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灰色醫館.遭遇

漣兒自問對玫瑰和樂迪算是了解，但是——

他們突然冒出的這三兩個字，她完全不懂。她猜測，他們可能是覺得這個雪盈長得像某個人。可是猜來猜去，漣兒也猜想不到玫瑰和樂迪到底會認為雪盈像誰。直到如嫣離開去端葯時，玫瑰才對漣兒說：

「你不覺得，她的背影，有幾分像青雪塔主么？」

「青雪塔主——」漣兒在自己的記憶里用力地搜索著，經過多番深度挖掘，她終於想起了鬼城裏那個與自己只有兩面之緣的，頭髮青黑色，褐色小豆子眼睛，蠟黃的、標誌着不健康的膚色的，極度自戀的女人。可是漣兒覺得她們實在差得太多，最起碼年齡就對不上。她搞不清楚，為何玫瑰和樂迪會覺得她們有所相像。玫瑰和樂迪雖然是有種異樣的感覺，但是面對現實，細想下來，又覺得有些荒唐，不禁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連青雪塔主都離開了鬼城的話，」玫瑰想了想說，「我真的是要懷疑，尊主又要有新動作了。」

「她已經有新動作了，」樂迪漫不經心地說着，然後用手撫了撫自己的額處。他和玫瑰，與埃以碧兒、統勒得拉一樣，對當年的穿越儀式毫無印象。某些細節的事情，都是事後聽別人說起的。他想了想，又看向了加奇達，帶着一臉凝重的神色，搖頭道：「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了——」

「你要小心，你可是六個人當中的一個，」漣兒忽然說道，加奇達聽得懂他們的對話，但又似乎不是很明白他們的對話。不過，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些事情，看似與他無關，其實關係密切。

如嫣的本領的確很了得，漣兒在她的照料下，第二日傍晚，便可以下床輕微走動。漣兒說她想在院子裏走走，玫瑰和樂迪都把這個重任直接推給了加奇達。漣兒的思維有些怪異，加奇達原本是想趁著黃昏陪她在院子裏走三兩步，便罷了。但漣兒非要等夜色降下來才出去。加奇達認為秋日晚上霜寒露重，對漣兒身體沒有好處。可漣兒堅持己見，加奇達最終拗不過，只好同意，但卻讓如嫣找來厚厚的皮襖，給漣兒罩了厚厚的三層，才放她出去。

兩個人在院子裏慢慢走着，漣兒時不時地側目望着加奇達，發現他扶著自己異常認真的表情。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對你說過，我因為失去了魔仙之力，也失去了原本會得到的前世的記憶。雖然前世的事情全忘了，但我卻記得一個名字——布羅。」

「唔？」如此不尋常的一句話，讓加奇達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了。漣兒瞥見他的神色，又說：「我不記得跟他有關的事情，也沒有問過任何人。但是，我記得我每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會心痛，我想——我前世，是喜歡過那個人的。就像雪兒姐姐喜歡我大哥那樣。」

「他——他，」加奇達明顯的開始有些語塞。但是他忽然想到以前漣兒說過，妖族少主布羅已經不在人世了。想到這些，有些翻騰著的醋意，便淡了下來。但就在這個時候，漣兒忽然說道：「他是消失了，但是卻也永遠活着，雖然，我現在不是很清楚，到底什麼是喜歡。但是，我很清楚，我很想和他說話，看到他為我生氣，只要他生氣，我就很開心——」

加奇達怔了，漣兒瞥見他怔愣的樣子，看起來特別開心。然而有些話就要呼之欲出的時候，他們不知不覺地繞過了這兩日所住着的房屋，來到了另一排平房前。

一排房屋，只有一間房是亮着燈的。那「萬黑叢中一點亮」忽然引起了漣兒不同尋常的好奇心，她一下子撇開之前或許會對加奇達深情道出的話語，直著腰竄到了那間屋窗戶下。為了減少疼痛，她跪在窗下，微微揉着眼睛，往窗戶里望去——

加奇達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漣兒。他仍舊陷在漣兒的深情話語中無法自拔，雖然他自認為，那些話不是對自己說的。但是，現在有些傷惘的他，兩眼望着漣兒，說不出話來。直到他突然間看到漣兒錯愕地睜大了雙眼，吃驚地捂上了嘴巴，猛地彎下腰來。似乎因為猛地彎腰，她弄到了傷處，一時又蹙緊了眉毛。加奇達見狀，猛地跑過來，正要問發生了什麼事，漣兒猛擎起手，一下子把他拉倒在地，同時飛快地堵上了他的嘴。接着她伸了一根指頭，朝亮着燈的房間指去。加奇達向光望去，卻見——

房間內，臨窗一張大床，床上兩個人**地扭怩在一起。一個看起來年過七旬的老者仰面躺着，而他身上貼著一個女子竟是雪盈。他們似乎是忘乎所以，兩張表情似痛苦而又陶醉。

加奇達不忍再看這麼荒唐的場面，立刻扶起漣兒，趁著還沒被發現，低聲從他們房前不被察覺到的一側走開。待遠離了那處房子后，二人彼此相視，發現兩張臉都是誇張的煞白。

「他們明明是父女吧，」漣兒一臉苦瓜，那個老者雖然沒有見過，但是如果說這裏只剩下三個人的話，那就應該是這醫館真正的主人了。就算他們不是真的父女，雖然那樣——也沒什麼關係，但是——

漣兒不由得想到了「**」兩個字，加奇達覺得漣兒的思維跳躍的速度過快，雖然他是個男人，可是面對這樣的場景，到現在腦海里還是像被大雨衝過了一樣，只剩下一片空白。而這時，他們繞過後面的一處庭院，來到這兩日住着的屋前。他們看見樂迪正倚牆站着，側目望着東南方向。玫瑰站在院子中央，瞥見漣兒的加奇達兩個「散步歸來」，正有幾分想打趣的想法，但見他們的神色像是著了霜凍一樣，不禁擔心起來：

「出什麼事了么？」

漣兒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訴玫瑰，但是因為焦急，話到嘴邊偏發不出聲音。她的焦急神情，讓玫瑰也越發焦慮。她問加奇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加奇達想也沒想：

「我們看到這醫館的主人了。」

「那很奇怪么？」聽見他們對話的樂迪不由得插話進來，漣兒使勁兒晃頭，又補充了一句：「還有那個大小姐，雪盈，他們兩個在一起——」

「什麼？」玫瑰面無表情地問著，有些話如果不說清楚，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往那個方面去想的。畢竟說來說去，不管前生還是今世，玫瑰可是從來沒有戀愛過。漣兒見玫瑰還是糊塗着，就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腦兒的全盤突出，什麼都不用顧忌。但正想進行這項需要勇氣來做的事情時，如嫣走了過來，喚漣兒吃藥。而漣兒聽這一聲召喚，之前腦海里的「熱血沸騰」一下子全涼了。

但是事情一經發現，漣兒可沒計劃，就那麼擱著不聞不問。趁著吃藥如嫣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她忽然頭腦發熱地把自己方才看到的事情，三兩句說道了出來。結果她這一說，整個屋子裏立刻像著了火一樣，陷入了異常燥熱的狀態。如嫣紅著臉，支吾著：「這，這不會的。」

漣兒見她不信，又描繪著那兩個人的長相。如嫣聽完之後，搖了搖頭，說的還是「不會的」。漣兒原本還想追問，但被玫瑰給攔住了。後來如嫣離開之後，玫瑰說：「這怎麼看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她的主人，就算她知道，你讓她怎麼跟你說。難道說，真是，確實，他們兩個真的——」

「我哪裏會想得到那麼多，」漣兒說着，又捧著葯碗一口吃了葯。玫瑰想了想，又說道：「看來這也不是什麼尋常的地方，我們還是早些離開好了，」加奇達聽她這樣說，立刻道「漣兒的傷勢還沒有完全好」。漣兒搖了搖頭，說：「其實，我的傷倒也沒什麼了，只是最近，我隱隱覺得自己有些心慌。」

「那就明天讓如嫣再幫你瞧一次，差不多了，我們就離開這裏，」玫瑰說完，樂迪轉身望了望窗外，似若有所思。玫瑰見狀，對他說：「你若是想去那個地方，就回去一次。」

漣兒看了地朝着東南方站着，一時想起玉羅山莊確實在此處的東南方向。她想起樂迪身上背負着的情感和理智之間的衝突，不禁一時又感慨萬千。

「我不會回去的，」樂迪搖了搖頭，「說來說去，我只是那裏的仇人，而不是——」

漣兒知道樂迪心裏在顧忌什麼，她無心勸慰。打從她知道事情的真相開始，就勸說他很久，但是無用。

至於，漣兒和加奇達無心撞到的那一幕，得過且過，沒人再提起。幾人皆以為，過了今夜，到明日離開此處，再不會有什麼事情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

早晨，伴着濃霧。

如嫣和昨日一樣，為他們端來早飯。在醫館里，如嫣說她是個丫鬟，家務事她也全做了。漣兒認識了她幾日，連連誇她的飯菜好吃，跟自己的師姐可以媲美了。如嫣不知道漣兒還有一個師姐，但卻沒有多問。玫瑰讓如嫣幫漣兒診一下脈，如果好得差不多了，他們就要告辭。

如嫣點頭，但是她還沒來得及為漣兒診脈，緊接着一個踉蹌，身子猛向前摔去。漣兒吃驚地要扶住她，結果不想被如嫣的身子一壓，摔倒在地。漣兒的背一下子撞在地上，痛得她當即咬住了嘴唇。加奇達見狀，一下子拉開了如嫣，也不去看她到底如何，只顧著問漣兒的傷勢。豈料，等玫瑰走到如嫣身邊時，卻發現她面色青黑，雙目緊閉，嘴唇泛著黑紫的顏色。玫瑰雖然對醫理可謂一竅不通，但是如嫣的癥狀很顯然是中毒了。然而麻煩的事情還沒有到此為止，玫瑰正猶豫着接下來該怎麼辦時，只見站在一旁的樂迪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如此玫瑰不由得怔了。漣兒和加奇達看到此景正眉頭緊鎖，忽然間，卻又見玫瑰忽然晃着身子，似頭暈目眩。

玫瑰自我意識到要發生什麼事情了，她努力環視着周圍，但沒見有任何一樣可以招來毒素的東西。她用力咬着牙，想讓自己不要被毒素吞沒了意識，但卻發現自己的腦海里越來越混亂。她用力抽出自己身上的劍，拔出鞘，在自己的臂膀上猛地劃了一道。原本以為疼痛能夠避免可能會出現的昏迷。但是模糊的意識依舊，玫瑰覺得自己難逃厄運，她用力望向了漣兒，努力說出了兩個字的聲音：「小心，」話音剛落，便如同樂迪一樣的狀況，昏倒在地。

五個人昏倒了三個，而且事發突然，毫無徵兆可言。漣兒讓加奇達扶自己起來，到玫瑰身邊去卻發現玫瑰也是如如嫣一樣的狀況，而樂迪也是如此，他們都中毒了。如此，漣兒不免有些急了，因為她也不是個對醫理、毒物明白的人，但正不知所措時，她忽然感覺到一直扶著自己的那隻臂膀，猛然從自己的肩頭滑了下去。

加奇達是第四個昏倒在地的人，而且他的癥狀與之前的三個人一模一樣。

在加奇達昏迷的那一刻，漣兒終於驚惶失措起來。她茫然地望着四周，茫然地望着這個屋子裏，之前和自己說話的人。他們原本都是好好的，但是怎麼突然之間——

「加奇達，加奇達！」

漣兒晃着自己身邊的加奇達，一邊晃着一邊望着他青黑色的臉。她只知道這些人現在都中了毒，但是不知道他們都中了什麼毒，也不知道他們最後到底會怎麼樣，會不會——就那麼——死掉。

「玫瑰，玫瑰！」漣兒又喚了幾聲，但是那個閉目的女子，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她又喚了樂迪和如嫣，可是——結果沒有分毫變化。

「不要這個樣子，」漣兒的聲音在惶恐中有些趨向哽咽，「不要，不要這樣睡着，你們睜開眼，都——」

「只要你死了，他們統統都會睜開眼睛——」

一個並不是很陌生的聲音響起，漣兒尋着聲音望去，卻在望到聲音來源的那一剎那——怔住了。

促使玫瑰再度醒來的是加奇達異常恐懼的聲音。

她從地上坐了起來。尚未清醒時，她以為加奇達遭遇到了什麼恐懼的事物，但是靜下心來，向這屋子四周望去的時候，竟發現他們這幾個人當中有一個人不見了。

「漣兒呢，漣兒哪裏去了？」加奇達張惶失措地喊著，他以為有人會告訴他答案，卻忘了，餘下的這幾個人當中，他是最後一個倒下的。玫瑰起身，發現他們幾個的臉色都恢復了正常，中毒的跡象已經不見了。她皺了皺眉，尋思片刻，疑惑著自言自語：「是因為漣兒么，但是應該沒有道理——」

「可能沒有那麼簡單，」樂迪邊說着，邊走了過來，他按著自己的一隻肩膀。玫瑰疑惑地問他肩膀怎麼了時，樂迪鬆開手，只見肩膀上一道血紅的長疤。鮮血尚未乾涸，還在時不時地外溢。

「我幫你包紮，」如嫣看起來有些吃驚，她立刻從這房間的一張桌子的抽屜里，取出了包紮要用的物品。她讓樂迪坐到床邊，小心翼翼地給他半解開衣服，然後上藥，包紮。玫瑰一直望着她包紮的動作，加奇達站在一邊，想着漣兒現在不知在何處，心急如焚。他說他要去找漣兒，說完就要衝出去，玫瑰伸手拉住了他，一邊望着如嫣，一邊對加奇達說道：

「你對這裏不了解，有很多事情你不曉得。就算想去找漣兒，也得如嫣帶路——」

話到此處，如嫣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原本是要撒到葯布上的藥粉，一下子全都直接落到了樂迪受傷的肩處。

「對不起，對不起，」如嫣連連道歉，樂迪沒有說話，只是抬眼看向了她。如嫣正要想辦法除掉直接粘在樂迪傷處的藥粉，樂迪忽然伸出一隻手攔在了自己傷處的上側。如嫣不知他要做什麼，樂迪忽然說道：「你很需要我的血么？」

「你在說什麼，」如嫣的表情忽然變得很難看，「我又不需要嗜血，我為什麼會需要你的血，」她一說完，加奇達着實愣了一下。他詫異地望着如嫣，而如嫣似乎尚不知所謂，樂迪又看向了她：

「別演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沒意義了。」

「噹啷」一聲，如嫣手中的藥瓶落在了地上，藥粉雜亂地撒了出來。但是這藥瓶落在地上的聲音，藥粉撒出來的現狀，在如嫣的驚慌姿態面前，淡然失色。如嫣的臉在一瞬間變成如寒冬蒞臨時的顏色，她的眼神似疑惑，又惶恐，有好像是在問什麼。她半張著嘴，模糊地開合，發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接着又微微搖頭，眼神從樂迪的目光前，緩緩移到玫瑰的身上。玫瑰站在那裏，臉上的神情好似將這世間一切迷惘的事情看破。至於加奇達，他站在玫瑰的身邊，他現在是所有人當中最糊塗的。因為糊塗，他不清楚，因為不清楚，他不由得向如嫣問道：

「你是隨口說到的么，嗜血？」

如嫣咬緊了嘴唇，不說話，雙手微微地攥成了拳頭。她的沉默，讓加奇達愈發的擔心漣兒，他連問：「漣兒呢，她在哪裏，她還好么，她不會——」

「不，她應該，暫時，還活着，但是，」如嫣說得很慢，「我不知道——」

「她在哪裏，告訴我」加奇達聲音越來越大，「漣兒什麼都沒有做，她不應該再受傷了！」

如嫣沒有說話，她只是矗立在那裏，好像是沒有話說，也好像是想說的太多，無從開口。加奇達的腦海里現在充斥着漣兒各式各樣的景象，充斥着各式各樣的漣兒。再度受傷的，中毒的，無法言語的，甚至瀕臨死亡的。加奇達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跑到如嫣面前，拚命地搖着她，連問「她在哪裏」，但是加奇達一陣窮追不捨的提問最後，如嫣依然是「不知道」三個字。

「為什麼你不知道，難道，與你無關么！」加奇達聲音咆哮。

「我——」如嫣正想說話，忽然身子猛地僵了一下。加奇達尚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玫瑰一手拽開。緊接着他們看到如嫣的胸前出現了一個透明的血洞，彷彿有什麼東西突然洞穿了她的身子一樣。如嫣艱難地扭過身子，只見身後一片空白。但是玫瑰和樂迪從如嫣身後的那片空白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熟悉，玫瑰猛然想伸手，但是忽聽到這房間里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烈火玫瑰，如果你有心想在這裏殺了我的話，那我告訴你，那越蘭石的轉世也就徹底沒有活路了——」

「孤魂使者？」玫瑰和樂迪異口同聲，那男子的聲音又笑道：「難得這麼久，你們還沒有忘了我。」

加奇達以前聽聞漣兒提過此人，知道這是鬼城中的一個角色。他自是沒有料到在這普通人居住的地方，會有鬼城的人出現。但是那些暫時都無關緊要，他只想知道漣兒現在在什麼地方，尤其是孤魂使者方才的一句，更讓他膽戰心驚。

「還在這醫館之內，」孤魂使者說完之後，眾人只聽得一點聲音，如嫣倒地。待玫瑰到她身邊時，她已沒了呼吸。孤魂使者笑了一聲，又道「好自為之」四字，緊接着房間里似有一陣風過。加奇達對着空氣大聲聞着漣兒到底在什麼地方。但是玫瑰搖了搖頭，淡淡道：「不必喚了，他已經不在這裏了，」說着，又望着地上的如嫣，「我們都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