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父女.兄妹

第六十九章 父女.兄妹

神星三一二九年辰月的這個夜晚,普力托斯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幸好只是出現在銀虹城的畫坊里。倘若這些事情擱置在藍茵城的皇宮裡,那麼此刻藍茵城的皇宮一定到處瀰漫著一種焦灼的氣息。試想當朦朧夜色里第一次有人喊出「有刺客」這三個字時,整個皇宮必定立刻混亂了起來。可能就像很多年前,漣兒為了尋找淚珍珠而來到藍茵城皇宮的那個夜晚,宮裡所有的藍衣女子趨之若鶩一樣,只要「刺客」二字一經出現——

藍茵城的皇宮裡侍衛也好,侍女也罷,普力托斯的王妃也好,他的那群兒女也罷,必是全朝普力托斯房間的方向狂奔了去。身為藍茵城城主的普利托斯,自然是藍茵城皇宮的重中之重。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地看到他出危險。尤其是他那些不計其數的妻子,她們是最不希望看到普力托斯為「刺客」所「刺」的。倘若普力托斯真的有了什麼三長兩短,她們的命運也是岌岌可危了。成為寡婦姑且不論,若真是如此倒好。只是很多年前,普力托斯撂下一句狠話,說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死了,他的這些妻子們都要隨之陪葬。「死」無論對於魔仙還是普通人,總之是對那些沒有太多思想覺悟的人而言,是最令人感到恐懼的事情。普力托斯的那些王妃們,唯恐普力托斯真的被那「刺客」「刺」了,自己的一條性命也都隨之陪葬。所以她們應該也是彼此都叫嚷著,要去保護城主,其實間接著暗地裡也是在保護自己。所以作為結果就是,不多時,普力托斯所住的房間外的空地上肯定是擠滿了人,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他們猙獰著、吶喊著,而且那處空地到那個時候為止,已經完全經歷了由寂靜無聲到紛繁複雜的轉變。

當然,上述的都是不存在於此處的設想。現實,是普力托斯可憐地受制於沐小姐。他貪生怕死,大喊「救命」,又向沐小姐求饒。沐小姐冷笑一聲說道:「你不曉得我是誰,你認為向一個陌生人求情,有多少——」

「放下我父親!」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出現在這個屋子裡。沐小姐抬眼,只見一人走來。

如果加奇達在此處,他或許會認出來,來者是住在畫坊對面那家客棧里,住在那不俗大夫旁邊屋子裡的那個年輕人。

沐小姐,似乎並沒有見過他。但是——

「你不要過來,走開!」沐小姐也許是因為聽見了一個陌生人的聲音,見到了一個陌生的面龐,手陡然加重了幾分力道。但是重星察覺到這個人一出現,沐小姐神色立刻變得有些緊張,嘴唇微微顫抖著,就好像看到了什麼不願意看到的人物一樣。

事實上,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既然喚普力托斯父親,那麼他的身份就不是什麼懸而難解的迷。他正是普力托斯眾多兒子中的一個,不僅如此,他還是普力托斯的長子,也就是普力托斯和晚瀾的親生兒子比爾。但是,看起來,普力托斯似乎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兒子會在這裡出現。他一雙眼睛望著比爾,傳遞著疑問。而比爾似乎也讀懂了父親的疑惑,就說:「我知道父親什麼時候離開皇宮的,我擔心父親,所以才會——」說到這,他目光又緊縮向父親身邊的那個女子。他不曾想,這樣一個女子竟然是「刺客」。比爾尋思片刻,又說道:「放了我父親,放了城主,你才有可能平安無事。」

「你住嘴!」沐小姐看著比爾聲嘶力竭地吼道:「他根本不是你父親,你見過天下有那個父親,會逼著自己兒子的母親喝毒酒!」

比爾一聽,不由得愣了。這在他看來只有自己和父親才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不曉得為何眼前這個沐小姐會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待細想時,只聽普力托斯吼道:「比爾,你想看著我死么!快殺了她!」

「聽到沒有,快殺了她!」普力托斯再次大聲喝命著。他見兒子不為所動,以為比爾是被眼前這這個女子的外貌所迷,不忍動手。眼見著自己命懸一線,便又大吼道:「比爾殺了他們,快些!擬如果喜歡她這樣的,我那些妃子里有的是,你想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

普力托斯的吼聲在這個房間里遊盪著,這是個深夜,若是白天,可能他的吼叫聲,已經將整個畫坊里的人都吸引了過來。比爾持劍走到沐小姐面前,沐小姐見狀,隨手又把酒壺丟到地上,發出莨菪的聲音。比爾以為沐小姐是要投降,一顆心正要落下,只見她又從自己的腰帶里拿出了一個乳白色的小瓶。她將小瓶放在嘴邊用牙齒咬下瓶蓋,又隨口將瓶蓋吐到一邊。然後那隻捏著普力托斯脖子的手,忽然上移,兩指一用力,竟逼得普力托斯張開了嘴。普力托斯一雙眼睛惶恐地望著沐小姐手裡的這瓶子,時不時地又望向了比爾。沐小姐玩弄著自己手上的瓶子,重星不知那瓶子到底是什麼,但猜測到那可能是毒藥之類的東西。沐小姐握著那隻瓶子向比爾說道:「立刻走,否則,我現在就把這當年逼死了你母親的毒藥,也給了他!」

普力托斯支吾著搖頭,重星看他的樣子著實覺得可笑,說道:「你也配做這一城之主,也配稱一個魔仙么?」說完,又看向了比爾,發現他的藍色眼睛與沐小姐倒是很相像,登時很多事情想明白了不少。她皺了皺眉,於不遠處問沐小姐道:「你不是真的想殺了他吧?」

「為什麼不,」沐小姐打量著普力托斯已經有些扭曲的面容,抿嘴道,「我說過我是來報仇的,所以,你不死,我的仇,就不算報了——」

「比——爾——」普力托斯艱難地喊著他的名字,盡全力希望他解除這迫在眉睫的災難。不想比爾思量再三,仍是未動。普力托斯聽見自己兒子如此,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以為自己的兒子是準備放棄自己,然後繼承城主之位了,恐懼之中,不由大怒。沐小姐笑了笑,又說:「為什麼,你明明也是個魔仙,為什麼這麼沒用,難道你只知道殺害自己的結髮妻子么!」

普力托斯只是張嘴,但卻說不出話來。比爾聽她這樣說,不由得往前邁了幾步,問道:「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情?你是什麼人?」

「陌生人,」沐小姐隨口說道,比爾又往前走了幾步,問道,「陌生人不可能會知道我母親到底是怎樣死的,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當然會知道,我——」沐小姐正要往下說,只聽得一陣血肉撕裂的聲音,伴著覺得腹部一陣火痛響起。她手中的藥瓶不由落地,眉頭痛苦得皺了起來,低頭就見自己的腹部已被一把長劍貫穿。在她不知不覺中,比爾竟然用自己的劍刺向了她,而她完全沒有想到比爾竟然會這樣做。也是,她只不過是一個刺客,而他只是在保護自己的父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但是,但是——

沐小姐手扶著那把長劍跪在了地上,重星見她被刺,大喊了一聲跑了過來。她見沐小姐血流不止,沖著比爾大吼道:「你在做什麼,你這個笨蛋!你還不——」說到這,她發現比爾攙扶著自己的父親。普力托斯見自己保住了一條性命,氣急敗壞地對比爾喝命:「還不快殺了她,她可是要殺你父親的人!」

比爾並不打算違抗父親的命令,但是他的劍此刻正在沐小姐身上。他走到沐小姐面前,俯下身子握著那把劍,用力一拿,紅色的血液噴薄而出,沐小姐隨即歪著身子斜倒在地上。她的腹部被比爾的劍開了一個洞,血流不止。她倒在地上,無力站起,比爾看著她,冷漠地說道:「你是個刺客,就應該這樣,」說著,舉劍就要向沐小姐的喉嚨刺去。但就在他的劍即將要落下的時候,沐小姐忽然用力抬起一隻手,在自己上方,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劍刃。她的血液再度順著比爾的劍刃淌下,落到地上,像瞬間開放的紅蕊。

「這是報應么,」沐小姐的聲音很小,像是在喃喃自語。比爾看見她握著劍刃的手腕已經有些支持不住,猛烈地抖著,便說:「你如果怕死,就不應該來做這刺客,」說完,就要對著自己的劍用力,可是卻不想沐小姐的手卻依舊顫抖地攥著死死的,她望著比爾哽咽著:「這是報應,原來我也是這樣的宿命——」

「你在做什麼,比爾,殺了她!」普力托斯大聲喊著,看他的情形若不是對方才的事情心有餘悸,他肯定此刻已經親自操刀上陣了。而比爾再一次聽到了父親的命令,終於決定不顧一切,可這時,重星忽然起身攔在了比爾面前,吼道:「你跟你的父親一樣糊塗,一模一樣!」

重星的話,讓比爾不由得有些怔愣。但普力托斯見兒子遲遲沒有下手,正有些大怒,忽然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

「普力托斯,你答應過我的——」

這是如同幽冥一樣的聲音,普力托斯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因為這個聲音不久之前,在他的夢裡出現過,他很確定那是死去的晚瀾的聲音。普力托斯雖是怕死不已,但突然又大聲喊著讓比爾住手。父親忽然改變態度,讓比爾大惑不解,但是比爾一向是惟命是從,縱是知道不對,到頭來妥協的多半也是他自己。比爾見沐小姐將那劍攥得緊,不想再見這副場面的他,忽然對自己的劍使用魔仙之力。沐小姐的手感受到一種力量的重創,一下子摔在地上。重星見比爾此刻儼然一個酷吏,在對一個女子做這殘忍的折磨。如此,她不由破口道:「你果然是他的兒子,他有多少壞處,你就學了多少,繼承了多少。他當年殺了自己的妻子,多少年後,你就要步著他的後塵,殺自己的妹妹么!」

沐小姐原本因為受傷而即將死去的思維,彷彿因為重星這一句話,猝然活了起來。她血淋淋的手,掩著自己的傷口,震驚地望著眼前這個為自己攔截的白髮女孩。良久,忽然小聲吐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

「這麼多年過去,我就是猜也該猜到了。可惜,我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沒有這樣想到,否則,興許一切,那時候就可以完結,如此,也不會有今天了,」重星說完,發現沐小姐不住的咳嗽,紅色的鮮血從唇角溢出,但就在鮮血湧出的那一瞬間,重星聽到了朦朧的一個「哥」的聲音。

「普力托斯,你答應過我的——」

幽冥的聲音再次響在此刻已經不只是怔愣的普利托斯耳邊,他大吃一驚,忙讓比爾給沐小姐一些魔仙之力,說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死。比爾由於接連聽到了一些自己難以接受的話語,竟沒有察覺到父親的說話。但是他卻在不經意間聽到了沐小姐那句「哥」,他不知自己當時到底是如何思考的,反是很本能地應了一聲。而沐小姐在聽到他聲應答后,居然會心一笑,雙目似要合攏。重星感覺到一條性命正在趨向流逝,不禁對比爾大吼起來,讓他給沐小姐一些魔仙之力,就算不能傷愈,總可以暫時保住性命,贏得救治的時間。其實,就在方才,普力托斯已是對自己的兒子下了這樣的命令,只是,震驚中的比爾,根本無暇接受那道命令。

比爾雖不是葯族的魔仙,但是多少明白重星的想法。他一下子給了沐小姐很多魔仙之力,以至於沐小姐不久之後醒來的時候,比爾反倒氣喘吁吁,像是大病一場。但就算有了很多魔仙之力的支撐,沐小姐的身子也是遭受了重創的,一時難以復原。重星從沐小姐的所言所為中察覺到了一些信息,忽然問道:「告訴我,你的魔仙之力呢?」

「跟你一樣,」沐小姐的聲音很輕,說完后,她看向了一直站在這屋子一處的普利托斯,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比爾,淡淡道:「如果我死了多好,很多事情就不必再煩惱。不必看見那個人,也不必看見這個人。」

比爾愣了一下,不由得說了聲「什麼」,而普力托斯聽見沐小姐這番話,竟然大怒起來,說:「你這個不懂得孝敬的,難道你沒有學過,父親是不能殺的么!」

沐小姐根本沒有理睬普力托斯的話,甚至於一個與之相關的表情都沒有。她只是微微晃了晃頭,然後慢慢對比爾說道:「你最好就當作從來沒有見過我,而我只是要刺殺你父親的刺客,你現在——殺了我。」

「你在說什麼胡話!」重星先於比爾吼道,沐小姐神色中閃過一絲疑惑,然後又說道:「為什麼,會是你來說這樣的話,你不想報復我么?你不記得我做了多少事情么,你今世的父母,師父,直接間接地都等於是被我害死。那一年在柳顏城的皇宮裡,我還——」

「他們都沒有死,」重星忽然打斷她,「而你——」她搖了搖頭,「不需要死了。」

驚異依舊在沐小姐的神色中蔓延,比爾聽不懂這兩個女子到底在對話些什麼,但他只是聽著,卻不像他的父親在一旁狂嚎著。

「想不到,我這一輩子,最後守在我身邊的,竟然是,原本敵對著的——你,」沐小姐說完,竟笑了,「從頭到尾,都那麼可笑,當初我讓別人殺了他的親人,而如今,看起來,我就要死在——」

「你——不會死的,」比爾忽然開口,他說她體內已經有魔仙之力作為底藏,暫時可以保住性命了。他說完之後,又問了一句:「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沐——佩,」兩個音從她的嘴裡輕輕發出,就在她說完不久,整個身子向下一沉,雙目緊何,瞬間竟像是死了一般。這間屋子裡,因為這突然的狀況,充滿死寂的味道。在這種疑似死寂的氣氛中,普力托斯的吼罵也像極了無聊的插曲。

「她只是昏過去了而已,沒有關係,」重星站了起來,又說,「看樣子要找大夫才行,」說完,她瞥了一眼一旁的普力托斯,發現他一臉既恐懼、又有幾分幸災樂禍的表情,登時眉毛一挑,質問道:「難道你就沒有做噩夢么?」說完,普力托斯的臉色陡然變得像雪一般,而且身上又在不住地哆嗦。重星不想理睬他接下來的任何一種表情和任何一種或許蘊含著某些意思的動作,只是徑自吼了一聲:「你還不去找大夫!」

普力托斯嚇了一個踉蹌,原本想隨了重星的話,立刻跑出去。但稍事冷靜下來,發現自己被一個丫頭頤指氣使,不禁貽笑大方,於是說什麼也不願動。重星見他倔強,又怒氣沖沖道:「你也算個父親么,逼死了自己妻子還不夠,還要女兒陪葬么。你知不知道,」重星忽然三步跳到普力托斯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說道:「如果不是你當年做的那些蠢事,今天很多事情——都不至於!說白了,三十幾年前,神星王國里的那些血淋淋的事情,也有你一半!」普力托斯被重星批評得接不上任何話語,重星見他無話,又接著說道:「你最好小心,你這壞心眼的東西,當心早晚壞事都報應到自己頭上!」

普力托斯依舊啞口無言,因為當他意識到,重星不是一個尋常的畫坊女子,擁有著一種一般人所不具備的思維時,自己的所言所語,都是滑稽之談。而比爾猶豫再三,忽然對著重星問出一句——

「你到底是什麼人?」

「如果有時間思考這麼無聊的問題,我倒建議你,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重星說著望向了比爾,「你以為你這個妹妹原本就是這畫坊的老闆不成,她身上有多少故事,你想過沒有?」

「如果需要大夫的話,這裡倒是有一個,如果想不明白接下來該怎麼做的話,我也有個主意,」三人忽聽得一女子的聲音,然後向門處望去。只見門后一個女子一身墨綠色的衣裙,黑中隱隱有些透綠的頭髮直垂到腰。她面目清秀,眉宇中投射著一種不俗的智慧。重星一見到她,不由得就笑了,普力托斯和比爾尚不知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時,她就輕輕地喚了一聲:

「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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