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北去,十七年後的求婚

第七十章 北去,十七年後的求婚

神星三一二九年,辰月的第十天。

傍晚,銀虹城的皇宮裏突然間亂作一團。

無數的人擠在加奇達的房門前,那個位置,一瞬間,水泄不通。

過了一段時間,忽然有人接連喊了幾聲「大夫來了」。擠在門處的人,剎那間讓出了條路。

但是大夫進屋沒多久就走了出來,他嘆著氣,又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眾人的視線。看見這般的情況,有幾個侍女不禁竊竊私語起來。又過了一陣,忽然又有人喊「城主、王後到了」。北聖王后見很多人堆在這裏,一時心亂如麻,她揮了輝手,示意他們各自做事情去了。之後北聖王後走進屋內,看見加奇達倒在床上,加奇得和鳳遙站在床側。子珂城主臉上雖然擔憂居多,但也明顯地有些陰沉,頗有些驟雨即將來臨的感覺。

「到底怎麼回事?」北聖王後向加奇得問道。加奇得尚未回答,他的父親就伸手指了房間的一處角落。角落的一處桌上,擺着幾個菜盤子,但是盤裏的食物卻未動分毫。北聖王后吃了一驚,隨即問道:「大夫怎麼說,難道是餓出病來了么?」

加奇得點了點頭,鳳遙又道:「大夫說,幸虧加奇達體內有些魔仙之力,若是普通人,這些日子滴水未進,只怕早就——」說到這,鳳遙又拿起了床頭的一張紙,說:「大夫留了一張補藥藥房,暫且可以用來恢復體力。但是大夫說,這樣的狀況可是不能再進行下去了,」說完,又把熬藥的事情交給了身邊的一個侍女,然後又對北聖王后說:「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伯父、伯母,都不用擔心了。」

「我知道,」北聖王後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昏睡在床上的兒子,說,「那我們先去做別的事情,他醒來了,再告訴我,」說完,鳳遙和加奇得都應了。城主子珂之前一直深皺着眉,這時,嘆了口氣,又囑咐了兩句,便和妻子一起離開了加奇達的房間。待他們走了之後,鳳遙坐在加奇達床邊的椅子上,小聲自言自語道:「我們是不是不應該再瞞着他了。」

「我們其實也沒有瞞着他什麼,」加奇得也小聲說,鳳遙聽后,扭頭向身後的加奇得商量似的口吻道:「他們早晚都要認識的不是么,加奇達早晚都要知道的,不是么?」

「她不允許我說,」加奇得晃了晃腦袋,「雖然我的想法跟你是一樣的,反正他們早晚都要認識,」說着他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道,「我一直以為,就演戲來說,你就很了不起了。不過看起來,倒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說重星?」鳳遙問著。

「她根本不叫重星,這不是真的名字,」加奇得晃着手說道,說完,又擺出一副難以接受的表情,「說起來,我就想起了那天半夜裏的事情了,越想越覺得荒唐。」鳳遙聽他這樣說,半笑道:「也是,我剛到畫坊的時候,只知道她是被人賣到了畫坊。和她幾日相處下來,倒覺得她是個很心善的人。誰曾想,竟是有些因緣的,這倒是有趣,」說着,她另想起了埃以碧兒,接着又說道,「其實想想也是,埃以碧兒已經是個很不尋常的姑娘了,她們兩個會很熟悉,早該想到重星不簡單了。」

「我倒是想到過,」加奇得淡淡一句。他想,自己不是沒有對重星的身份質疑過,只是在他對這些問題疑惑之後,畫坊里另有一件事,迫使他由此轉移了注意力。正想着,鳳遙又問道:「那現在怎麼辦,加奇達不知道重星是誰。他只以為重星不告而別,是去嫁人,嫁給那個不能說話,腿腳不方便的大夫。」

「過些日子再說,」加奇得猶豫着,又望了一眼昏迷著的弟弟,低聲道,「詛咒果然是詛咒,萬一喜歡上了,就扯也扯不掉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麼算盤,我看加奇達真的動心了。不然也不至於鬧了幾天滴水不進,就像個痴情的種子——」

這時,加奇達好像迷糊之中,聽到了一點聲音。緩睜雙目,模糊之中似乎看到了加奇得和鳳遙。加奇得和鳳遙以為是他們說話吵醒了他,一時不敢再言語。豈料加奇達忽然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要忘了她,再也不想」,聽得床前的兩個人是一頭霧水外加有些無奈。鳳遙勸慰了兩句,說「吃了葯就沒事」之類的話。加奇達沒有再回答,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加奇得和鳳遙面面相覷,看得加奇達這番景象,尋思著待他情況好些,把那些瞞着的一點事情,告訴了他。

後來,加奇達吃了葯,身子好轉。又過了幾日,能下床,也開了胃口,不再做那滴水不進的事情。但絕口不提畫坊里的事情,也絕口不提重星。加奇得原本是思量再三,想不顧一切地告訴他那件自己隱瞞着的「瑣事」,但見加奇達忽然之間對「重星」二字有些敏感。不管誰,只要一提「重星」二字,加奇達就猛地皺眉,面色不悅,隨即硬要把話題扯到別的地方去。加奇得見加奇達有意無意地不想觸及「重星」這塊禁地,也只好不再說什麼。

因為沒有了「重星」,加奇達的生活,好像陡然間變得平靜,但看起來也似乎與以前無異。

只是日後,有那麼一天,加奇得看到加奇達一個人跑了出去,到黃昏才回來。加奇得一開始不知弟弟到了哪裏,問他,他也不答。後來加奇達又有一次跑出去的時候,加奇得偷偷跟着,才知他跑到了流星瀑布那裏,對着那處發獃。加奇得看在眼裏,一時感慨萬千。他猶豫再三,決定再找時間對加奇達好好說說。可是只要開口提及「重星」的名字,加奇達又變作一副陰雲密佈的模樣。

加奇得有些無奈。他接連幾次,看到加奇達這類表情之後,加奇得徹底決定聽天由命了。

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生活淡然平靜,卻也無味。

時光轉眼到了申月,申月初七是加奇達的生日,到今日為止,他便徹底滿十八歲了。尋常的生日,尋常的慶賀,只不過在這場生日過後,加奇達提出了一個不大尋常的請求。他說,他要去見那個自己命定的人,說白了,就是他的未婚妻。

加奇得在得知弟弟的這個決定之後,臉上的表情就有些扭曲。他知道,加奇達提議到柳顏城去看看自己的未婚妻,十有**是為了忘記重星。想來世上只有銀虹城的詛咒可以造成這樣的效果,出生便背負着婚誓,但是卻數十年不曾見面。不過——

加奇得想,加奇達見到他那命定之人後,臉上的表情一定很震驚。

加奇達在聽母親說到那個命定之人的名字時,剎那間腦海里浮過一種異樣的波動。

加奇達並不知,那種波動並非來源於今世。

他沒有多慮,徵得父母的同意,便決定北上到柳顏城去。北聖王後事先給現在的柳顏城主,也就是漣兒的孿生哥哥莫竹寫了一封信。以免到時突然到訪,造成突兀。信寄出后不久,便得到了回復。子珂城主讓加奇得陪弟弟一起去,畢竟這事情說簡單不簡單,說不重要倒也很重要,怎麼說也是關係到兩個城池之間的問題。雖然往小的方面說,卻只是兒女情長。

出發的前一天,加奇達又跑到了流星瀑布那裏,一坐又是一天。然而回來時,信心滿滿,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是他的表情,在加奇得看來,就是已經下定決心將某個人拋諸腦後一樣。

北上的那一天,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秋日,涼風陣陣,蕭索悲涼。幾片枯葉,沒落於地,幾點綾波,寂寂無聲。

加奇達臉上的笑明顯是擠出來的,那種表情,讓加奇得不由得擔心。如果要去求婚的人都是這副表情,那——

加奇得本想說「要不,稍稍過幾天再說」,豈料話不曾開口,加奇達已經騎馬飛了出去。看他的背影,加奇得實在不知,自己的這個弟弟,對這個婚誓詛咒的存在,到底是歡喜,還是厭惡。

不過,都沒有關係。

加奇得想,等自己弟弟見到了那個女孩后,就都沒關係了。

幾日過去的一個午後,兄弟二人來到了柳顏城的皇宮,見到了現在的柳顏城城主。銀虹城地處南端,柳顏城地在北處,如此一南一北,兩座城池的人,見面絕對不能用「屢見不鮮」四個字來形容。但是加奇得在過去的一些年歲里,曾隨父親參加中居城的朝會,與莫竹有數面之緣。現在的莫竹,已是有些長成,看起來就像是普通人二十剛出頭的模樣。和十幾年前相比,擁有的不僅是一副成人的體魄,而且還擁有成熟的想法和斷事的能力。加奇得本比莫竹年長,莫竹習慣性地稱呼加奇得,只不過在他名字後面添了「大哥」兩個字。至於加奇達,莫竹從來沒有見過他,但看起來,並不覺生疏,莫竹直接喚他名字。

這三個人的見面是在柳顏城皇宮的一間書房裏,莫竹看着加奇達,感慨時間過得飛快。他記得當初漣兒對他們講起那所謂的銀虹城的詛咒的時候,加奇達不過是個剛出世的嬰兒。一晃,十幾年前過去,昔日的嬰兒變成了青年,滄桑世事,太多的變化,不期降臨。加奇得點了點頭,隨口又閑聊了幾句。加奇達不如哥哥對莫竹那樣熟悉,他們兩個人可以自由交談,但是自己卻是一副地地道道的客人之態。自己哥哥和莫竹交談的時候,他只是坐在一邊,很拘謹,甚至於都不敢提出「要見自己的未婚妻」這樣的話。很長時間,只是聽着那兩個人說話,過了一會兒,加奇得瞥了他一眼,又問莫竹:

「你妹妹呢?」

莫竹本能地愣了一下,他倒沒有第一時間想起漣兒。因為漣兒原本就沒有住在柳顏城的皇宮裏,不是那種天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角色。所以,他是稍稍想了想,才意識到加奇得說的是漣兒,也方想起一個很是重要的事情——關於這兩兄弟的目的。

「他不住在這裏,」莫竹搖了搖頭,「不過幾天前,我便讓她來這裏了,但是卻沒有告訴原因。她自從出了事之後,倒是變得比以前更加坐不住了。我聽說她前一段時間跑到你們銀虹城去了之後,又是胡鬧了一通——」

銀虹城?

加奇達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眉頭緊蹙,思量再三,忽然問道:「你是說,她前一段時間,到銀虹城去了么?」

「你們不是還見到她了么,在那家畫坊里?」莫竹反問道,他的表情好像是在說,他覺得加奇達這個問法很奇怪。在莫竹看來,加奇達的表情好像是想說「見過」,但事實卻又根本「沒見過」一樣。

「那家畫坊里——」加奇達仔細回憶著,回憶著自己所見過的那些女子的面容。但是無論怎麼想,想來想去,腦海中徘徊著的都是他想忘記的,重星的臉。

「我不記得了,」加奇達說出這句話時,眉毛已經擠成了一團。

「不記得了么?她跟我說了你的名字,還說——跟你,說了幾句話,」莫竹說着,忽然看到了加奇得的表情,好像是想起了什麼,稍稍轉化了說法。莫竹說他們可能只是匆匆一遇,隨口兩句,加奇達並沒有太在意。但是加奇達想了想,又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這個問題剛一問出,加奇得就皺起了不可思議的眉頭,他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么,她叫漣兒,明明都告訴過你,而且剛才還說到過,」加奇得說完,加奇達「哦」了一聲,其實就在方才,他腦海中閃過一絲很離奇的想法。但是這種想法,卻在自己的哥哥再次道出那位公主的名字時,宣告錯誤。就在這一個瞬間,有一個他原本計劃將其徹底忘記的名字,卻在內心深處根深蒂固;原本要將其忘記的容顏,卻不可思議地在心頭上雋下深深的烙印。

「哥哥,我想——」加奇達忽然開口,但是聲音很小。加奇得知道他有話要說,就問「有什麼事情」,但不想,加奇達忽然問出了一句「銀虹城的詛咒,可以解除么」。加奇得一聽,立刻知曉了自己弟弟的腦海里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可是,已經走到了柳顏城的皇宮裏,卻在打這樣的注意,加奇得「照道理」不允許自己的弟弟做出這種看起來是很不負責任的事情。正在考慮如何收場的話語,加奇達又說:「我想,我想去找她,因為我發現我喜歡她,所以就算她嫁人了——,所以這個婚誓,我想——」

「不作數了么?」莫竹問了一聲,他雖是淡淡笑着,但是很明顯,那並不是代表「我很高興」的笑意。加奇達看到莫竹的表情,只是說了聲「對不起」。如此,加奇得臉上掛着些「怒氣」,對自己的弟弟質問道:「你來這裏,難道不是為了求婚么,那為什麼,這個時候——」

「我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忘了她的,可是就在剛才,我發現,我根本忘不了,所以我想去找他,」加奇達說完,做兄長的加奇得已是「無語」,書房裏一時陷入了可怕的趨向「崩裂」的沉寂之中。但是,這沉寂之態,並沒有持續多久,書房外就傳來一個女孩喋喋不休的聲音:

「這算是什麼,說讓我來我就要來,也不說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情。就好像我現在天天清閑得很,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樣!」

莫竹聽到這個聲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加奇達,發現他一臉吃驚的神色,也看向了加奇得,發現了他的臉上掛着可能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表情。

「這次我一定要說清楚,就算他是我二哥也不例外!」聲音末了,忽然,書房的大門「嘩」的一聲被推開,一個女孩站在門前,大吼了一聲莫竹的名字。

加奇達詫異地轉過身來,望向了書房的門前。

一瞬間,原本是站在書房前的那個女孩,也露出了相同的神色。

在他眼中,她純白的頭髮,似泛著熒光的雪從天而降,落在她的頭髮上,漆成了那樣美麗的顏色;雪白的眉毛,灰白的瞳仁,明亮的光彩。白晰的面容,唇角因為怒氣還保持着上揚的動作,但是很快的一抹怒氣,轉化為充滿詫異的笑意。在她眼中,灰色的頭髮,銀色的外袍,年輕的面龐,一切彷彿是幾生幾世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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