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灰色醫館.沒落的灰色

第七十六章 灰色醫館.沒落的灰色

凌空兩劍,忽然刺來。

攔山大叔轉動着他的眼球,似乎陷入了一種異常迷惘的狀態:

「噢,兩個人,砸哪一個好。」

他手揚的鞭子開始在空中舉棋不定。但也恰恰是因為他的舉棋不定,那二人兩劍向前一推,緊接着只聽得兩下血肉撕裂的聲音,攔山大叔當胸兩劍,便不能動彈。他木訥的聲音說道:「不行了,要死了,」說完,一頭栽倒在地上,引起了巨大的響聲,猶如山體崩裂一般。接着伴隨着劇烈的藍色濃煙,攔山大叔的身體就消失不見了。

而另一方面,漣兒的身體因為攔山大叔那一鞭子而受到了重創。她氣息微弱,倚在加奇達懷裏仍然感覺得到自己後背陣陣血液涌動的涼意。她看到加奇達那充滿自責與懊悔的眼神,勉強笑道:「我不痛,讓我起來,我沒事。」

「你騙我,」加奇達幾乎要哭了出來,「你脖子受傷,都痛得暈了過去,這一次一定更痛。我有魔仙之力卻保護不了你,反而要你來替我挨那一鞭!」

「這算什麼,我怎麼也不能讓你出事,」漣兒還想笑,但是她已經感受到自己臉上的僵硬。她還想說話,卻覺得自己嘴唇無力。恍惚中,她覺得自己忽然陷入了一個黑色的世界,聽不到一點聲音。加奇達看她忽然閉目不語,拚命地喊她,可漣兒動也不動。一時,加奇達的眼淚如同開了閘的蓄水,一把把落到了漣兒臉上。

「她應該是失血過多暈了過去,這附近應該有醫館,」那個紅衣女子收起劍,站在加奇達面前說道。可惜漣兒現在是昏迷著,她若是睜着眼睛,眼下必會為與好友的重逢感慨萬千。因為這個紅衣女子,不是別人,就是上古神物的轉世,玫瑰。而另一個一身石褐的人,對漣兒而言,也不是什麼陌生人。恰是鬼城昔日的將軍,而事實上是玉羅山莊莊主之子的樂迪。玫瑰看到加奇達哭得凶慘,便伸手到漣兒肩上給了她一些魔仙之力。加奇達看到漣兒的身體接受了一些魔仙之力后,眉毛微動,頃刻又止住哭聲。他立刻站起,把漣兒背了起來,頭也不抬地一個勁地向玫瑰道謝。若然不是玫瑰催他一把,恐怕他要羅羅嗦嗦地謝個沒完。玫瑰擔心加奇達去醫館的路上再遇到什麼事情,便說要把他們送到醫館再回去,加奇達只以為他們是路見不平,卻不曉得他們和漣兒之間有着怎樣的羈絆。他一邊點頭,一邊走到了前邊。他記掛着漣兒的傷勢,不由得想要快步,但又怕快了,漣兒的傷會惡化,三兩步過後,又放慢了腳步。所以,他背着漣兒,快一陣兒,慢一陣兒。竟惹得身後的玫瑰還有樂迪,一時臉上泛起一陣無語的僵硬。過了一會兒,樂迪在後面看着他們的背影,徑自小聲道:「看得出來,他很在意她。」

玫瑰想了想,也輕聲道:「攔山大叔頭腦簡單,力氣很大,一鞭還好,兩三鞭下去只怕是要殘廢一生了。」

「攔山大叔是藍流塔塔主,尊主派他出來做事,難道是為了殺漣兒么?」這個時候的樂迪知道漣兒的真實身份,也知道自己和漣兒在血緣上的關係。但是他不願意稱呼漣兒為「表姐」,他皺着眉頭,覺得自己方才的設想有些講不通。

「既然師父提醒要保護他們,可見你的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玫瑰猶豫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道,「可是漣兒現在已經沒有魔仙之力了,照道理對尊主而言,沒什麼意義了。」

樂迪搖了搖頭,他也無法想出一絲一毫清晰的理由。

漣兒受傷地方的附近,並不是什麼繁華之地。幾個人為尋醫館,又是走了數里距離。這過程中,漣兒在加奇達的背上痛得醒來一次,她在半糊塗半清醒的狀況下見到了玫瑰和樂迪,分不清這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別的什麼,登時胡言亂語起來。玫瑰見她這樣,便又給了她一些魔仙之力,魔仙之力在漣兒體內平穩后,漣兒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漣兒和加奇達遭遇到攔山大叔的時候,是大晌午。而他們尋得醫館,已是明顯地靠近黃昏的時候了。說起來,這醫館所在的位置,有些奇。照道理,有人的地方必有醫館,所以醫館必是在人多的地方。這樣,人受了傷,著了病,才會在最快的時間裏得到醫治。但是,這座醫館,坐落在一處原上。周圍的景緻雖然不錯,但一眼望去,四面皆是人跡罕至。一麵灰色的平屋,屋頂是排排整齊的黑色的瓦片。醫館大門緊閉,灰色的大門前立着兩根黑色的柱子。左右兩根黑色的柱子上,各自有一個字,一個「醫」,一個「館」。柱子旁立着一塊牌子,上面是手寫着的幾個字:醫館,免診金。

玫瑰說,那是一個女子的字跡,醫館里應該有一個女大夫。

加奇達擔心漣兒的傷勢,急急地敲門。醫館里的人,似乎能夠察覺到加奇達的這份焦急,沒多久,就有人推開了門。灰色大門內,站着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女孩。她一頭黑髮直垂到腰,臉蛋微圓,雙目閃爍著一種如此年紀難有的和藹可親。一身銀色的衣褲,一條褲腿上,綉著非常美麗的黑色蝴蝶。加奇達看到她,也不問她究竟是何人,就讓她救救漣兒。女孩搖了搖頭,說:「我不是大夫,我只是這裏的丫鬟。你們先帶她進去,我去找主人。」說完,她就走在前面,也是焦急地給他們帶路。這座醫館,是非常明顯地方環形的院落。那個丫鬟領他們去了正對着大門的那一排屋子,給漣兒找了一個房間,之後便去通知這醫館的主人了。

漣兒的這間屋子,一前一後,南北兩扇窗戶。玫瑰透過那扇朝北的窗戶,意外發現原來現在他們所在的這排屋子后,還有一排屋子。她看到那個丫鬟進了後面的那排屋子,沒多久,就一臉黯然地從裏面走了出來。樂迪站在房間向南的那扇窗前,仔細望着這處醫館。發現這個醫館里,好像除了他們再無別人。但是,一圈屋子,內外看起來都是乾乾淨淨,又不像是鮮有人來。

不多時,那個丫鬟推門進來,加奇達見只有她一人,就問大夫在什麼地方。她面帶難色,望了望躺在床上、昏迷著的漣兒,猶豫着說:「我們主人,現在——有些麻煩,我可以為他治傷么?」

玫瑰打量了她一下,又望了一眼床上的漣兒,說道:「你若是懂醫理,就可以,可你說,你只是個丫鬟。」

「我跟這醫館的主人學過十多年醫理,」她說着挽起了袖子,走到床邊,非常麻利地為漣兒診脈治傷。不多時,漣兒蒼白的臉上就有了一絲血色。加奇達見漣兒有些恢復,立刻向這個女孩道謝。玫瑰見狀皺了皺眉,說:「你說你是個丫鬟,還學過十多年醫理,我看着你年紀不大,你——」

「我四歲的時候,就跟着主人了,」她說道,說完又說自己要去準備藥物,便走了出去。她離開之後,樂迪一臉疑惑地說道:「我看她本領嫻熟,倒是個真正的大夫,如此,何至於再去找什麼主人。看樣子,那主人分明是不願來治傷,不然方才她也不會一臉難色了。」

玫瑰點頭說了聲「是」,這時,或許是因為傷口得到了及時的處理,漣兒忽然睜開了眼睛。她一睜眼,加奇達立刻又要去喊大夫,但漣兒攔住了他,說道:「我沒事,你不要這麼緊張,」說完,她瞥見了站在窗前的玫瑰和樂迪,自以為尚在夢中遊歷的她,不禁揉了揉眼睛,在確定乃他們二人無疑之後,不禁有些吃驚: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裏?」

玫瑰笑了笑,說:「你難道不記得,是我們救了你么?」

關於這一點,有些清醒之後,漣兒倒是也有些印象了。但是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樣一種境況下遇到玫瑰和樂迪。雖然自從十七年前達嚴拉那次穿越儀式失敗之後,漣兒也有多次到夢幻森林裏去。但最近一次和他們見面,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過她還是很不能理解,為何自己正遭遇困難的時候,他們兩個會及時趕到。

「我們的師父可是——千仙婆婆,」玫瑰說道,說完又搖了搖頭,「難道你不記得了么?」

「當然,」漣兒重重地點着頭,她知道當年樂迪離開鬼城之後,也到了夢幻森林,不久之後也拜千仙婆婆為師的事情。而且,她也知道,就在神星王國所有卜族魔仙失去占卜的魔力之後,世間還有一個千仙婆婆依然擁有不俗的本領。但是千仙婆婆向來不願與外人道出未來之事,所以整個神星王國看來,就像卜族的魔仙占卜之力完全覆滅了一樣。

加奇達並不認得玫瑰和樂迪,但是之前漣兒曾向他提過玫瑰和樂迪的事情,所以漣兒簡單介紹了一句,他便曉得這二人到底誰是誰了。至於加奇達,漣兒在向玫瑰他們介紹他時,尚未把實質性的內容講出,加奇達就搶先說自己是漣兒的未婚夫。聽得玫瑰和樂迪無論有多麼無心,也有些怔愣。漣兒白了加奇達一眼,但是卻沒解釋什麼。加奇達在玫瑰和樂迪心目中的地位就這麼算是固定了。過了一會兒,玫瑰想起了一件事情,忽然問漣兒:

「鬼城尊主,為什麼又要刺殺你?」

漣兒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然後又開口說道:「可能覺得我依舊是個威脅吧,」她說完,加奇達立刻搖頭說:「不,今天是我沒用。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會受傷。」加奇達的神情很是自責,漣兒聽了,彷彿身有同感地點頭道:「不錯,你是有些沒用,」說着,見加奇達一臉黯然,又不以為然地笑道,「但是,如果受傷的是你,我心裏會更難受的。」

加奇達一聽,「壞笑」全都涌到了臉上。漣兒見狀皺了皺眉頭,然後又伸手指了桌旁的茶碗,說自己有些口渴。加奇達把茶碗遞給她,然後似有些合不攏嘴地說道:

「我真高興。」

「高興?」漣兒捧著茶碗冷笑一聲,「你居然高興?」

「不是不是,」加奇達忙搖手表示否定,可是由於力度太大,一個不小心碰到了漣兒手裏的茶碗。那茶碗登時扣翻在床上,漣兒感受到那些液體的滾燙,連身上有傷都不去顧及,想要立刻站起來。不過那麼大的一道傷口,可禁不起她這樣子折騰,就在她剛要移動的那一刻,一陣刺骨的疼痛,剎那間從後背傳遍全身。漣兒一下子趴在床上,疼痛難忍。加奇達見狀,一時心急,竟淌下汗來。漣兒咬着牙,過了一會兒,一下子抓住了加奇達的手,讓他去喊大夫。加奇達一聽漣兒這樣說,也不多想,立刻就沖了出去。而漣兒側目看到加奇達出去了之後,居然立刻完好無損地坐正了。

「你果然沒有事情,」玫瑰輕聲笑道,漣兒皺眉:「怎麼會沒事,我是真的又傷到了。只不過,有些事情我只想跟你們說,不想讓加奇達聽到罷了,」說到這,樂迪忙問是什麼事情。漣兒想了想,說道:「攔山大叔,可能根本不是來殺我的。他要找的人可能是加奇達,因為——加奇達就是妖子之血的繼承人。」

「可是——」

玫瑰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表達。她想說妖子之血的繼承人明明是妖族少主,而且妖族少主已經不在了。漣兒察覺到她的想法,便問玫瑰在百花灣的時候,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妖族少主。玫瑰道:「我應該是見過,但是很多年過去,樣子模糊了,記不大清了,」漣兒聽她這樣講,又說:「我前幾天,見到雪兒姐姐了,雪兒姐姐親口告訴我,加奇達的長相跟她所見過的妖族少主一模一樣。這很明顯是轉世的徵兆,而且雪兒姐姐回憶很多年前精靈山峽出事,布羅死的那一天,申月初七——加奇達出生的日子。」

「我明白了,」玫瑰忽然說道,但話沒來得及繼續講下去,加奇達就氣喘吁吁地拉着同樣氣喘吁吁的那個所謂的丫鬟就跑了進來。三人見他們來了,立刻結束了之前的話題。那個丫鬟看了一眼漣兒受傷包紮的地方,鬆了口氣說了句「沒關係」,然後又說道,「已經受傷,總歸是要疼的,不疼便不會好,」說着又很好奇地問漣兒到底是怎麼傷成這個樣子的。加奇達本想說實話,但漣兒想到在普通人的地方,說出關於魔仙的事情,是不大好的。於是便搶在加奇達開口前說自己是與人玩鬧的時候受傷的。雖說是謊話,但加奇達瞬間倒也明白了漣兒的想法。至於這個小丫鬟,她聽到漣兒這一番說辭,只覺難以置信。因為她看得出來,那傷痕是鞭子造成的,但是試問有誰會拿鞭子揮舞玩著?不過既然漣兒這麼說了,她也沒打算故意去戳破這麼明顯的謊言。接着,她說自己要去煎藥,漣兒見她很認真,就問起她的名字,她說:「我叫如嫣,」一邊說着,一邊比量著這兩個字的寫法。

「這裏看起來沒有什麼人,」樂迪不假思索地說着,玫瑰一聽,立刻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這話說得太過直接。如嫣笑了笑說:「沒有什麼人至少可以證明,沒有人是生病受傷的,不過——以前這裏確實不是這樣的,」她接着說了下去,「我四歲剛到這的時候,這裏每天都是人滿為患。倒不一定真的都是有傷病在身,醫館的主人德高望重,來這裏向他求醫問藥學習的不在少數。」

話到這裏,漣兒很自然地問起,為什麼這座醫館會變成這副樣子。

「主人一直濟世救人,沒有娶妻,也沒有子女可以繼承衣缽。大概在十幾年前,他遇到了一個姑娘,因為投緣便收她做了乾女兒,說要將自己的本領教給她,將來,這家醫館也交給她繼承。主人對小姐很好,小姐後來結婚,但是沒多久丈夫因病去世了。主人之後就卧床不起,而且性格大變,不再給人診治,而小姐因為陷在喪夫的悲痛里,也無心打理這家醫館。漸漸地,這家醫館就沒有什麼人來,而且原本的大夫,一年又一年地走了。現在這醫館里,也就只剩下我、主人、還有小姐三個人了,小姐現在三十歲了,沒有再嫁人。天天在主人房間里照顧主人,也不常出來,」如嫣說着,又嘆氣道,「其實主人,小姐都很可憐。」

「你也是,」玫瑰忽然說道,「他們都走了,但是你卻留在這裏。你說你四歲都在這裏,我看你的年紀也不過十六七歲,你的主人,應該也沒教你多少本領,這裏就——出了事情。」

「我今年十六歲,我跟主人一共學了十三年醫理,也是不少本領了。現在這裏雖然沒有人來,但是平時在這裏打掃院落,看看醫書,倒也是不少收穫,」說到這,玫瑰又想起了門前的那幾個字,想來那幾個字應該是她寫的了。想她面臨如此的境地,還能如此的心態,確實不易。正想再說些什麼,忽聽見推門的聲音,緊接着又聽一中年女子的聲音道:

「如嫣,怎麼可以對外人說起這些事情。」

幾人尋聲望去,只見門前站着一個女子。她一身青衣,青黑色的、卻有些發白的頭髮枯如稻草一樣,黯淡無光。看起來面目蒼老,肌膚蠟黃又毫無血色,而且神情木訥。她在門前停了一會兒,然後緩步進來。待到近處,剎那間,無神的、褐色的、渺小的雙目里似乎突然閃爍出了光彩。

如嫣喚了她聲「小姐」,一時眾人便曉得了她的身份。但是她的樣貌,實在不像是一個三十歲的女子。蒼老的面孔,使她看起來足足像一個孩子的祖母,甚至曾曾祖母。漣兒咽下了一口口水,一瞬間,她在想,女兒都老到了如此程度,那麼那個父親——

必是老到了難以想像。

這位小姐剛出現的時候,兩眼木訥無神。但不知為何忽然卻有些興奮起來。她問了眾人的名字,眾人如實相告。之後她又認真地詢問了漣兒的傷勢,囑咐如嫣好生照看。還說,這裏有很多空屋子,漣兒可以在這裏長時間養傷。她噓寒問暖地說了很多,之後又看似「戀戀不捨」地轉身離開。玫瑰望着她的背影,待她走了之後,忽然皺起了眉頭:

「如嫣,她叫什麼名字?」

「雪盈,」如嫣說着,玫瑰一聽,嘆了口氣,然後淡淡說道,「也有個『雪』字,真巧。」

「是,」樂迪好像知道玫瑰在說什麼,竟然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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