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迂婆子焚棉消頑災小雙雲翻書生痴迷

午收之後就是盛夏。盛夏通例每家都要揀一個火熱的晴日子暴晒一下陳年的衣物被褥,以防霉變。一日,太陽從東方升起來時就火紅一片。玉勤在院子里拉了幾道繩子,又用板凳支起了幾塊木版,把大件用的棉衣棉褲被褥都清理出來,放到板上暴晒,又把別的一些春秋冬穿的衣服搭在繩上籬笆上。雙雲雙紅今天最是高興,何程氏抱著春福玩,可不用去靠邊。她們只幫著玉勤忙,一會拿出這個一會拿出那個,夠不著搭在繩上的就掛在了籬笆牆上。這些衣物很多都是她們用穿過的,又能認出來,都拿了這個花肚兜說是「我的」,拿了那個花褂子也說「我的」,總是拿了一個又丟了另一個,沒完沒了。一時,要曬的東西都拿了出來,玉勤對她倆說「在這兒好生看著,小心被雞拉了屎弄髒了」,把一些要洗的舊衣服舊鞋拿到河邊洗刷了。雙雲雙紅聽了話,高興地答應了下來,仍在太陽底下玩弄那些小衣物,都找自己的。

雙雲雙紅正鬧著,忽而雙雲翻出來玉勤冬天用的護膝棉墊,這兩個每人手裡各拿一個,從來沒見過這東西,翻了又翻,看了又看,都說「是我的」,可試遍了全身,竟都不知道穿在哪裡。雙雲索性把那護膝蓋在頭上,向雙紅要另一個。雙紅也只有一個,不肯交,也把它罩在頭上,兩姐妹在院里你追我,我趕你,使瘋鬧著,又跑到春福面前向他做鬼臉,逗他樂。何程氏這時哪裡還看得下去,喝住她們不要再鬧,又見她倆頭上頂的東西,稀奇古怪,便以為大不吉利,忙把春福放在地上,上前伸手把雙雲雙紅頭上的東西揭了去。她倆最怕何程氏的這種臉色,被揭去「帽子」,不敢吱一聲,怏怏地站在日頭底下。不一會,雙雲竟「哇」一聲大哭起來。正在這時,世明進了院子,又喝令她們回屋。雙雲止住了哭聲,抹著淚回了屋。

何程氏得了那兩個護膝,左看右看怎麼也分辨不出是什麼,覺著全身沒用得著的地方,就是家裡什麼時候有的這兩個古怪的東西也不清楚,心下想到:難怪去年至今家裡老的死小的病,老小不安,就是這個東西磨的,燒了它才好。想了,她也不顧春福站在日頭底下,回屋拿了剪子油燈火柴,把護膝棉墊鉸了稀爛,滴上煤油,擦火柴點了,把剪子油燈放回屋,才出來抱起春福,看那棉和布烘烘燒著。

偏何二媽也在兒子院里曬豆角種子,見世明院里冒了一股濃煙,忙過來站在牆邊問:「世明媽,你這是做什麼呢,怎麼這時候燒東西?」何程氏應道:「是兩個從沒見過的古怪東西,怕妨著人,燒了罷了。」何二媽聽了,忙又慎重的說:「燒了是好,你就是平時也不能大了意,不然等出了事可就都晚了。我年後鬧了幾天心窩疼,吃藥不管用,後來才知道我兒子把钁頭放在了床底下,拿出來,沒幾天就好了,你也得都小心著。」何程氏又說:「我早沒看見,凡我見一回,也放不到這會。」何二媽連嘆及時除了好,又接著曬自己的。

一時玉勤從河邊回來,院子里不見了雙雲雙紅兩個,見世明坐在堂屋裡吸煙——平時這時都是在新房裡的,又見何程氏面帶怒色抱著春福在西屋門口,心下忖度著可能出了事。她把籃子放在一邊,衣服也不晾曬,到了新房門口,見她倆都在屋裡哭著,雙雲哭的尤其厲害。玉勤在門口看了一會,也不進去解勸,如沒看見一般,晾完衣服,見何程氏怒色仍未消,便把春福接抱了過來。她心內更疑,正想著,看見籬笆牆角邊有一堆棉灰,還微微冒著煙,於是又把春福交給何程氏說:「媽,你還抱一會春福,我把那灰清了,省的不放心。」說了,找了鐵杴,把灰清理到糞池裡,又進雙雲雙紅屋裡訓了幾句,才出來。至此何程氏的怒色才消了。

雙雲雙紅挨了訓都不明白,又哭了好大會,午飯也沒有吃,只待在屋裡。玉勤只沒去叫一聲,到傍晚把東西往屋裡拾掇,在收拾小件東西時,留了心,每一件都是經她的手交給雙雲雙紅往屋裡拿的,到最後竟沒見遮在世明褂子下面的那副護膝棉墊。這時想想晌午的那點事,完全明白了,於是沒事一般。一切收拾完畢,怕她倆沒吃中飯早餓了,便早早做了晚飯,又看著她們吃好,才放了心。

何程氏燒了那個護膝之後,春福真的沒再生過病,更加玉勤平日細心照顧,連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也沒再有過。她以為自己燒的很是,只是晚了點,要是早些日子發現,不但春福那場大病可免,指不定何老栓等春福會叫「爺爺」了也不會死。她心裡納悶家裡怎麼會有那個東西,想是玉勤縫的,又沒見她拿過用過,又看不出是哪裡才能用的,不好去問,況且已經燒了,只好作罷。

平安的日子過的真快,展眼又是四個多月,雙雲雙紅將近六歲。農曆十月二十,是劉雲氏六十歲生日,往年過生日,她自己沒放在心上,玉敏玉勤也沒去過。這次花甲逢整,自是與往年不同,並且去年劉正農過六十整,那時玉勤正在月子里沒得前去,世明也沒去,等滿月過去,已是過了十幾天。因有去年的空缺在先,玉勤今年當然老早放在了心上。

十月十四,早飯過後,玉勤正在裡屋給春福換了棉褲,剛放他睡下,田妹推門進了。她一見玉勤在收拾臟衣服,笑說:「嫂子,我來的不巧,你正忙著。」玉勤也笑說:「什麼忙著,天天還不都是這些事,比伺候祖宗還難。」田妹接著說:「這還難,能走能跑了,讓雙雲雙紅帶出去玩就是了,還還值得天天在屋裡?我家小香早都帶著山軍到處跑了,孩子本就是吃泥巴的東西。」玉勤似無奈的一笑,說:「我想是這麼著,可他奶奶不願意,說是雙雲雙紅帶出去丟了,再就怕出去跌了跤,傷了胳膊腿的,在家裡放心。就這麼在家裡,見了生人都怵的慌,不知道能不能成個器。」田妹笑說:「還早著呢,什麼成器不成器,老婆婆願意,你也沒法子,只要她高興,依著她就是了。還有雙雲雙紅,她倆大了,怎麼也苦不了你,又伶俐又有孝心,還不讓人見了艷羨。」「唉,熬到她倆大,不求人艷羨,只要不現眼就好了」,玉勤嘆道,用籃子裝了春福和雙雲雙紅的臟衣服要到河邊去洗,又問田妹,「你可有什麼事,一起到河邊洗刷,到那兒嘮也好。」田妹見玉勤要去河邊,便說:「我可沒嫂子那麼忙,今兒只有一點小事,我夏天曬點乾菜,山軍他爸不願意吃,也不好下鍋,今兒找醋嫂一起到鎮上賣了,也好換點零錢。還有一件事,只顧說孩子倒忘了,前幾天我回小田莊,大姐托我給你帶個話,說二十是雙雲姥姥的生日,六十歲的人了,難得全家聚個全,給她老人家做個生日,二哥過兩天就回來了,讓一起帶著孩子去。大姐說你過了八月十五還沒去過。」玉勤一笑說:「大姐就是心細,每一回都托著你,不過這事我早先想著了,去年春天,雙雲姥爺過六十整生,我在月子里,春福他爸也忙,只有大姐一個去。我猜這回她想得周全,你又常回娘家,會叫你捎信給我,真料准了。」田妹也笑說:「這邊是鄰居,那邊也不遠,我去了她問的一清二楚,她離劉家井近,你遠幾里,就有幾個月去不了。這回去了,可要一家人好好熱熱呢。」玉勤挎了籃子,嘆說:「天天都有不了的事,她也看著孩子做這做那,就是去一趟,也得好幾天回不過神來。」「大姐孩子大了,自來都比我們自在,孩子操不了多少心,只有石頭娶媳婦一件事,可那還要十來年。想那些也早,你說是不?」「兒子不操心還有丫頭呢」,兩人說著一起出了屋,玉勤見何程氏坐在西屋門口搓線緔鞋,又說,「媽,春福在裡屋睡著,醒了讓他跟你就好。」「也好,我眼花了,耳朵比眼好使一點,醒了我能聽見」,何程氏邊搓線邊說。

玉勤與田妹說笑著,還沒出院門,雙雲雙紅聽她要出去,忙從她們屋裡忙跑出來也要跟著去。玉勤迴轉身說:「我這是去河邊洗衣裳,河沿天冷水涼,你們就不要去了,凍著了可不好,臉凍爛就不好了。」雙紅這才明白一點,忙拉著雙雲要回屋,且說:「姐,還回屋吧,太冷了。」雙雲理也不理,偏說河邊不冷,硬要跟著去。玉勤無奈,只得說:「雙紅,你回屋吧,等春福醒了,你跟他一起玩,雙雲不怕,叫她凍一回就再也不敢跟著去了。」雙紅依話回了屋。田妹笑說:「雙雲這丫頭可比原來能了。」玉勤只說:「都是拐,什麼時候能改呢。」二人說著出了院門。雙雲蹦蹦跳跳跟在後面。

一時回來,玉勤忙著晾晒衣裳。雙雲鑽進屋裡對雙紅說:「河下可冷了,好玩的很,大媽都說我好看。我摸了河裡的水,涼的,我怕凍爛臉,回來了。」雙紅「咯咯」笑說:「姐,你傻,我跟你一樣,我也好看,你凍了,沒我好看了。」她說著,拿小鏡子照了一下雙雲,又說:「姐,你看,我跟你一樣,也好看。」雙雲一把拿過鏡子,只照一眼,就說:「你傻,是一樣,我比你大,我比你好看。」說了,她把鏡子塞在了被窩裡。「姐,叫我再照照,我跟你一樣」,雙紅說著,就往床上找鏡子。「不給,我比你大,就比你好看」,雙雲忙把鏡子壓在身下,只說自己好看。雙紅一心想再拿來照照,上床硬找。姐妹二人在屋裡爭著鏡子廝鬧起來。

雙雲雙紅在屋裡爭鏡子鬧著,忽聽玉勤在門口說:「你們在屋幹什麼呢,今兒一直鬧,飯都不要吃了,過幾天去你姥姥家,你金雀姐說誰在家裡不聽話就不跟誰玩。」雙雲雙紅正鬧得熱,一聽說要去了姥姥家,又是半年沒有見金雀,便不再鬧,馬上從床上下來,穿了鞋,便問:「媽,要是去了,金雀姐會跟我們我玩嗎?」玉勤進了門,說:「你們這麼鬧,她知道了就不跟你們玩了,不鬧了我就不跟她說。快洗了手臉梳梳頭,亂成這樣怎麼行?」她們聽了,都不再問,都忙照鏡子梳頭。

自聽玉勤說要去劉家井,雙雲雙紅斂了不少,天天想著去姥姥家跟金雀玩。因聽又玉勤說還有五天,她倆都還識數,數著指頭過,到五個指頭說完的那天,就能去了。

十月十八,離劉雲氏生日只有兩天了,玉勤備好了蜜果紅糖白酒等幾樣,然而世明還沒回來。可雙雲雙紅卻等不住了,每次吃飯時便說快能去姥姥去了,雙雲幾次甚至說她要先去的,又說只順著河邊就能到再過一個橋就能到了。玉勤每次聽到都很吃一驚,又怕她等不及真箇先去了,就訓說一個女孩走在河邊,別人會以為是孤兒帶去賣了。雙雲聽了,果然有些怕。

十九日午後,世明才扛著鐵杴隨著村裡爺們一起回來了。哪裡知這幾天時令轉換,工地上的伙食又太過將就,他吃了不幹凈的東西,腹瀉不止,又幹了最後兩天活,整個人都要倒下了,十二三里的路撐一個半時辰才到家了。玉勤給他抓了葯,知他瀉的太重,身子太虛,一定要在家養幾天才好,明兒的日子又趕的太緊,只得打消了一家人都去劉家井的打算。何程氏也收了幾天前的話,說世明去不了,春福也要留在家裡,還要有一個丫頭在家端茶遞葯。又說別家男人病倒了都有幾個人伺候好好養著,如今世明瀉得起不了床,自己也老了,腿腳不好使,又有春福要操心,不能沒一個丫頭在家隨聽照應著。

二十日一早,雙雲雙紅各自穿了整齊,又梳洗了。玉勤做了飯,把春福喂好,待飯後把他交給了何程氏;又服侍世明吃了一回葯。她又驗了去劉家井的東西,見雙雲雙紅都要跟著卻犯了難,想免得生閑氣把她倆都留在家裡,可劉雲氏一年也見不了她們幾回,如今六十整生,難有的好日子,可若都帶了去,世明幾乎起不了床,別家都有大小几口伺候著,要是不留一個,世明不說,何程氏斷不會願意的。可要是帶一個留一個,她倆又是自來都是一同吃,一同睡,一同玩,不曾分開過一會兒,左思右想,猶豫幾回,也沒拿出個主意來。

雙雲雙紅自然不知道玉勤的難處,一心想著跟著去姥姥家。眼看飯後好大會,時候不早了,玉勤抹了一回淚,挎了籃子就往外走。雙雲雙紅齊步跟了上去。剛出了堂屋門,玉勤便回頭俯下身,笑說:「你們還是別去姥姥家了,我想著路上有小鬼,最愛盯小孩,誰去了就被它盯上了。」這時何程氏坐在西屋門口,也趁機說:「她倆留一個吧,世明從來沒得過那麼一場大病,不能離個人的,我手腳都老了,春福一個都顧不過來。」雙雲雙紅等了好幾天才等到今兒,哪裡肯依,都嚷著說:「媽,我要去姥姥家。」玉勤把籃子放到地上,撂了臉色說:「你們不信就都去吧,我自己在家,給鬼吞了吃了,可別怪我沒說,天天在家,今兒就不能多留一天?」雙紅見玉勤發火,以為不是再騙她,拉了雙雲的袖子說:「姐,別去了,給鬼吞了的。」雙雲偏不依,說上回去就沒見,又過來拉著玉勤的胳膊,叫著要去。玉勤心裡有了數,甩開雙雲,又俯下身子說:「雙紅,雙雲不怕就叫她去吧,丟了可不怪你的,你在家跟春福玩,我到姥姥家帶紅棗給你吃,金雀都給你留著呢。」雙紅聽說有很多紅棗,又怕去了有鬼盯著,便說:「媽,姐去了,有鬼盯著。」玉勤忙又說:「盯著怨不了你的,你趕緊回屋吧,你爸叫你了,你就過去,等你爸好了,再帶你去。這一回給你帶紅棗吃。」說畢,不等雙紅再答話,提著籃子出了院子,雙雲聽要她去,忙跟了上去。雙紅見她們走遠了,也不出去找何香玩,湊過來逗一會春福,便聽了何程氏的話,回屋給世明沏了杯開水。

雙雲跟玉勤一起到了劉家井。進了院子,她既不鬧著各處去玩,也不要吃東西,見田丫玉敏和玉勤在說笑,便一把拉過金雀到屋裡讓看看有沒有盯上鬼。金雀見她這樣,笑個沒完沒了,「沒什麼鬼,被我打了去了,被門神擋在門外了。」雙雲聽金雀這麼說,才不擔心了,忽又說:「媽在外面呢。」金雀會意,忙說:「媽是大人,身上沒鬼,就是你這個小東西才鬼呢。」說了,她又出來說給了她們聽,院里人都是笑,說雙雲長大了必是一個有心能耐的人,不但認得路,還能讓讓人為她打鬼了。幾人說笑一回,便忙著擇菜做飯。玉勤因為少來,廚房裡有玉敏和田丫,采菱和金雀也能幫著,便有空到裡屋跟劉雲氏說說心事,說家裡都好,只這兩天世明病倒了,不能一起來。劉雲氏已料著世明病倒的事,可還是很得安慰,只嘆要是雙雲和春福都能一起來就好了。

正午,玉勤幫著玉敏和田丫忙著做好了飯菜,采菱和金雀忙著往堂屋裡端,不一會已齊備了。劉正農叫齊來的人,都在堂屋裡坐下了,他和劉雲氏面南后坐,玉梁做工還沒回來,金山金河就坐到了東側,玉敏玉勤和石頭坐南邊,田丫與金雀采菱坐西側。一家人坐定正要動筷吃,竟還不見雙雲的影子。玉勤這才想自她來到先與劉雲氏說話,后又幫著做飯,竟一直沒見雙雲,往院里看了一眼,也不見個蹤影。田丫說:「人都在這兒,雙雲怎麼能不知道呢?」劉正農擔心去了河邊,要起身去找。這時金雀最明白,忙站起來說:「八成在東屋裡呢,你們吃著我叫了她出來就好了。」玉勤也笑說:「爸媽,我們先吃著吧,她到一個新地方就這樣,等一會過來,隨便吃一點就飽了。」屋裡人笑一回吃了。

金雀離了桌,進了東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雙雲一個人坐在地上,把金雀床底下的書全都拉了出來,逐個翻看,專找有花頁的,滿屋子地上擺滿了,亂糟糟的一片,自己也滿頭滿臉是灰。原來玉梁院里要給金山蓋新房,沒新的宅基,便把金雀住的那間西屋拆了騰地兒,原來在那間房裡的東西也都搬到了這裡,金雀也搬到了這裡住,那些舊書就放在她的床底下。雙雲這時在屋裡躲鬼,自己玩一會,不想竟見床底下有很多書,厚的薄的,還有花皮的,於是鑽到床下一本本拿出來翻看,有花頁的放在一邊,沒花頁的放在另一邊,一個上午,一遍又一遍。

雙雲正看得出神,忽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抬頭看是金雀,忙撲倒身子,壓在幾本書上,只求:「姐,別動這些,是我找出來的,可好看了。」金雀禁不住一笑,上前把她拉起說:「這都是些什麼,你就捨不得走,待會我給你找最好的來。」雙雲極不情願的被拉著往外走,邊走邊又回頭看那些書。偏巧采菱應了劉雲氏的話也出來看,見她這個模樣,笑說:「老表妹,你做什麼弄成這個樣子,小姨見了不揍你,也要好罵。」雙雲面上委屈,卻不說什麼。金雀笑說:「還能做什麼,一晌午在我屋裡沒出去,我當她是來時走了幾里路乏了睡了,誰知道在屋裡弄大哥二哥的舊書呢。也不知道想要什麼,翻了一晌午,弄得滿頭是灰,翻了十幾本在那,我去了還壓身子底下,這下又臟很了。」兩人說笑著拉雙雲到臉盆邊洗手臉。

玉勤等一會不見她們進來,也放了筷子出來看,見雙雲頭臉都髒兮兮的,新換的褂子也沾了很多灰,忙到跟前說:「到那裡去了怎麼弄成這個樣子?是鑽了老鼠洞不成,怎麼沒讓老鼠咬了去?」雙雲不吱聲,金雀邊為她洗邊說:「雙雲倒沒捉老鼠,在床底下翻我哥的舊書呢,她連書上的字都認得了。」玉勤不好訓斥,只一笑又回了屋。

采菱和金雀為雙雲洗了手臉,又拍打了身上的灰,這才把她拉到堂屋。雙雲自知犯了錯,又少見那麼多人坐一起吃飯,站在桌邊不敢出聲。劉雲氏見了笑說:「臟點有什麼,洗了還是很好看,還是快點吃飯吧,吃了飯金雀跟你玩呢。」雙雲聽了,這才樂意,湊近了吃飯。一屋的人說說笑笑一齊動了筷子。

一時飯畢,田丫幫金雀菜菱一起洗刷了鍋碗,接著與玉敏玉勤聊幾句,便與金山金河回了家,石頭跟了去。兩姐妹送田丫出了門又回裡屋與劉雲氏細聊,娘仨少能聚一起,今兒又趕上了好日子,難免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劉正農只在院里坐著抽煙,想去年他六十逢整玉梁做工不在家,今天那麼好的日子卻又沒回來,心頭到底不太如意。

金雀采菱收拾好廚房,只又不見雙雲。金雀最知她脾性,笑說:「雙雲又在我屋裡翻書了,進去瞧瞧。」采菱先還不信,可自吃了飯也再沒見她,跟了上去。兩人一起來到門外,金雀往裡看了一眼,輕輕推開了門,進去又輕輕關上了。

雙雲這時正看得入神,哪裡會知道有人過來。金雀悄悄到了她身後,一把抱了起來。雙雲先是一驚,扭頭見是金雀和采菱,笑一笑說:「姐,這可好看了。」金雀又把她放下說:「好看嗎?你快點揀了兩個放起來,等姑媽知道你又在這裡弄一身臟,訓了你,我可不管,要是大哥知道,也不願意呢。」采菱在旁也說:「是呢,看你臟成這個樣子,誰不嫌棄你。」雙雲聽了,也不在意,一把護住那幾本書,說:「這些都是我的,姐,就都給我吧。」金雀見了,假氣說:「好不講理,就是給你,你也不能那麼賴著,快出去再洗洗手,我就給你兩個。要不,我就告訴大哥,他碰也不叫你碰呢。」采菱也說:「快出去洗得乾乾淨淨,要還是那麼臟,有帶花的也不給。」雙雲聽了,只得出去洗了。

金雀和采菱在屋裡重整那些亂糟糟的書,只把雙雲護著的那幾本沒動,把別的拾掇進了蛇皮袋塞在了床底下。采菱知雙雲不帶走兩本是不願意的,便問:「金雀,哪個好?要給雙雲。」金雀邊邊收拾邊說:「不知道,這些都是大哥二哥的,他們上學的時候都是過一天算一天,要不這些書怎麼都那麼新?我也不認識,哪一本好我也揀不出來,反正雙雲是要有花的,這幾個不動,隨便給她兩個就好了,她也是拿去玩,大哥二哥早沒用了才扔到這裡的。」采菱笑說:「我說怎麼有那麼多灰呢,雙雲要兩本過去也算有一點用處,不比我們到今兒還沒摸過這東西。」金雀又說:「管她呢,過了這個時候,只新鮮這一會就扔了。」采菱又似惋惜地說:「雙雲心眼靈巧,不像我們到今兒才知道這個東西好,到了集上,店門口寫的現成的牌,不真到裡面看看,還不知道賣的是什麼。」金雀聽了,抿嘴笑說:「誰讓我們小時候那麼聽話呢,到十幾歲也寫不好個名兒。」

兩人正說著,雙雲洗了手臉進了屋,她見滿地的書都又被塞在了床底下,一臉委屈地說:「姐,我的呢?」金雀掩了那幾本說:「你的在這還沒動,姐給你揀兩個好的就是了,多帶了就不好,還不能讓二姑生氣,知道嗎?」雙雲聽了,只不說話。采菱見她不樂,蹲下說:「雙雲,這樣好不好,那些書都是大哥的,你帶回去,他看見就不讓,你一個也沒有了。讓姐教給你一支歌好不好,可好聽了,我這就唱給你聽:我是一根鬧鬧草,鬧得月兒彎了腰,鬧得狗兒蹦又跳;我是一根鬧鬧草,鬧得媽媽抹鼻子,鬧得爸爸罵又叫。」雙雲已在村裡聽女孩唱過,只沒采菱唱的那麼好聽,可她聽后仍不說話。

金雀見狀,把那幾本書放到桌上,拉過雙雲說:「采菱姐姐唱的不好,我再給你唱一個好不好,比她的好聽多了,雙紅都不會呢,想聽嗎?」雙雲只說一個字「想」,只聽金雀唱起了另一首:儂是一根小小草,隨風跳舞搖呀搖,渴望天邊白白的雲,想在空中飄呀飄。

儂是一根小小草,綠葉小手招呀招,想開一朵小紅花,引得蜜蜂鬧呀鬧。

儂是一根小小草,夢中去做水中魚,睜眼看看清清的水,頭尾搖擺游呀游。

雙雲不等唱完,「咯咯」笑了起來,拍著小手叫「姐,好」。金雀見她有了喜色,不再為書的事難過,忙問:「姐唱的好聽嗎?」雙雲又說:「好聽。」金雀趁機又說:「好聽就不能再鬧,姐給你找兩本有花的書,不能讓人看見,塞在你籃子里好嗎?我給你放在最底下。」采菱也說:「再不挑兩個,等哥過來,連一個也摸不到了。」雙雲知道不能都帶走的,上前從那幾本書中揀了半天,挑了兩本厚的且有很多彩頁的,交給了金雀,說:「姐,就這兩個。」金雀接了說:「早是這樣,我給你隨便找兩個有花的就是了,也用不著你弄幾臉灰,屋裡也亂糟糟的。好了,走,出去,我幫你把它放好,別讓人看見了,看見就帶不走了。」她說了,扯著雙雲出了屋。采菱在後一笑,跟了出去。

金雀帶雙雲來到堂屋當間,聽她們三個在裡屋說些家常事,便問:「哪個籃子是你帶來的?」雙雲便指了出來。金雀掀開羊肚毛巾,見東西已被留了下來,裡面只有幾捧紅棗,於是撥開紅棗,把書放到了籃子底下,把紅棗蓋上,又遮上毛巾,問雙云:「這樣可好?」雙雲只說:「雙紅要吃紅棗呢?」金雀又說:「她吃她的,棗都放好了。到了家,你瞅她沒看見把書藏起來就好了。」雙雲不再說,又怕屋裡人出來看見,忙跑了出去。金雀采菱在後見了都是一笑。

團聚的時刻過的很快,不知不覺日頭已壓到西山頭了。玉勤看天色不早,抹了淚對劉雲氏和玉敏說要走了。玉敏只說雙雲長久沒有來了,該叫她多住幾天。劉雲氏也要苦留,說家裡地里都沒太忙的事,從春福滿月算也有一年半沒在這裡住了,說著眼含了淚。玉勤忍了淚說:「媽,不能在這裡多住的,她倆還沒有分開過,雙紅一個在家,只怕不放心。還有春福,白天他奶奶看的多,到了晚上還是離不開我。世明病還沒好,家裡一會也離不了一個照應裡外的人。」劉雲氏聽了,終於不再留,只說:「要是真的留不下來,還是早回去的好,山路不好走,又帶著雙雲,萬不能貪黑的。」她說完,提起玉勤的筐看了一下裡面的紅棗又說:「剛好,你嫂子把東西都備好了。」玉勤接了籃子,扯了雙雲,出了屋說:「媽,你回屋吧,雙雲不用操心,一會就到了,不會摸黑的。」劉雲氏又說:「那樣也好,下回讓她倆一起來。」玉勤兩步到劉正農跟前說:「爸,不早了,家裡事多,我得緊著點回去了。」劉正農應說:「好,下一回,春福能來的時候把他也帶來,我都十多個月沒見了。」玉勤應了,便出了院門。劉雲氏玉敏金雀采菱等都跟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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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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