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回 妒婦人因嫉生恨 賢女子委曲求全

十五回 妒婦人因嫉生恨 賢女子委曲求全

桓震放聲大笑拍著毛文龍的後背十分親熱的道:「你當本撫來分你之利么?實話對你說此條貿易商路一開之後不單中朝之間商旅將以十倍數甚至連日本也可蒙轉運之利。那時你東江所獲又豈是目下掘參可比的?這個樣子方叫做有錢大家賺呢。」毛文龍心中不以為然但仍是唯唯答應。畢竟這桓巡撫只是死要錢比起袁崇煥在日為了防範自己改貢路、嚴海禁、核錢糧弄得利無所出要好許多。況且做生意本是他的長處島上將官大半又都是姓毛的桓震一介外人哪裡能奪他多少利去?權且對他低頭只有好處而已。

桓震笑道:「本撫奉旨全權編練新軍貴鎮想必已經盡知了?」見毛文龍點頭稱是續道:「刻下正在為新軍拔擢將官本撫瞧貴鎮屬下盡有大將之才何不令彼等毛遂自薦為國出力?」不待毛文龍置意可否已經大聲對眾人道:「願在新軍之中一展長才者盡可來尋本撫!」毛文龍略感不滿如此這般挖自己牆腳未免太也將自己這一鎮之主視若無物了。轉念一想此地將官之中盡多自己的義子義孫若令彼等在新軍之中謀得一席之地將來桓震倘若當真對付起自己來也要有所顧忌不敢隨便下手了。心中當即釋然也隨著桓震說了一番勉力報效之流說話。

這一番鬧天色已經盡黑。毛文龍令人設宴款待遠來島上的巡撫大人。席間賓主盡歡不像各懷猜忌的對頭倒似相交多年的故知好友。次日無非又是勞軍犒賞諸般勾當直忙碌了三日桓震便要泛海回寧遠去。前者雖然放出話去說毛氏將官可以供職新軍可是三日來並無一個姓毛的來與桓震面談大約是懼怕毛文龍猜疑也未可知。如此一來卻正中桓震的下懷倘若自己的新軍之中有許多兵跟了姓毛的將官倒還累得他每日擔驚受怕。只可惜不能如對付祖大壽那般弄了毛文龍的兒子在手做人質。

大船拔錨起航桓震手扶船舷遠遠望著皮島在視野之中愈來愈小直至縮成一個黑點再也觀望不見這才作罷。黃得功走上甲板叉手喚了一聲巡撫大人。桓震見他過來招手示意他來自己身邊站定喟然嘆道:「遼事將來如何本撫心中已經沒有定著了。」黃得功不假思索的道:「職受大人大恩無以為報此生唯大人馬是瞻而已不論生死禍福總是矢志不移。」桓震微微一笑道:「你今年二十了罷?」黃得功搖頭道:「職虛長二十有一。」桓震「啊」地一聲撫著他肩道:「當初你兄戰死本該予以撫恤只是那時為了要你在皇太極身邊做一個內間不能給他半點名分事定之後欲加補敘也已經無從敘起亂軍之中不遑收埋至今連骨殖也不知下落。你可怨恨本撫么?」

黃得功聽他提起自己哥哥不由得目中含淚眼眶略略紅了。定一定神搖頭道:「大哥捐軀沙場之日也未必想要博甚麼封贈。」抬頭望著天邊海鷗嘆道:「職與大哥一母同胞大哥未竟之志當由卑職續之。何況我二人本是雙生大哥即我我即大哥又有甚麼區別了。」桓震無言嘆息只覺在這個亂世之中每一個人都是如此渺小無常但當他們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卻又如此鮮活觸手可及。不由得嘆道:「什麼時候能不再打仗死人那就好了!」黃得功咬牙道:「職一家十餘口除職一人之外盡皆喪於虜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甚時將建州夷族甚時便可以息兵罷戰了!」

桓震怔怔地瞧著面前這個年方二十齣頭心中已經充滿仇恨的青年良久方道:「建虜來殺戮掠奪我國的人民我們又去殺戮掠奪他們的人民。這般殺來殺去幾時才是個頭啊。」話雖如此可是桓震心中清楚得很倘若單是自己這方面罷戰退卻恐怕不出兩年整個遼東都要給韃子的鐵蹄踏遍遼東的男人全要變作奴隸女人都要被建虜侮辱。兩國既然相接明國的軍力又是一天一天地衰落後金既然強大起來便要侵略明國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實。惟一的法子是令自己比他們更加強大隻有到了那一天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和平。在那之前便只有憑藉武力保護自己的土地人民了。

深深吸一口氣對黃得功道:「現下可以說了。」他瞧著黃得功雖然明知不切實際還是一心望他告訴自己些好消息甚或是沒有消息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期盼神色。黃得功一時之間忽然有些可憐起這位官高爵顯、威名赫赫的巡撫大人來因為自己所知的事實既殘酷而又無情恐怕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難以承受的。

那日黃得功受了桓震重託必要尋到周氏雪心的下落方止。他料想雪心一人難以遠行若無他人攜帶多半還在京中是以先在京城之內諸處客棧會館打探消息。問到北大巷晉商會館卻得知有一個單身商旅昨日雇了一輛馬車回鄉去了。他向來來去都是乘驢是以忽然雇起馬車來還有同道將他嘲笑一番說他年老力衰該當回家抱孩子去了。黃得功雖道未必雪心便是與此人同行可是有一條路追尋總比四處亂撞的強些當下問明那晉客的長相打扮一路向西而去沿途逢店便問遇宿打聽。可是離開順天不久便是山西地界境內這般的晉商不知有多少來來去去黃得功尋著好幾個疑似之人卻都撲了一個空。眼看時候已經過去將近半月自己軍籍隸於遼東總不能長久在外漂泊當下便打算回去。

走到太原府五台山腳下忽然天色驟變落下一場大雨來。五台一帶多是黃土一旦下雨山路便十分泥濘難行。黃得功無法可想冒雨走了一程忽見山林掩映之間似乎竟隱約有一草庵這一來如蒙大赦連忙奔了過去叩門求宿。不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一位出來應門的居然便是自己苦苦追尋不得的周雪心。

黃得功大喜過望叫道:「周小姐原來你在此處!桓大人尋得你好苦啊。」周雪心毫不動容合十為禮道:「貧尼法名靜空並不姓周。施主敢是認錯人了。」黃得功大吃一驚定睛細瞧她穿著打扮果然緇衣芒鞋頭上高高挽起一個髻兒環視室中竟是一床一幾之外一無所有房頂猶自處處滴水不止。

桓震聽到這裡登時臉色大變睜大了眼睛兩手用力捉住黃得功雙肩喝道:「你……你說甚麼?雪心她竟出了家?」黃得功輕嘆一聲道:「當時卑職也是十分驚愕便問她出家的緣由周小姐怎麼也不肯說。正爭執間雨卻停了周小姐便催促卑職上路。」桓震用力搖頭連道:「走不得走不得!」

黃得功自然不肯離去一手扶住了門框疑惑不解的道:「黃某出京之時撫治大人再三叮囑倘若尋得周小姐下落務必帶同回遼不論出過甚麼事情兩人對面都好商量千萬莫要這般悄沒聲息地不見了叫人心裡著急。這些全是撫治大人原話周小姐何不遵言讓黃某護送回遼去?」雪心低下頭去眼眶微紅泫然欲泣終於忍住了眼淚背過身去說道:「貧尼已經說過施主認錯了人。此處雖不是佛門貧尼卻是修持之人請施主莫要再來打擾。」說著微微一福便請黃得功走。黃得功搖頭道:「如要我走亦可除非周小姐將事情由始至終對我說知否則黃某便賴在此處再也不肯離開半步周小姐去哪裡黃某便跟去哪裡哪怕沐浴登恭也不例外。」此言可說已經無禮至極何況周雪心本是自己主官的未婚妻子他卻如此冒犯若是平時桓震知道了定當大怒可是此時此刻說將出來非但毫不生氣反而贊道:「好。以後如何?」

周雪心聽他這般威脅果然有三分害怕旋即卻道:「出家人四大皆空無欲無求此身更是虛幻。施主一意執著於虛幻之物貧尼無力普渡眾生只得聽之任之。」合十一禮反身在床上閉目打坐理也不理黃得功了。黃得功目瞪口呆心想方才說得利害只不過嚇她一嚇到了入廁洗澡的時節自己卻也不能當真跟著她去如今她卻不受恐嚇該當如何是好?把心一橫霍然抽出佩刀來橫在自己頸中大聲道:「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難道小姐眼睜睜瞧著黃某抹了脖子也不肯阻止?」說著手腕微一用力頸上當即現出一條血痕。

桓震細瞧他頸中果然有一條兩寸多長的傷疤尚未全愈想到他數次為自己險些賠了性命不由得十分感激一時無言。黃得功得意道:「這一手果然管用周小姐瞧見卑職拿刀子要自殺連忙上前來阻止。」

雪心急忙跑上前來奪他手中佩刀可是女流之輩氣力微小豈是黃得功的對手?一爭一奪之間反在原本的傷口上又劃了一道鮮血流個不住。雪心嚇得哭了起來急忙撕下自己緇衣要為黃得功裹傷。黃得功後退半步大聲道:「除非小姐答允同黃某回遼去見桓大人否則黃某寧可流血至死。黃某受撫治大人知遇之恩用這一條性命相報也算不得甚麼。」周雪心心神混亂連連點頭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求你快快裹了傷!」

黃傑一笑從懷中取出傷葯來敷了撕下自己半截袖子用力扎在頸間。雪心瞧著他流血漸止這才放下了心但覺兩腿軟扶著牆走到床邊坐下嘆道:「軍爺這卻又是何苦?」黃得功搖頭道:「我做這等事情全是為了桓大人而已。周小姐你可知道那天新婚之日你忽然不見桓大人急得幾乎瘋偏偏福王起兵他又分不得身非得趕回遼東去不可。臨行之前再三囑託黃某情真意切令人動容不已。周小姐難道便忍心將桓大人一人丟在遼東?」雪心低下頭去只聞抽泣之聲。許久方輕聲道:「奴與桓哥哥的親事本是祖父作主定下來的可是後來祖父臨終之前已經毀去婚約將奴嫁於鳳翔王氏了周桓兩家的親事自然做不得准。」黃得功怒道:「那麼溫桓兩家的親難道也不能作準?」

雪心默然嘆道:「義父於我有救命之恩收養之德奴今生無以為報權且留待來世罷。」黃得功冷笑道:「原來如此。真是枉費了桓大人對你一番心意。也罷你既如此黃某便回去請桓大人死了這一條心別尋佳偶就是。天下女子盡多還怕沒有中式之人么?只是你不能這般不明不白地說去便去否則桓大人堂堂一個巡撫給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尊嚴何存?須將因何逃婚而去受了何人教唆一一道來否則黃某決然不肯罷休。」

說到這裡稽道:「職心中並無冒犯之意只是想周小姐既然執意不肯與大人重聚好歹也要問出事情由來好叫大人有法可想言語之間多多得罪請大人責罰。」桓震搖手道:「不打緊你快些說究竟怎樣?」

周雪心聽了這話一時有些猶豫。黃得功作色道:「既然如此黃某就算回去也沒臉去見大人還是在此地一死了之的好。」說著就去解開頸中包覆。雪心忙來阻攔垂道:「軍爺莫要如此奴家說了便是。只是今日一席話后奴家便要遷居再也不來此地望軍爺莫來尋我。」黃得功顧不得許多權且虛言答應下來只聽雪心道:「那日奴被人綁票在賊中受了侮辱自覺配不上桓哥哥因此逃婚而去便是如此而已。」黃得功點頭道:「此事桓大人已經盡知他已對黃某明言全不在意周小姐為何還不肯回去?」雪心思之再三終於道:「這其中有許多緣由奴家實在是說不得。」黃傑一瞪眼睛道:「既然如此咱們前約盡廢。」雪心嘆道:「奴本以為隱居於此青燈古佛了此一生也就罷了豈知我不尋苦惱苦惱偏來尋我難道是前生冤孽不可解釋的么?」忍不住哭了起來。

黃得功靜坐一旁好容易等得她不哭這才道:「周小姐若能說一個叫黃某信服的因由出來黃某這便離去也不告訴桓大人。何如?」周雪心躊躇許久道:「也罷奴早知不能瞞一輩子早說遲說卻又有甚麼分別?」

原來那日雪心給山賊虜去朦朧之中但覺有一個女子為自己覆上棉被還在自己身邊嘆息不已心中便覺十分奇怪卻也存了一線希望只道這女子是個好人說不定明日便覷空將自己放了也未可知。可是她滿懷希望地等來等去竟等來了一夥匪徒肆意施暴有多少人雪心已經記不清楚了她只記得那個時候**和心靈一起劇烈地疼痛可是不知為何直到李經緯前來接她為止這個飽受欺凌的弱女子竟然一直不曾哭得出來。

那伙匪徒臨去之時雪心已經幾乎昏了過去。可是就在臨昏去之前的那一刻清醒之中雪心聽見了一句話這一句話令她終身難忘。一個匪徒哈哈淫笑道:「這位大姑娘也來陪爺們玩一玩如何?」一個女子聲音脫口怒罵道:「放……」下半個字卻吞了回去。然而單是這一個字雪心已經清楚聽出是顏佩柔無疑。在那以前雖然明知桓哥哥心中喜歡的不是有了婚約的自己而是這位顏姊姊可是雪心卻從來沒有妒忌過更加沒有憎恨過顏佩柔。相反她覺得既然是桓哥哥喜歡的那麼自己也該當一同喜歡是以在有限的幾次見面之中她始終極力與顏佩柔接近她的聲音自己絕不會聽錯。

可是此時此地聽到顏姊姊的聲音無異於一個晴天霹靂打在雪心的頭頂。難道這些蹂躪欺負自己的男人都是顏姊姊叫來的?她為甚麼要對自己這樣子?就算自己跟桓哥哥有了婚約可是那是爺爺訂下來的就算自己心中早已將桓哥哥認作了終身的丈夫可是只要桓哥哥說一句「不願娶你」自己就會乖乖離他遠遠的再也不去打擾他們。何況男子三妻四妾本是極尋常的事情就是讓顏姊姊居正那又有甚麼大不了的?雪心可從來沒想過跟顏佩柔爭甚麼名分桓哥哥想要怎樣那就怎樣好了。為甚麼要用這法子來折磨我?雪心的心裡不斷呼喊著直到她真正昏了過去。

她被李經緯所救醒來的時候身上的血跡已經擦拭得乾乾淨淨也換上了完好無損的衣服。雪心心中明白這些都是顏姊姊搞的手段。直到日後從婚禮上逃走的前一剎那她心中一直在天人交戰反覆掙扎不知要不要將這些事情對桓哥哥和盤托出。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幹凈了被人奸侮了的女人不是去出家就應該去跳河、上吊桓哥哥哪怕不肯再娶自己那也是理所應當。所以雪心並不害怕說出真相之後桓震會毀去婚約將她趕出家門。雪心擔心的是倘若桓哥哥知道是顏姊姊從中搗鬼會不會恨上了顏姊姊?他心中對顏姊姊那麼的好多半不會。可是要是萬一呢?而且就算說了出來桓哥哥也未必就肯相信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為甚麼當初隻字不提至今才說?

所以她選擇了逃走逃離那些讓她傷心的事情逃離那個本應該是她的丈夫如今卻讓她不敢面對的男人。她先到晉商會館去找到了一個祖父生前的朋友求他帶自己回家鄉去。走到五台山附近那老客突然生了急病沒兩天便過身了。雪心無力埋葬只得將他棄在山間自己尋到了這一間廢棄的茅庵權且寄身下來每天只靠抄化度日。

桓震一面聽一面握緊了拳頭待得聽到後來禁不住淚流滿面驀然仰天大叫一聲一拳又一拳地擊在船舷之上直打得鮮血飛濺。黃得功一口氣說完默默地瞧著巡撫大人瘋他知道此時此刻還是讓他自己作出來的好。桓震狂毆船舷直打得再沒力氣這才滑坐在甲板上抱頭道:「我真是一個廢物!」忽然想起甚麼似的猛地跳了起來對黃得功叫道:「那麼雪心呢?你就這麼走了沒將她帶回來?」

黃得功聽雪心講罷往事不由得深為嘆息也覺雪心實在可憐倘若就此放手不管一走了之她自己一個人搬到別處艱難度日此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她的桓哥哥了。想了一想心生一計道:「也罷既然如此黃某便不打擾這就離去。只是周小姐生計艱難黃某隨身無多且去山下鎮子里買些乾糧以為周小姐度日之用周小姐萬勿拒絕。」雪心一來著實已經斷炊二來覺得黃得功是桓哥哥的心腹之人總有三分親切之感當即答應了。黃得功大喜忙趕在天黑之前跑到山下去買了許多饅頭炊餅之類拿來。

雪心也著實餓了見得黃得功告辭離去漸漸走遠背影也看不見了當下回房去拿起一個饅頭吃了起來。吃罷沒多久只覺頭暈眼花渾身軟噗通一聲翻倒在地睡了過去。黃得功推門進來瞧瞧地下躺著的雪心自得一笑手下忙著將她手腳捆縛停當放在自己馬背上馱好牽著韁繩緩緩行去。

十六回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空明傳烽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空明傳烽錄
上一章下一章

十五回 妒婦人因嫉生恨 賢女子委曲求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