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倔世明怒面眾婆娘弱春福災驚一家人

幾人去后,何程氏去了西屋,田妹與玉勤到了裡間,世明只在當間喝茶。不一會,醋嫂和榮嫂過來。柳枝也扯著四歲的女兒秀娟緊跟著進了屋,如今成了寡婦,平日與玉勤走的又近,這日子總想過來串門。年前雪天,二楞跟著村裡人到山上捉兔子,再次迷了路,在雪地里又淋又凍大半天,找到時已凍得半死,抬回去醫藥不治,五天就死了。她哭了一整天,之後帶著秀娟苦熬,一個春天也沒過上好日子。因沒給二楞留下個根,孫婆子也是滿心委屈,然而二楞剛死,大楞又沒娶上媳婦,也就沒說什麼。柳枝想著大楞會收地收屋,哪裡曾想大楞也是萬念已灰的人,什麼事都無心過問。村裡人都想把他倆撮合到一塊,孫婆子也最願意,李嬸和別的幾個媳婦婆子也去了幾趟,可她萬般不願意,大楞也沒把她捉去磕了頭,事兒便一直拖了。柳枝帶著女兒秀娟與孫婆子一起過,大楞又自己過,一家人像散了架似的,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叫他們更好。

玉勤見她們進來,忙滿臉堆笑讓著,自己坐在了床沿。榮嫂一見田妹也在,笑說:「春福生時有你,喂頭奶還有你,昨兒見你來,怎麼你今兒又在這裡?」田妹笑說:「你這就眼紅了不是?我離得近,兩道籬笆一條路,天天過來給春福餵奶,誰還能不讓?」醋嫂聽了,笑說:「玉勤都是巧的,生了孩子都不用去找人,我那會可就背了,生了四個,倒有兩個找不到人喂頭奶的,不是心焦著等親戚家來人,就是給孩子灌稀粥,別的時候都是年年月月都是吃奶的孩子。」玉勤笑說:「嫂子是生早了,要是這會還在生,我就能給你過去餵了。」醋嫂撇了一下嘴說:「你當生孩子是下個蛋呀,再生到這會,別說吃用,睡都沒地兒了。」柳枝又接過說:「孩子怎麼能像小豬一樣睡在母豬旁邊就行了?」說的都是一笑。

玉勤看柳枝的丫頭站在跟前,又下了床俯下身抱起說:「這不是秀娟嗎?長的都有雙雲高了。」接著,放下對柳枝說:「這一節子可好點沒,天災**都是躲不過的事,二楞走了,你們娘倆好好過就是了,這丫頭又不多操心。」柳枝又拉起秀娟的手說:「我要是有嫂子那麼大的福分就好了,不想二楞是個短命的,躲過了這個災,還有那個難等著,怎麼心細都不行,這下委屈了秀娟,以前見了她爸,怕他傻,連一句爸也沒敢叫過。」醋嫂聽了,轉身說:「我早讓你依了我的話嫁給大楞,那時你說他有過一個瘟死的媳婦,又長你十四,嫌他老,說二楞傻雖傻點,還有點般配,這會二楞沒了,你可怎麼辦,秀娟也沒了爸,可憐她了。」榮嫂也笑說:「以後就讓秀娟管大伯叫爸不就成了?」柳枝聽了,只勉強一笑。

幾人在屋裡又說笑一通,春福這時拉尿之後哭鬧了。玉勤忙坐到床邊抱起,解開了棉被。她把沾了屎的尿布拉出來,再要拿乾的墊上時,手頭竟沒了現成的。自早上榮嫂來后,沒人往屋裡收,都曬在籬笆牆上了。田妹見了,忙兩步出來對世明說:「春福要用尿布了,都在牆上,你收回來吧。」世明聽她們在屋裡聊著,春福還鬧著,只得起身出去。

玉勤聽世明出去拿尿布,給春福喂著奶等著。榮嫂這幾天聽人說的邪乎,聽春福吃著奶還不時哭鬧,上前扒開一點被角,看了他的臉,只是春福的大半個臉被奶擋著,看不出個結果,可她還是說:「小傢伙,喂著奶還這樣鬧,要是不餵飽你,還不鬧翻天哪。」柳枝見了笑說:「玉勤,你的福有多少,以後就靠他了。」玉勤笑說:「不過是個討債的,能享他多少福呢。」世明進了屋把尿布放在床頭,聽她們在說春福,又想起昨天那些事來,臉色立刻也就變了些。

醋嫂見世明進來,忽想起前幾年的話,看了一眼春福,笑說:「世明,我早讓你從我那裡弄兩罈子醋過來,這下我說的成實了,你還有什麼話說?」誰料世明聽了這話,非但沒有笑,那臉色都要變了。這幾個女人只顧說笑,並不在意世明。榮嫂看了一眼春福,也沒看太清,笑問玉勤:「玉勤,你看多了,這孩子最像誰呀?」醋嫂見世明這樣,也接著說:「世明,怎麼那麼不樂,你是做爸的,看看孩子最像玉勤還是你?」世明聽了這句,鼻子里都冒了怒氣,不冷不熱地說:「誰是他爸,他媽最知道,該像誰像誰,還用看嗎?」這句話剛落,屋裡人聽了都怔了。醋嫂明知是自己的話惹了,忙說:「那麼大聲做什麼,也不怕嚇著孩子,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誰能擔負的了?」世明又說:「有什麼三長兩短,與我無干。」這時春福驚的大哭起來。屋裡人一時無語,雙雲雙紅長久沒有見過世明發那麼大的火,都嚇的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玉勤懷抱著孩子,心如刀剜,面上哭笑不得。榮嫂見屋裡一時難堪,說了句「家裡還忙」便去了。醋嫂也忙說:「這個要命的,來時纏著我來,走了也不等我一等」,說畢也逃似的去了。世明也隨著出了屋。

登時間屋裡只剩了玉勤田妹柳枝和幾個孩子。春福仍是哭,玉勤給他換了尿布,便把他放在了床上,自己也禁不住滿眼的淚,見世明這樣臉色,方想起那天點滴的事來。柳枝不想世明會是那樣的人,此時坐不是站不是,走也不是。田妹見竟有如此的事也不好多待,只說一句「嫂子,不要太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之後便抱著兒子出了屋。柳枝忙趁機跟了上去。玉勤也不顧春福在床上「哇哇」大哭,一把接一把抹自己的淚。雙雲雙紅見玉勤也哭,都湊到她跟前說:「媽,別讓弟弟哭了,我要跟他玩。」玉勤聽了這句,兩手把她倆摟在了懷裡。雙雲雙紅也禁不住哭了。

何程氏在西屋正看著何老栓服藥,聽裡屋亂糟糟的都在哭,忙過來,見世明又在門口點起了煙,也不理,徑直到了裡屋說:「老頭子還沒死怎麼就恁的哭起來了,該怎麼就怎麼,哭起來就好了嗎?」雙雲雙紅聽何程氏進來訓罵,都漸止住了哭聲。玉勤抹了淚,也不理一理,只把春福抱起,上床背過了她。何程氏見片刻靜了下來,也不再說別的,只把換掉的尿布拿出去放到洗衣籃子里。

那天以後,家裡尤如換了一番天地,除了田妹三兩天還能來一回外,別的媳婦婆子沒一個再踩門檻的。家裡除了玉勤洗尿布出去,世明擔水下地出去,何程氏抓藥出去,別的時候都是少出院門的。一天天挨過來,轉眼還是到了滿月,滿月從劉家井回來,又半個多月就是午收了,一家人這時才比前些天少些窩堵,加上何程氏有兩回看春福好像有了世明小時候的影象,雖然不十分的斷定,心下的結還是慢慢小些。世明仍是睡在新房裡,晚上白天都少理裡屋的事。玉勤每天仍是照看三個孩子為重,這盛夏天氣,晴多陰少,尿布洗了,片刻就干,為此省下不少的事。雙雲雙紅出院跟何香玩,在家就跟春福玩,還有時候是她倆一起玩,每天吃喝玩都不用人再操心。玉勤這時候照顧三個,倒比那時生雙雲雙紅時輕巧許多。日子雖然過的不吃力,然而她心頭的疙瘩越結越大,有幾夜甚至不曾合眼。

一日酷暑,世明在太陽底下鋤了一個下午的地,汗流浹背。待日頭將要落山,才把褂子搭在肩上,光著膀子,扛著鋤頭回家了。他到了村口,本想下河洗個澡,可見河邊人多,作了罷,徑直回了。

世明到了家,把鋤頭放到牆角,頭臉也不洗,便要回屋找煙解乏,倒水解渴。他來到門前,「啪啪」拍了兩下,原來裡面沒插,門跟著開了。玉勤在這夏日怕傍晚屋裡點燈招了蚊子進裡屋,老早把門關上了。她這時正在床邊為春福換了尿布扇扇子呢,可春福聽到門聲驚的哭了起來。玉勤聽了,是世明回來,忙放下扇子,下了床。世明聽到哭聲,進了屋,把肩頭的褂子扔到床角,煙斗握在手裡,也不提瓶倒水,指著罵道:「小野種東西,胡哭鬧什麼,把你扔到野溝里去,才不哭不成?」

世明前些天心裡窩氣,臉色難看,然而從沒這樣粗罵過。玉勤聽了,登時「哇」一聲大哭起來,「什麼野種東西,哪來的野種,誰留下的野種,你說出來,我們娘倆也好貼著讓他去養,用不著今兒要打明兒要扔的,我們走了你也落個平安清凈,也不再惹你天天臉紅脖子粗的。」世明並不搭腔,只往煙斗里塞了煙葉。「什麼野種不野種的,早認定了野種,早扔去了乾淨,也用不著等到今天,等了幾年等這麼個野種圖的是什麼,整天吃不好睡不安,為的是這個野種,早知是個野種,不生下來不是更好。今兒好歹是個命,確實看不慣,找了繩子把我們娘倆都勒死了乾淨,死了以後也有個依靠,誰認了就是誰的種,給我們挖個坑,拉了埋了去,你也不用擔一點口舌,落個好名聲,過日子也有滋味,也不用再像這樣今兒猜這個野種,明兒猜那個野種,勒死了,誰認了就知道。」玉勤邊哭邊說,以致泣不成聲。春福的哭聲更大了。

世明哪裡還聽得下去,「啪啪啪」幾聲把煙葉磕了出來,抬手就要打。這時田妹早聽到玉勤哭聲,知道出了事,忙抱著兒子趕過來,見世明要動手,搶上兩步說:「好好的干半天活,怎麼要動手打人,成個什麼理,還能過得好日子嗎。嫂子有千錯萬錯,成天在家顧大顧小,忙裡忙外,也沒有進家就打的理。」玉勤的哭聲愈發悲戚。「什麼理還用問我嗎?」世明突然冒出了那麼一句。田妹明知世明的心思,止住了他的氣,又說:「成天指這個猜那個,有氣就知道打老婆,也不想想,龍生龍,鳳生鳳,哪有那麼多野種。就算是個野種,瞅准了像誰,扔給他也就算了,只要覺著不負虧,是死是活,用不著你擔待」,轉身安慰玉勤,「嫂子,別再哭了,再哭驚嚇著孩子就不好,雙雲雙紅一會就回來,見了也不好」,又故意放大聲說,「你生的孩子,你說像誰,扔給他去,我替你去也好,就算眼下看不出,以後日子長著,到時候像誰扔給誰,自己過著乾淨,省得成日里操心遭罪。」田妹自知與玉勤從來就無話不說,於是就乘機說了那麼一大通話。世明聽她說的厲害,也不再要打要罵,喘著粗氣坐在凳子上,煙斗仍握在手裡。

何程氏這時正給何老栓喂午飯時剩的綠豆粥,先還聽玉勤哭說「找了繩子勒死拉去埋了乾淨」,又聽田妹說「看準是誰的野種,扔給他自己過了乾淨」,知事情是完全兩樣,到底按捺不住,放下碗勺,急忙出來。她見世明坐在門口,春福在床上哭著,田妹對玉勤說些安慰的話,於是不及多想,到床邊抱起春福,滿臉是笑地對田妹說:「雙雲她嬸,你來了就好,他們這樣打鬧,只不怕嚇著孩子。世明也真是的,回來就該歇會兒,哪有那麼多閑話。」她又沖世明說:「什麼要扔不要扔的,好好一個人就能扔了嗎?你小時候連一口吃的都沒有,我可扔了你么。他嬸是春福的救命人,扔了去,長大了怎麼報恩呢,還不快把雙雲雙紅找回來,這麼晚了,她們也該餓了。」世明聽了,一句話也沒說,起身去了。這時大門口幾個聽熱鬧的人見他出來,忙散了。

何程氏這會在屋裡難再說別的,故意換了腔調說:「孫子,出去讓爺爺看看。」說了,抱著春福出了裡屋。玉勤仍是難止住淚,聽田妹在旁又解勸好大會,才慢慢停了。她看外面天色黑了,兩人一同出了屋,把雙雲雙紅叫了回來,便回廚房做飯了。世明只呆坐著,一口接一口地吸煙。

自那天鬧了要扔了春福之後,世明果然沒再提過關於「野種」的一個字,平日里在家裡或見了田妹一句硬氣的話也沒有了。村裡人那麼說的也少了,幾乎沒人再提了。興賀卻因玉勤生春福的事得很多不中聽的話,好幾個月躲著人走,有時候一連在家六七天都不出門。轉眼半年已過,雙雲雙紅將近五歲,春福也過了半歲,他好像應了夏天田妹的話,長像越來越像玉勤,又與世明連像。何程氏與何老栓老兩口見了,都完全放了心。到河邊洗刷沒再選時間。村裡的媳婦都像把那茬子事忘了似的,見了世明一家人笑色如常,田妹柳枝榮嫂等幾個走的近也像原來一樣常串了門跟玉勤嘮。

世明這日子見春福很像他,心頭的結漸漸就都散了,每天有了閑空,就抱一會,左看右看滿意許多,除了入秋何老栓逝世那幾日,他天天都有笑色。何程氏的心難安很多天,想何老栓沒看上孫子幾眼就伸腿去了,死後又怎麼能走的安穩,活著雖不中什麼用,可天天看著春福長大,等聽到幾聲「爺爺」再走也不遲,偏他連一年半載也撐不住了。

轉眼又是一個年關過去,臘盡春來,春福十個多月,能爬會站。雙雲雙紅都很懂人事。看見世明與何程氏抱著春福玩,有時拍著手鬧著要一起玩,可每次那樣,都吃一次白眼,之後就怏怏的到一邊玩去了。玉勤見了幾回,只不好多說,只背地裡對她們說:「你們不要再到奶奶面前鬧了,看著哪裡好玩就去吧,別下河玩水就好了。」雙雲雙紅聽不全懂,也能會一點意,不是回她們的新房裡捉迷藏就是出去到最近的何香那裡去了。玩夠玩累了,又回新房床上睡著了。

孩子們漸大,玉勤卻更忙了。雙雲雙紅漸漸長高,穿的只多不少,雖說渾身上下都是棉紡粗布,可也得鮮明乾淨。一家人穿衣只有玉勤一人紡織。何程氏前兩年還紡些,自從何老栓死後就再也沒紡過,只說眼睛更看不清,手腳也跟不上,紡不成白折騰了料子。玉勤一人便將紡織漿染的事都應下了,白天與村裡的榮嫂田妹幾個合手漿線織布,忙得飯都難吃安穩一口,到了晚上收了工,只等春福睡著了,起身到雙雲雙紅屋裡看看,又把油燈端到紡車前,待將近子時紡好了兩個棉穗;又去新房裡給她倆掖嚴,才上床歇了。

日子展眼入了二月底,二月二十九就是春福的生日,全家人都無比欣喜。何程氏更與玉勤世明不同,說周歲上最好試一下孩子的志向,於是在西屋裡堂屋裡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堆玩意,什麼舊的三字經硯台毛筆,還有鐵環鐮刀等,各樣都齊全了。然而剛到二十九的那天夜裡,玉勤就試到春福與以往不同,未到天亮竟渾身發燙,她忙叫醒世明,「春福他爸,看看孩子怎麼了,渾身火燙的,快一起去看醫生。」世明醒來揉了眼細看,這時春福竟被燒的氣喘微微,連眼都睜不開,叫幾聲也沒回應。他猛的一驚,登時大哭:「春福,兒子,不要嚇我。」玉勤只催「他爸,快別等了,穿好衣裳去看醫生要緊。」世明這才手忙腳亂的穿衣提鞋。

何程氏在西屋聽到世明的哭聲,又聽他叫「兒子」,猛的一驚,忙起床穿衣,出了屋。這時世明和玉勤正要抱著春福去看醫生,她忙上前攔住看,因天沒亮,什麼都看不清,只把手往春福額頭一放,似剛煮熟的熱雞蛋一般,幾乎暈了過去,忙說:「快——快,找醫生。」世明應聲,大步出了院子,玉勤只在後面扶著何程氏一步一蹣跚地走著。

世明抱著春福到了四裡外的藥鋪,東方已現霞光。他忙叫醒醫生,把春福放到了病床上。春福這時燒的更是厲害,嘴唇起了一層干皮。醫生忙給他試了體溫,又打了針。玉勤攙著何程氏趕到時,醫生已經抓好了葯,春福還昏睡在床上,世明一旁守著,心焦的等著他醒來。

「世明,春福的燒退了嗎?」何程氏不等腳站穩,喘吁吁問道。世明答說:「針打過了,才開始褪燒,還沒醒呢?」玉勤忙上前摸了摸,雖然還燙,比來時輕多了,氣息也穩了,只是見他嘴干,很擔心,問:「醫生,這孩子嘴干,能喝點水潤一潤嗎?」醫生應道:「能是能,可他這一會正在褪燒,驚醒了就不好,還是再等一會,燒褪盡了就能了。這燒來的快去的也快,你們虧來的及,要是耽誤了,燒出個什麼症來就難說了。」聽醫生這麼一說,一家人都長吁一口氣,想起來還是后怕。

不到一個鐘頭,春福的燒真如醫生說的,慢慢褪了。又一會,他好象要醒了,全家人都上前將他扶起。玉勤忙拿過杯子,倒了點開水,等了片刻,送到春福嘴裡,只見他咽了一口水,「哇」一聲大哭起來。一家人的心這才轉了回來。玉勤又飲了幾口,便要給他餵奶。剛坐下,只見春福眼卻難睜開,為他擦了淚,撥開眼皮細看,竟見雙眼都有淡淡的血絲。原來世明前些天在山腳鏟石修路時,工地上有幾個人得了流行紅眼病,他不幸被染上,等回家時已經到了晚期,接近痊癒,以為沒有大礙,每天抱著春福左看右看。不曾想就那麼兩天,春福稚嫩,被染上了。又過兩天,世明覺著倆眼都舒服了,春福的眼卻漸重了。這兩天玉勤給他餵奶時,只覺他不多睜眼看人,今天趕上發燒,又有「可能燒出別的病症來」的話,便極恐慌起來。

好在一家人還都沒離開藥鋪,玉勤也不急給春福餵奶,忙又問醫生:「您看這孩子的眼怎麼了,有了血絲了,有危險嗎?可不能是燒出來的病呀?」何程氏在旁祈天求地,世明見狀,又幾乎大哭了,忙求醫生再看。醫生見說的急,戴上眼鏡,撥開春福的眼細看一會,才說:「這不是燒出來的,是染了毒氣,得了眼病,我這幾天治了幾個,還沒碰過那麼小的。」聽說的在理,何程氏擦了淚,止住泣聲說:「這孩子那麼小,又沒出去過,怎麼會染上這毒氣,不會是家裡什麼礙著了吧?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是要我的命呀。」說罷,看了春福一眼又哭了。世明玉勤在旁也只干著急。醫生邊配藥邊說:「你們家有誰染過紅眼病,或有染過這種病的人進過你們家?找到根就好,不然好了還會染上的。」何程氏只是抹淚卻不知該怎麼說。玉勤想了片刻說:「醫生,我家大人都在這裡,都沒一個染的,兩個女娃也都沒有。我到鄰近去織布,她們也都沒有,這孩子一天到晚在家,少有人到我家近眼看他,怎麼會染上的呢?」世明看了春福兩眼說:「我在修路工地上見過幾回,也有幾天不舒服,可那都是老早的事了。這樣的病也沒單一個得的,都是成群成片的,村裡也有大倔二倔幾個人得過,早都好了,再沒有過,這孩子怎麼會這樣呢?」醫生搖了一下配好的藥水說:「孩子染不得一點毒氣,小心防著好,這藥水每個眼裡每次兩滴,一天四五回,過幾天就能好了,好了之後再延兩三天,除了毒氣,再別讓他見很多外人就好了。」醫生混好藥水了,給春福滴了幾滴,把藥水封好交給世明。玉勤細想一遍,記得無誤,又補了藥水錢,在屋裡給春福餵了一會奶,抱著回了。天早大亮了,何程氏也不用再攙著,跟在世明和玉勤身後一徑回了何家灣。

一家人回村已到辰時過半,各家早飯已過,河邊已有婆子媳婦在洗衣了。到了家,何程氏忙去廚房煮雞蛋。玉勤和世明剛把春福放下睡,田妹便過來說:「嫂子,今兒天快亮時可有什麼急事,一早起來就見不著人了,雙雲雙紅在我家吃了飯了,正跟小香玩呢,你們不用再叫她們了。」玉勤一嘆說:「可真沒料到過的事,今兒是春福的周歲,不想下半夜裡就起了高燒,帶去打了針抓了葯。幸好回來時留一回神,不知從哪兒染上的紅眼病也看了,折騰了不小一會。」田妹又說:「回來不就好了嗎,病不拖就沒大礙,這節下,病起的都快,那紅眼病也得防著,孩子小抗不住。」玉勤笑應:「醫生都配了葯了,幾天就好。」田妹知他一家忙了一早,飯還沒吃,笑說一句:「該做飯吃了,孩子過生日,都要好好吃頓飯呢。」接著便回了。不一會,何二媽見了過來,何程氏向她說了前後。兩人都嘆如今孩子珍貴,千萬要小心。何二媳婦及李嬸柳枝幾個知了春福的病情,因怕擔何程氏的口舌,都沒近前來看。

玉勤又回屋試了一下春福的燒,覺著穩了,這才到廚房做飯。世明給牛拌了一和草料,進廚房燒鍋了。

早飯過後,玉勤剛喂春福幾口奶,忽然想起榮嫂家裡織機上輪她織,一早忙亂了頭緒,竟把織布的事忘了個精光。她待春福吃飽,對世明說了句「待會把葯研一包給他服了」,忙出了屋。

玉勤慌忙來到榮嫂的院里,門開著屋裡機子響著,到了門口,果然見她在織,便笑說:「嫂子,我今兒一大早就忙,春福發了點燒,我帶他去打針了。」榮嫂邊織邊說:「我一早就知道了,孩子的事緊去了好,這事晚一天半天的不要緊,我下半天要下地剛好上半天沒事,就跟你換了吧,下一個墨點飯前就能到了。」玉勤笑說:「嫂子,那樣的話我可能占你一尺的巧了,昨兒走的急,落了一尺沒織完就走了。」榮嫂仍織著說:「你巧也沒我巧呀,你織了還要放十幾年,我五六年就能用著了。」玉勤又笑說:「你真要用的話,我的先給你吧,你到時織了再給我。」榮嫂這才歇了手,說:「你兩個姑娘,一個都不比我少,到時要多少還不知道呢,萬一我那時織不出來,她們怨我還是怨你?」玉勤上前摸了摸布說:「那你還是快織吧,我們都要跟著你了。我晌午歇了手,下午還能把那一尺補回來。」榮嫂又說:「補不補不要緊,該操著家裡還是要操著家裡,孩子要是有了什麼差錯,布放的再多又有什麼用?這裡早一天晚一天,多一尺少一尺,不礙大事。」玉勤聽了覺著極是,於是說:「嫂子,你就好織吧,要不然到不了墨我的巧可就占不到了。我下午忙過,明兒就輪田妹和老二媳婦她們倆了。」榮嫂又拿起了梭子,說:「這裡沒了別事,你回去看著春福吧,可別再大了意了。」玉勤說了句「嫂子就先忙吧,我回了,從早上到這會,倆丫頭還沒見一面呢」,接著便去了。

自春福病重回來,何程氏每天看著,給他服藥,滴眼藥水,再就是守著外人不能進自家的門,有醫生的話在先,還是小心為好。不僅如此,她還疑心春福是中了邪,可尋了幾天,也沒尋出個茬來,過幾天春福眼病痊癒,才沒把那事放在心上,可仍不讓別人進來也不讓把春福帶出去。玉勤只得都依了何程氏的話,每次下地或到榮嫂家織布都要中途回來給春福餵奶,這樣雖忙,還算過的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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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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