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蘇醒與騷動

第七十五章 蘇醒與騷動

黃昏,樂都鎮里,雪兒所住的那個小木屋內。

雪兒沒有戴面紗,她守在火爐旁,注視着火爐上瓦罐里的葯體。那個叫做朗特的小男孩站在雪兒身邊,他沒有看瓦罐里的葯,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雪兒的臉。雪兒無意間瞥見朗特一臉注目的樣子,就問自己的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朗特晃了晃腦袋,說道:「岩姐姐真的很漂亮,為什麼鎮上的人都說岩姐姐不漂亮呢?」

「朗特,」雪兒彎腰撫了撫他的頭,笑道,「朗特覺得什麼叫做漂亮呢?」

「岩姐姐就是漂亮,但岩姐姐總是不讓別人看到你的臉,我說你很漂亮,可是鎮上根本沒有人相信我,」朗特不高興地說道。雪兒聽他因為不高興,聲音不由得有些大了起來,便伸出一根指頭立在自己唇邊,示意他稍稍降低聲音。然後自己又小聲說道:「朗特,裏面那個姐姐正在睡覺,所以——」

「那個姐姐是什麼人,她怎麼了?」朗特問道,他是個小孩子,思維很容易隨着別人的一個問號就走了。所以此刻,他一時也不去計較關於雪兒的事情了。雪兒想了想說:「那是姐姐的好朋友,很早以前的朋友。她著了涼,所以要多睡覺,病才會好。」說完,她又盯着瓦罐里的葯,見快熬好,便又忙碌起來。朗特大概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便對雪兒說自己出去玩。雪兒囑咐他天黑前回來,朗特應了一聲,便跑出去了。

雪兒對朗特說的並不都對。

漣兒着涼了是不錯,多睡覺病才會好,也不錯。但是——

漣兒此刻是醒著的,她倚著床頭的靠背坐在床上,一副思索的模樣。其實以她的性格,她並不害怕受傷,從小到大,她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傷得次數不算少。再說,被鬼城尊主吸收掉魔仙之力這樣的事情都熬過來了,世上哪裏還有什麼她熬不過去的傷。加奇達在她脖頸處造成的那點傷其實也算不了什麼,雪兒的力量,可以讓其頃刻間痊癒。着涼也不算什麼,她知道這種病吃些葯,要不了多久就會好。可是——

她說不清楚為什麼,心情就是很沉重。可能是因為着涼有些沒有力氣,也可能是因為——

加奇達嗜血的模樣使自己變得沒有心情。

她想起那日在流星瀑布旁遇到的加奇達,又想起雨夜裏那個嗜血成狂的加奇達,腦海里一時混亂。真真假假,含糊不清。她閉着眼睛,覺得心裏頭很迷亂。

正想着,門被推開。她知道進來的人是誰,故意身子一側,把頭扭到一邊去了。

「是不是很疼?」加奇達捧著葯碗走到床邊。他望着漣兒的脖頸,儘管此時那裏已經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迹,但他心裏仍是難受極了。漣兒聽見他說話,眼睛卻望着別處,不哼一聲。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加奇達望着漣兒的背影自言自語着,「可是我真的沒有殺人,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人性命,那些殘屍根本不是我——」

「我知道,」漣兒悶悶地說着,「我知道你沒有殺人,雪兒姐姐說的話,我又不是沒有聽到。」

「你相信我?」加奇達忽然有些大喜過望似地抬高了聲音。但在這時,漣兒又沉默了。她不是故意不回答加奇達的話,而是一時想起了別的事情,有些靈魂出殼。昨夜她昏迷著的時候,被雪兒用雪鳳帶了回來。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了一次。她一醒來就迫不及待地要找加奇達問清楚,但就在那個時候,雪兒卻告訴她和加奇達那些殘屍的真相。

「這不怪你,那些殘屍原本就是埋在那裏的。」

漣兒記得很清楚,當時雪兒就是這麼對她和加奇達說的。剛開始,漣兒以為那裏是一處墳墓,加奇達不經意之間扒了別人的墳墓。可是雪兒搖頭說,那不是尋常人家的墳墓,而是前一段時間柳顏城北部接連血案的受害者。接着雪兒簡單地講了血案的前前後後,不經意間言辭中談到了一個人,莫岩。漣兒一聽到莫岩那兩個字,立刻就問雪兒既然遇到了大哥莫岩,為什麼不和自己大哥一起走。可是雪兒搖頭,很顯然她並不想說出原因。漣兒見她如此,又對她勸說了一番,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成功勸說雪兒回到大哥身邊。

「那些屍體原本就在那裏,而且——」漣兒自言自語着。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雪兒還說過,那些殘屍當中,有三個確實是殺人兇手。但殺死這三個兇手的人,卻不知是誰。

「和鬼城有關係——」雪兒的另一句話響在耳邊,漣兒猛地咬緊了嘴唇。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臉上的神情登時凝重了起來。加奇達見她話語奇怪,而且一時變了神色,連忙把葯碗擱到一邊,表情剎那間變得比漣兒更加凝重:

「你怎麼了,是不是很難受,是不是——」

加奇達的聲音里折射着緊張,可是漣兒怔怔地在想自己的事情,對他的言語似乎毫不在意。她忽然猛一揮手,沖加奇達,讓他喚雪兒來。加奇達以為漣兒是身上難受,猛把雪兒叫了過來。但不料雪兒一來,漣兒猛拉她的手,問道:

「會不會是鬼城為了找你,做的戲?」

雪兒一聽,不由得有些心酸。她記得很多年前,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漣兒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這是會讓她一生懺悔的事情。而如今,漣兒雖然便成了這副樣子,卻仍記掛着——

「當然不會,」雪兒笑道,「我自從離開后,沒有再使用過強大的魔仙之力,他們不可能察覺到我。」

話雖如此,但是雪兒心裏很清楚,短短几日內,她數次使用了作為神雪水晶的力量。如果鬼城真的有心,可能她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不過這樣的事情,雪兒不想對漣兒說,她已經不想再讓漣兒為自己操心了,她欠漣兒的實在是太多了。如此想着,她忽然又望向了站在一邊的加奇達:

「你說過,你是申月初七出生的是么?」

加奇達點了點頭,他有些好奇雪兒為什麼會這樣問。之前雪兒已經問過他的出生年月,他當時回答了,但卻不曉得為何此刻這個問題又要重複一遍。

雪兒淡淡一笑,忽然在漣兒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漣兒一聽,神色立刻彰顯出異樣的複雜,而後又問了句「真的么」,雪兒點了點頭,笑道:「我親眼所見,不會記錯的。就算你不記得了,我還是有些印象的,」說着,她端起了葯碗交到了加奇達手上,囑咐他照顧漣兒吃藥。加奇達點了點頭,雪兒說自己還有事,就走出了屋子。加奇達沒有看到,雪兒走出屋子時,嘴上淡淡的「今世有情,來世續緣」的口形。

「雪兒姐姐對你說什麼了,」加奇達坐在床邊,想把葯吹涼再給漣兒吃。漣兒皺眉伸手指著葯碗說道:「你見過,葯要趁涼吃么?」說完,就身子向前,兩手端過葯碗,忍着燙,湊到嘴邊,「咕咚「幾下喝個精光。喝完之後,把葯碗放到一邊,故意伸一隻手臂到加奇達面前。

「這是做什麼?」加奇達不解。

「讓你嗜血啊,」漣兒擺出一臉認真,「你沒有聽說過嗜血傳說么?」

「沒有,」加奇達搖頭,然後又問什麼是「嗜血傳說」。

「嗜血,就像是吃了罌粟,一旦開始就不會停下,如果人為的停止,就會死掉。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所以,」漣兒又亮了一下胳膊,「與其讓你死,倒不如奉獻點我的血液。」

「不,不可以,」加奇達有些激動,但更有些心酸:「我不能這樣,我不知道什麼傳說,就算真的是那樣,我也不能再吃你的血了。我不想讓你為了我出事,你要好好活着,至於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加奇達這樣說着,一臉真情流露。漣兒見狀,又拿出一絲「難過」說道:「不可能的,就算你不吃我的血,但凡你要活着,你也得需要別人的血。與其讓別人死掉,倒不如——」

「我不,我到無人的地方去,我一定不——」加奇達正要認真地宣誓,漣兒忽然伏在床上大笑起來。加奇達剛開始有些不解,但很快意識到漣兒方才說的那些話是有問題的。知道漣兒是在騙自己,他的表情很是尷尬。漣兒看到那種尷尬,禁不住想繼續笑去。但看到加奇達尷尬中漸漸滲透著面無表情,又停住笑,換作嚴肅地說道,「如果一個人一滴血都沒有了,是不是就徹底死掉了呢?」說完又沖加奇達加了一句說,「我沒有死成,你是不是很難過?」

加奇達的眼睛停在漣兒之前脖頸受傷的地方,嘴上淡淡說道:「讓你受傷,我已經很難過了。」

漣兒一聽,不知怎的鼻子有些酸。她看着加奇達那專註的神情,欲言又止。她不知道為什麼加奇達那麼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就會讓她心裏產生那樣一種許久都未有過的溫暖感覺。她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不是有什麼名字,但是卻清晰的意識到,這種感覺帶給她的是難以形容的感動。

「如果下一次,我再做傷害你的事情,你就不要猶豫,為了自己,一定要殺了我,」加奇達一臉認真,漣兒再一次怔愣,過了一會兒,才擺手笑道:「哪裏會有什麼下一次。雪兒姐姐方才告訴我,說你會突然嗜血,是因為你在不經意之間,沾染了某些毒素。是那些毒素讓你嗜血的,而你一旦嗜血,那些毒素就會被陌生的血液給化解。所以,你根本不會再做那樣的事了。」

加奇達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神奇的事情,不由得問了一聲「是么」。漣兒說了一聲「當然」,加奇達於是又問,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毒素,漣兒想了想,忽然說道:

「醒蘇子妖,就是這種毒素。」

加奇達是卜族的魔仙,不懂醫理,對毒物更無從了解。漣兒說出的名字,他從未聽過,但是既然聽說自己不會再出什麼事情,那也就不必在意這前前後後的麻煩事情了。如此想通之後,他對自己和漣兒的處境也就放了心。想了想,忽然很沒預兆地問漣兒道:

「我想問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做我的新娘?」

漣兒一聽,頓時猛咳起來,臉一時通紅。加奇達見狀猛幫她捶背,漣兒用手捶著脖頸良久,自覺氣息稍稍有些平穩了,猛地瞪眼說道:「還早!」

漣兒因為雨夜着涼,不覺又在樂都鎮里待了一段時間。因為她等於是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這個地方,所以莫竹和瑾瑢一定都不知道她此刻的行蹤。為了避免更多的人擔心,漣兒身子稍有起色,就打算和加奇達回去。

他們決定回去的那日,樂都鎮里雖沒有下雨,但也是陰沉得沒有陽光。沉重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因為天氣的緣故,大街上顯得特別冷清,與往昔的熱鬧簡直形成了天壤之別。加奇達、漣兒,還有罩着面紗的雪兒三個人並肩走着,低沉的天氣,促使加奇達不時地想起那個雨夜。想起那個雨夜,內心深處對漣兒的愧疚就顯得焦躁不安。

「我就送你們到這裏了,」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樂都鎮的界碑出現在他們面前。雪兒停下腳步,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條小河,「沿着它一直往南走,用不了一天,就能回到皇宮了。」

漣兒想了想,又一臉認真地問道:「雪兒姐姐,真的不同我們一起走么?」

雪兒沒有立刻答話,漣兒隨即又說道:「大哥一定很想念你,想跟你團聚,你——」

「不走了,」雪兒笑笑,其實她何嘗不想和他團聚!但是,她打斷漣兒的話,「我不想離開這裏,我有我的理由,不過,」她忽然很認真地囑咐道,「你一定要小心,加奇達,」她喚了那個年輕人的名字,然後說,「你也是。」

加奇達以為那只是尋常地叮囑,沒做半分思考,就應了一聲。可是,他卻不知,此刻的自己,已經背負起了一段不尋常的命運。一段雪兒知曉、漣兒知曉,但他卻不曉得的命運。

漣兒和加奇達告別了雪兒之後,就一直沿着那條河畔走着。待到晌午時分,天忽然熱了起來。漣兒因為大病初癒,熱的氣候下,不禁有些頭暈,站在那裏突然呈現出東倒西晃的趨勢。加奇達以為她身子又有些不舒服,忙喚了她一聲。

「我沒事,」漣兒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我哪有那麼弱不禁風,」不過強顏歡笑就是強顏歡笑,不舒服的感覺可不是完完全全能遮住的。加奇達有些心疼,蹲在她的面前說道:「我背你走吧!」

「不用,」漣兒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的好意,「我的腿又沒有受傷,」話雖這麼說,但漣兒心頭還是有那麼一絲暖暖的、說不清楚的感覺。她偷偷地笑了一下,又很嚴肅地對加奇達講道,「起來,早說過不用你背了。」

話音剛落,周圍忽颳起一陣陰風,接着他們就感覺到大地在搖晃,搖晃的同時還伴隨着重鎚落地的巨大響聲。漣兒覺得自己的身體,伴隨着著一陣陣的巨響顫動着。加奇達緊緊地拉住她,才讓她沒有東倒西歪。不多時,河對岸出現了一個個子不高,四肢短小,身體滾圓,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帶着個大檐帽,穿着個淡藍色的長筒靴,手上還握著鋥亮的鞭子。他趟過河水,發出了「咚」「咚」「咚」的巨響。如此的聲音過後,他來到了河的這一面。或許是因為看到了漣兒,他突然兩眼放光:「嘿嘿嘿——」

漣兒嚇得猛地咽下了一大口口水:「你,你是,是誰?」

這個人說話和反映的速度似乎都有些遲鈍,過了一會兒他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是攔山大叔!」

「攔山大叔?」好熟的名字——漣兒稍稍想了想,突然瞪大了眼睛,二話沒說,拽著加奇達拚命跑了起來。加奇達還沒有完全弄清楚狀況,身子便跟着漣兒跑了起來。他邊跑邊問漣兒發生了什麼事情。漣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著「鬼城」兩個字。而這兩個字剛一出口,漣兒就覺得大地又開始震顫,稍回頭一看,那攔山大叔正跟在他們的後面,一臉的怪笑簡直讓人反胃。不過,她沒想到這個攔山大叔身體肥大,動作倒是很利落,加奇達見這樣跑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想,像攔山大叔這樣窮追猛打,就算他們跑回柳顏城的皇宮,想必攔山大叔也會跟着衝進皇宮的,到時候皇宮不天崩地裂——是不可能的。

「漣兒,別跑了,」加奇達突然拉住星兒的手臂,停了下來。

「做什麼,」漣兒難得一臉苦瓜相,「那是個肉墩子,你不是想自己一個人對付吧?」

加奇達沒有說話,手中化出了利劍——這是漣兒第一次看到加奇達使用如此的魔仙之力——只見加奇達持劍向那個攔山大叔沖了過去。而攔山大叔看似一臉壞笑地,揚起那鋥亮的鞭子就往加奇達身上砸去。加奇達雖然躲閃敏捷,可是他也深深感受到攔山大叔的肢體語言並不遲鈍。加奇達反覆躲了幾次,卻始終找不到攔山大叔攻擊的漏洞。而且他不經意間稍稍一分心,腳踝竟被攔山大叔的鞭子給套住了。攔山大叔哈哈大笑着,鞭子一落把加奇達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小孩子不要逞強,」攔山大叔大笑一通之後,舉起手中的鞭子,又要往加奇達身上砸去。加奇達重重地摔在地上來不及躲閃,情急之中,只見漣兒撲了過來。攔山大叔重重地一鞭子下去,就見漣兒的背上出現了一個長長的血紅的傷口。她痛得一時依在加奇達身上,無法站起。這一鞭好像帶着極大的衝力,漣兒感覺到自己體內血氣上涌,那鮮紅的血液,一下子從她嘴角噴了出來。

加奇達一時怔住,隨即猛地起身,發瘋似地把漣兒抱在懷裏。他看到漣兒那痛苦的表情,大聲道:「我說過,不要你為我這樣子受傷!」

「噢,她受傷了,」攔山大叔極其笨拙的笑聲響了起來,「可是她還沒有死,你也沒有死,」攔山大叔似乎沒有達到目的,抬起手似乎又想落下去一鞭。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男一女兩個人忽然持劍橫空而過,直往攔山大叔身上刺去。只見那二人:女子一身火紅,男子一個一身石褐。他們伴着兩道劍光,竟像兩道光束,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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