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回 單刀赴會入虎穴 軟硬兼施伏文龍

十四回 單刀赴會入虎穴 軟硬兼施伏文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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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嘆了口氣仰靠在椅背上道:「這些天來我每日都在想毛文龍的事情。」說著面上現出一種困惑神色撫著臉頰自語道:「毛文龍究竟是一個甚麼人?袁軍門在日總說他擁兵自重不去必成心腹大患可是平心而論石民先生你以為毛文龍當真是那種但知冒餉抗拒不知恢復大計的人么?皮島扼海上要道他從朝鮮貢道之中取利本是理所應當之事咱們不也是這麼辦的么?朝廷不給錢糧身為一方主帥難道要瞧著麾下官兵餓死不成?彼以數百之兵經營皮島至有今日規模可以想見篳路藍縷之不易。今若貿然或殺或罷島上兵將離心皮島將非我有矣。前些日子我在兵部翻閱從前的卷宗才知道原來壬戌年間毛文龍便曾經疏陳恢復遼東事宜石民先生你知道他是怎樣說的?」頓了一頓續道:「毛帥疏言若謀恢復必先於登萊及廟島、皇城島、三山、廣鹿、長山、石城、小松、寬甸、鹿島等諸島嶼屯駐大兵諸路直通遼陽以山海關兵扼其頸於三岔河焚截其腰東南沿海諸島齊拊其背而躡其尾。」茅元儀瞪大了眼睛毛文龍此計自旅順部署緣沿海諸島以至鹿島以東一千餘里皆有分兵設防再於旅順南聯絡登萊鹿島東聯皮島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后金不習水戰壓根沒有船隻在海上作戰明朝佔有明顯的優勢。茅元儀憑藉他豐富的軍事素養敏銳地感覺到這計劃倘若當初便能實施很可能便是明金戰事的一大轉機。忍不住問道:「但何以並未果行呢?」

桓震一拍桌子嘆道:「兵部批雲文龍滅奴則不足牽制則有餘是以不肯以餉銀更不肯補足兵員。重山海而輕沿海實在是一大失策!」茅元儀沉吟道:「如此說來毛帥確有可取之處。只是他在海外數年行事每多浮誇索餉又多得太不像話島兵二十萬而每歲餉至百二十萬之多也難怪朝論多疑而厭之。袁帥當初也說文龍可用則用之不可用則去之易易耳。」桓震搖頭道:「袁帥未出國門即謀殺毛文龍石民先生你不覺得他是抱了成見來遼東的么?」茅元儀搖頭道:「元儀不敢妄論。只是大人從前向未與文龍謀面現下在此談論豈不也是一種成見而已?」桓震仰頭笑道:「石民先生高論。既然如此先生可願與某一同去瞧一瞧毛文龍的底細?」茅元儀毫不遲疑起立一恭到地大聲道:「敢不從命!」

去皮島的事情要緊雖然卷子尚未閱完桓震也決意不再耽擱將一應事務交給孫元化處置叮囑他照八個水營的缺額選拔守備以下官職至於守備以上者留待自己回來決定。營兵可以新募沿海漁民務以熟習操船為要。募兵寧缺勿濫額若不足便從舊有遼兵之中遷轉精銳只要不暈船的便可。

次日一早已經上船預備起航卻有人來報說黃得功自關內回來船隻已經泊在馬頭黃得功本人還未下船。桓震聞言當即又喜又怕心中惴惴顧不得與茅元儀多說急令搭了跳板三步兩步奔下船去一眼便見黃得功正從一艘軍船上疾步走下。桓震迎上前去一時說不出話只用目光問他「怎樣?」黃得功神色猶豫張了張口似乎不知從何說起。桓震心裡涼了半截忽然搖手道:「莫說莫說!我正有大事要辦若是噩耗待完事之後再對我說。」黃得功瞧他聲音嘶啞、心神不定的樣子心想此刻將事情真相告訴了他以這位桓大人的為人多半會頹喪個十天八天萬一真耽誤了甚麼要緊事那可糟糕得很。當下閉了口微微點頭。桓震舒了口氣對他道:「你來得好且隨本撫往皮島走一遭。」

一行人三十隻大船揚帆出海載了一些金帛牛酒之流總之都是犒軍之物隨行另有本部一千五百名遼兵精銳。他此去雖不比袁崇煥一開始便抱了殺毛的心思可是終究不敢貿然登上皮島去。船隻在皮島西二三百里的鹿島靠岸桓震先令將官乘坐小舴上島與島上駐兵主將、副將毛承祿通報。毛承祿聞聽巡撫大人親自駕到不敢怠慢當即率領駐軍前來迎接。

鹿島駐軍僅有千人十中之九都是遼河以東土人因為地方失陷逃難至此。毛文龍來島之後安撫百姓召集難民這些人便從軍入伍想要替自己家園之中被屠殺的親人子女報仇雪恨。或許便是因為如此加上距離本土實在太遠官兵對毛文龍的忠誠程度高得令人難以想象單是一個駐軍不滿千人的小島就有十多個毛文龍的義子干孫。

毛承祿瞧著桓震一行人走下船來立而不拜拱手道:「大人大駕光降未遑遠迎死罪死罪!」桓震瞧他倨傲不為禮分明便是不把新上任的自己擺在眼裡卻也不同他怒只擺手道:「虛套省卻便是。本撫要與毛帥一晤勞你為我安排。」毛承祿似乎早料及此甚是痛快地答應下來便迎桓震入島。這一日無非先拜龍王、再閱三軍跟著犒賞官兵。晚間毛承祿排下筵席替桓震一行接風。酒過三巡桓震便推量淺不飲叫過後面伺候的一個兵丁來問道:「去年三月起袁帥便將東江糧餉盡自覺華島轉輸登萊商船不許入市皮島。至今一年有奇爾等可覺不便否?」

那兵丁聽桓震問這話驀然怔了一怔捧著酒壺的雙手止不住顫抖灑出了幾滴酒來。桓震溫顏道:「莫怕只管說來。」那兵丁伸手背抹抹眼角澀聲道:「袁帥自督我部糧餉又不準朝鮮貢道經過皮島咱們大夥的日子愈過愈難去年青黃不接的光景小人的老婆兒子都生了腫病孩兒至今尚且頭大身小生得麻桿一般。」桓震嘆了口氣道:「卻辛苦你。本撫這裡有些小小心意送與令郎請帶來領受。」那兵丁目光游移瞧了毛承祿一眼。毛承祿笑道:「大人恩德你便受了無妨。」那兵丁連忙跪下謝恩退了出去。不一會帶著一個孩子回來父子兩人雙雙跪下叩頭。桓震叫那孩子抬起頭來順口問道:「你叫甚麼今年多大?」那孩子脆聲答道:「小人名叫張涉今年十四歲啦。爹說當年娘懷著我的時候恰好遼河漲水娘淌水渡河的時候將我生了下來這就取名叫涉。」那老兵在他腦殼上敲個栗暴怒道:「小孩子家亂說甚麼!」桓震笑道:「不怕不怕。」細瞧那孩子的身形果然較十四的孩童小了一圈顴骨突了出來顯見是挨過餓的。在懷中摸了一摸卻沒甚物事可以給他的。方才只是以言語誆騙他來此時倒沒了法子。想了一想道:「今日不巧不曾帶得東西。你可願在我身邊聽差?」張涉兩眼眨了眨望著父親目光中滿是求肯神色。那兵丁叩頭道:「犬子蒙大人垂青真是前世修來的造化!」桓震笑笑伸臂微微一抱那孩子站起身來大聲對諸將道:「桓某人既當遼東之任往後必不使一兵受餓願諸君勿憂無糧但為朝廷儘力可也!」眾將齊聲答應。

毛承祿慨然道:「我等苦楚大人盡知。往後當推心置腹唯大人馬是瞻。」桓震笑道:「豈敢豈敢。」話頭一轉道:「本撫此來一者是要會晤毛帥二者也有緊急軍情要與他商議。倘若在島上等候傳達不免誤了大事。本撫意中明日便自此前往皮島請毛副將與我同去。」毛承祿微微遲疑驀抬頭見桓震目光炯炯地瞧著自己他身後的黃得功卻握緊了佩刀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面上神色絲毫不動心中盤算半晌終於咬牙點頭道:「謹遵鈞令。」

次日毛承祿果然陪同桓震往皮島方向泛海而去。船行至距岸十餘裡外島上便燃起狼煙。毛承祿令兵丁舉起大旗來回搖晃示意是自己人到了狼煙這才熄滅下去。船隻靠岸毛承祿便要先行登島請毛文龍來船上迎接。桓震笑道:「那又何必?我與毛帥都是國家臣子總為朝廷出力何須分甚麼高低貴賤?我只與你同去便是。」毛承祿推諉不得臉色甚是難看只得當先領路。

桓震一路走一路留心島上動靜但見許多士兵丟了軍器跑到海崖下面躲避烈日更有三五成群呼盧賭博的不由得暗自搖頭。毛文龍究竟還是聽到了動靜親率大小官員百餘人迎了出來。兩人在轅門之前碰了頭相對交拜。桓震握住他手兩人一同起身笑道:「遼東海外止藉貴鎮與本撫兩人同心共濟方能了局。」毛文龍大言道:「職在海外數年日以東事為慮只是餉匱軍飢卒不用命實在沒法子打仗。若能仰賴大人一展回天之力使諸軍安飽再授以方略則大功可成矣。」桓震笑道:「本撫節制遼東五鎮東江兵員自然該本撫贍養不勞貴鎮費心。」毛文龍碰了個軟釘子訕訕笑道:「職督替大人設宴接風請請。」桓震搖手道:「本撫甫視遼事欲觀島上兵將軍力可先閱三軍明日過糧餉犒賞再行逸樂不遲。」毛文龍連聲稱是拍了一番馬屁令人去召集三軍檢閱不提。

不一會島上兩萬八千餘駐軍盡皆齊聚桓震與毛文龍及親信數人在山頭設了帷帳共坐觀看。先令遼兵演習火槍弓箭槍箭皆中草人紅心島兵見了既羨慕遼兵的明盔亮甲又覺他們的火槍比自己使用的好了不知多少槍槍中式瞧起來威風之極。桓震炫耀一番軍威便叫島上駐軍依次演武又令毛文龍挑選一百人同遼兵較射。島軍久不習戰哪裡是訓練有素的遼兵的對手較射以十人為一場場場皆敗。毛文龍臉色鐵青強笑道:「大人治軍有方卑職便拍馬也追不上。」桓震嘿嘿冷笑道:「非是本撫治軍有方只是貴鎮太不用心而已!」毛氏諸將聽這一言都是臉色驟變。桓震環視一周不慌不忙的道:「本撫歷險來此旨在商議進取卻無意羞辱貴鎮。軍國大事在此一舉。我有一個良方只不知生病的人肯不肯服這一帖葯。」

這一句話聲音方落黃得功已經霍然抽刀出鞘在空中虛劈一刀。不知從哪裡冒出許多遼兵揭開帳子沖了進來圍作內外兩個***外圈端槍而立防備山下島軍上來里圈的槍口卻對準了毛文龍。毛文龍大駭他早知桓震此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可是卻料不到他竟然上島伊始便對自己難這一下變起倉促自己的親軍大部全在山下待命少數聞聲趕了上來的眼見遼兵許多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自己主帥方才火槍之利是人人都見識過了的一時間誰也不敢亂動。毛文龍強笑道:「大人方言要與卑職同心協力共濟遼事此刻卻以槍械相逼卻是何意?」桓震微微一笑道:「無他只是要取你性命而已。」

毛文龍面色大變抗言道:「職以義旅九十人取鎮江不費朝廷斗米寸鐵六七年來撫集遼瀋逃民九十餘萬羅致各島以為犄角以義取朝鮮糧餉以信括商賈錙銖種屯鼓鑄斬將復城便無功勞也有苦勞大人為何一旦殺我?」桓震冷笑道:「你若不服本撫且數你五大罪來。你言忠心報國無2可是大明制度明朝的制度大將在外必由文臣監督你**一方軍馬錢糧卻不肯受核此罪之一也;你言不費朝廷斗米寸鐵可是東江每歲餉銀一百二十萬朝廷以巨資養汝汝開鎮九年卻不能為朝廷恢復寸土此罪之二也;島兵飢餒不可形狀汝月給士兵才三斗半侵盜軍糧潰散軍心此罪之三也;寧錦戰事方急之時手擁重兵在旁竟不一兵一卒援寧此罪之四也;鐵山一敗之後屢戰屢敗再戰再敗非但不知痛定思痛厲兵秣馬反專事商賈貿易之道驅趕士卒遠赴朝鮮掘參以至往往有凍餓死者此罪之五也;有此五罪殺汝足矣!」

毛文龍嘶聲叫道:「大人不過任巡撫之職唯節制卑職而已何得殺我?」桓震哈哈一笑嗤道:「本撫連皇帝也沒放在眼裡何況是你區區一個東江?」說著將手一舉遼兵紛紛舉槍欲射。毛文龍嚇得魂不附體連連叩頭求饒毛部將官也都紛紛跪了下來連連叩頭請免。桓震搖頭道:「今日不殺此賊他日東江一鎮非我有矣!」毛文龍的兒子毛承祚、游擊劉興治、副將陳繼盛、義孫毛永詩、毛仲明、毛可喜同聲道:「卑職等願以本身官爵贖毛帥一命求大人高抬貴手准其戴罪立功!」桓震冷哼一聲道:「戴罪立功?」毛文龍連忙指天誓道:「倘蒙寬宥當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先取韃虜后平朝鮮以此殘身報國而後已!」

桓震注目凝視他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毛文龍與他的一干手下給笑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巡撫大人究竟是了甚麼瘋。桓震好容易收住笑驀然臉色一肅道:「方才所言只為一試貴鎮耳得罪莫怪莫怪。」轉對島上諸將道:「諸君海外辛苦多年且受桓某一拜。」說著當真拜了下去。眾人連忙還拜不迭毛文龍目瞪口呆地瞧著深感這位巡撫大人喜怒無常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桓震親親熱熱地拉著他的手攙他起身兩人一同在椅上坐下揮手令遼兵盡數退了下去這才道:「本撫此來有一樁大事要同貴鎮商議。」將打算在義州開市的事情扼要說了道:「欲在義州貿易必先通海路方可。本撫以為海路轉運朝鮮便利莫過於皮島一帶因此想於皮島之上設一貿易中轉之地冀有駐軍保護可安商旅之心。」

毛文龍愕然桓震上得島來便虛張聲勢、連打帶嚇一番此刻終於露出了本來面目原來卻是眼紅他自朝鮮走私之中所獲的暴利要來摻上一腳。這一點上毛文龍卻聰明得緊當年閹黨專權的時候他便不惜工本地行賄送錢才能深受重用。如今朝廷之中溫黨得勢桓震又是溫體仁的親女婿毛文龍只怕銀子送上門去他不肯收下眼下既然桓震開了口他又豈有拒絕之理?反覺方才那一番花樣太多餘了。只要肯收銀子的官毛文龍便自信有法子對付當下笑道:「有錢大家賺卑職原懂得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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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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