我最近時常會去找他,希望可以補償我對他的過錯。」女人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那冷酷和高貴在對孩子的思念面前軟弱的不堪一擊,她捂著臉痛苦的哭泣起來。

「夫人,請不用難過,我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紀顏忽然開口說道。

我吃驚地望著紀顏,這麼大的城市,到哪裡去找啊。可是紀顏的樣子不是開玩笑,他也從不開玩笑。

「那,那正是太感謝你們了,如果你們幫我找到他,無論付多少錢我都願意。」那女人放下手,一臉喜悅地望著我們。

「不用了,你還是多留著些和你孩子生活吧。」紀顏謝絕了,並且和我一起離開了那裡。

路上雨已經停了,我忍不住問他,是否真的能找到。

「你難道也認為一個嬰兒在垃圾堆里真的可以生存下來?」紀顏反問我。

「難道你只是安慰那個女人一下么?」我問道。

「不,我覺得現在應該去找那個垃圾箱里的怪物。另外你去查查那個女人的背景啊。」我還以為他是一時激動就答應了。

我和紀顏分開了,他去準備陷阱來抓那個喜歡呆在垃圾箱的怪物,而我則去查了查那個貴婦人的背景。

結果和她告訴我們的差不多,她的丈夫的確是個台灣富商,不過據說最近正在重病著,而且情況很不樂觀,大概是怕丈夫走後自己孤獨終老吧,所以想把自己孩子找回來。

而紀顏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只等著那隻怪物落網了。

等待的時間總是覺得漫長,紀顏說他在各個怪物曾經出現的垃圾桶里都投放了沾有他血液的食物。

「只要他吃下去,我就可以找到他。他不去碰的食物十二小時后就會沒有效力,而如果吞下肚子,血液的力量可以維持的更長一些。」紀顏自信地說,接下來則是耐心地等待十二小時。

果然,紀顏感覺到了。

我跟著紀顏來到了一家小飲食店的後門,那裡堆放著大量還未刷洗的碗筷,我打賭任何人看過之後都會對這裡的食物失去信心了。而且很快,我們在附近找到了一個垃圾桶。

一個長方形的,頂蓋則是弧形可以掀頂的鐵質垃圾桶。

「就在裡面。」紀顏肯定地說,「不過聽你說他跑地很快,我帶來絲網,這是鄉下用來捕狼的,應該用得著。」我聽從了他的話,兩人將絲網蓋住了垃圾桶的上面,接著掀開了垃圾桶。

一個黑影很迅速的跳了出來,不過這次他則撞在了絲網上。

捉到了。

紀顏趕緊把網束緊,將怪物帶回了家中。

我們好不容易把他拖了回來――一路上他都在拚命掙扎著,打開燈,我才看見他的全貌。

和普通的小男孩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身體很臟,而且手臂很細,但大腿卻非常發達,這恐怕也是他用四肢高速奔跑的原因。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卻帶著不解恐懼和憤怒,就像是被打擾了好夢的孩子一樣。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如果不是有絲網,恐怕我的手就沒有了。

幾乎是一剎那,我看見他的嘴巴猛的張開朝我手咬過去,我下意識的避開了,牙齒咬在絲網上,斷了好幾根繩索。

「狼都無法咬斷的網居然被輕易拉開了。」紀顏嘆了口氣,只好找來一個鐵籠子暫時把它關起來,籠子里的他顯的非常安靜,只是盯著我們。

「他到底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啊。」我不解地問。

「不,大部分嬰兒恐怕都會在丟棄不久后死去――如果沒有好心人人樣的話,可是他不一樣。帶著嬰牙出生的人,他們的生命力和適應能力完全超過了普通人,怎麼說呢,或許某些惡劣的環境一個物種需要很多年才能進化到去適應,而他只需要幾年,甚至幾個月就可以了。他猶如蟑螂一般的生命力居然靠著吃垃圾箱里的食物活了下來,而且養成了動物的本能。

這種東西叫?,舊時侯,一些部落對嬰兒的降生有很多規矩,比如六指的嬰兒,甚至雙胞胎或者多胞胎都被視為不吉利不詳,生出這些孩子的家庭會被視為賤民,孩子會被處死,如果是雙胞胎則由孩子的父母選擇一位留下來,另外一個就拋棄到荒野喂狼,而且整個部落都要『?』多日,可能是一種祭祀,後來泛指不詳的嬰兒叫?.「紀顏望著那孩子,慢慢地說著。

「我曾經也是?.」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過頭卻發現籠子里的那個孩子正趴在地上與紀顏對視著。

「你說什麼?」我問紀顏,他則搖頭,不再說話了,我清楚紀顏的個性,如果第一遍問不出來的事情,再問下去也是多餘。

「早點睡吧,明天我們把他交給那個女人,應該可以沒事了。」紀顏打著哈欠,走進了卧房,我見外面天色很晚,於是乾脆也住在這裡一宿。

只不過夜裡總是睡不著。

因為我聽見了一宿的磨牙的聲音,和金屬的撞擊聲,我覺得好笑,任憑你牙齒在厲害,那籠子可是鐵做的。

果然,早上醒來,那傢伙很疲倦地躺在裡面,嘴角還趟著鮮血。

我們來到了那棟豪宅,接待我們的是先前看過的傭人,我將籠子遞給她,她看了看,小心地避開了那孩子的嘴,把籠子幫我們提到了客廳,而且我們再次見到了那位婦人。

和幾天前不同,她的氣色似乎更好了,聽說我們為她找回了兒子,非常高興,可是等她看見籠子,又嚇了一跳。

「這是我兒子?」她往後退著,指著籠子說。

「那當然,難道您認為能在垃圾桶里生活了十年多的人還會是衣冠楚楚,懂禮識節的人么。」我又些不滿地說。

「不,我的意思是,我要看看他的嘴巴。」那婦人說。紀顏蹲下去,找來一塊麵包,扔進了籠子。

那孩子張開嘴巴大口的吞吃起來,他的牙齒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啊,只是略臟一些。

「這不是我兒子。」婦人失望地說,「他的牙齒是那種類似鯊魚一樣的連著的鋸齒,不是這種人的牙齒。不過還是很感謝你們,雖然他不是我兒子,我還是會好好照顧他,讓他能重新變成人。」說完,他朝我們鞠了一躬。

我和紀顏向她告辭,走出了那房子。

「我總覺得那有些不對。」紀顏低聲說。我則反問他哪裡不對了。

「如果這孩子在垃圾堆里生活了十年,為什麼我們現在才發現他啊,不可能十年中他從來沒被人發現過,你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有聽說過么。」

我當然搖頭。

「還有,那傭人從你手中接過籠子,卻沒有任何一點的驚訝表情,另外房間里的那些鐵制的傢具,太古怪了。」紀顏說的的確很有道理,不過我實在不明白是為什麼。

「對了,那個台灣富商還有別的子女么?」紀顏忽然問道。

「沒有,他只剩下一個八十多歲的老母親,而且似乎他如果死了,所有的錢都回歸他母親,如果老太太再去世,那遺產都會歸為政府和慈善機構。」我如實說。

紀顏皺了皺眉頭。

「我覺得我們可能被利用了。」紀顏嘆氣道,他望了望那棟豪華的房子。

「算了,這些家事也不是我們管的了的。走吧。」紀顏拍了拍我肩膀。

一個月後,我接到了一則消息,因為我始終注意著那個婦人和她重病的丈夫,而現在,她丈夫已經去世,而遺產的絕大多數落到了老太太手裡,後來據說這位婦人帶著一個孩子去了台灣,並告知說這是她丈夫僅存的兒子,老太太自然很高興,在做過了檢查后,證明了的確是她兒子的骨血,所以把那孩子留在了身邊,並且再次承認了這個兒媳婦的身份,原來以前的矛盾來自於這個女人好賭成性,而且遺失了自己的孩子,而並非是因為什麼生下來帶有嬰牙的不祥之子。

可是沒過多久,老人被發現死在了家中,喉嚨都被咬斷了,彷彿是什麼野獸乾的,那唯一的孫子也不見了。所有的錢,全部變成了那婦人的財產。

我把這事告訴了紀顏,他嗯了一聲。

「其實我覺得那婦人可能早就找回了自己曾經丟失的孩子,再養育了段時間后發現無法把他變成正常人,所以又再度拋棄了吧,那孩子也就逐漸養成了在垃圾箱里尋找食物的習慣,大概最近她發現被她拋棄的兒子又有了利用的價值,才在那天演了齣戲,想讓我們再次把他找回來。

具備野性的孩子果然如她所願將那老人咬死了,所以自然所有的錢都歸她了。至於如何使那孩子咬死自己的奶奶,或許早就是那女人的訓練課程之一吧,即便是獅豹一類的野獸,也是會被人類輕易的埋下暗示而產生條件反射的。「

原來如此。

不過我覺得很不舒服,被人利用自然不是什麼讓人值得驕傲的事情,我決定再去她家一次,和那女人好好說道一下,紀顏沒有阻止我。

來到她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我忽然看見一道影子飛快的跳進了客廳開著的窗戶,我叫來了傭人,她認得我,並開了門,說太太在客廳。

我信步走進去,沒到客廳卻聞見好大一股血腥味。

打開門,卻看見那個孩子伏在地上,死死的咬住那女人的喉嚨,看樣子似乎沒救了,眼睛已經泛白,手腳無力的耷拉下來。

那孩子,不,還是叫他?吧,似乎知道我來了,朝我大張著沾滿了鮮血的嘴巴,發出了嗚嗚的悲鳴。

那一刻,我借著不多的外面透過來的最後一絲光線,清楚地看見,在他那如普通人牙齒的後面還長著一層牙齒。

密密麻麻,如鋸齒一樣的嬰牙,閃著銀色的光。

當外面完全接近黑暗,他敏捷地跳了出去,馬上消失在夜色之中。

或許有一天,我還能在垃圾箱邊遇見他。(嬰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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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地獄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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