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迷惘時追夢奔縣城絕望中落腳東風廠

再說雙雲挎著包袱離了何家灣之後,走了七八里的山路到了鎮上,東方才有了霞光。她原沒黑夜走過路,一路磕磕絆絆,幾乎跌倒幾次,幸而是熟路,又趕天亮前,並不害怕。此時正值上卯時,街上還空無一人,雙雲又將牆上的廣告看幾次,仍與趕會時貼的大同小異。她獨自在路邊站了一會,連車的影子也沒見到,這才悔那天沒有問清楚時間。這天氣畢竟是農曆二月半,早晨很涼,站了一會,一路上走出的熱氣也褪盡了。雙雲很覺有漸漸的冷意了,再等一會,越發難耐,只得到了路口的大石頭旁,蹲下歇著。

約一個鐘頭,天色大亮,日頭慢慢飄了起來,街上人漸多了,路邊商販已擺了攤子了。雙雲雖知表姐一家都在鎮上,然而料她又帶孩子又顧店裡生意,並不擔心被撞見,可最要緊的卻是怕碰見何家灣的人,於是又站起身抱著包袱過了橋,在橋南頭的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的石頭上坐了。何家灣的人都不過這裡,而汽車是必經的。

日頭升起來,漸漸暖了,街上也有很多人了。雙雲面前不時有上街的人經過,雖在鎮上兩年,卻沒在意鎮上早上幾點有到縣裡的車。因為夜裡沒有睡好,又走了很長的路,此時又飢又渴,渾身無力,不敢離開路邊半步,只得一刻一刻等下去。她等了好大一會,坐在石頭上,摟著包袱,半閉著眼睛,想的是有了動靜再睜開眼,誰知太陽暖融融的,風也沒有,她一合眼竟睡著了,身外之物還怎麼能留意?路邊路過的人見了,只當她是與家裡人一起上街擺攤做生意,起早貪黑,這會累得很,趁人沒上的多,曬著暖睡一會。

一閉上眼便沒了長短,雙雲在大樹跟前照著日頭睡下,不知不覺已是半個時辰過了,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誰會在意她?八點多,路過烏窪鎮的車從鎮北往南,躲著行人,鳴著笛開過來。雙雲雖閉眼睡著,可心底終究有大事要做,一聽見些微汽笛聲,猛地驚醒,登時來了精神。自己一場虛驚,再抬頭看太陽,后怕一回。

雙雲沒了困意,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仍不斷。車已到了橋中央了,橋上人不擠,那笛聲也不勤了,速度也漸快了。雙雲見車快了,忙站起身,拎著包袱,三兩步跑到路中央,一隻胳膊儘力搖擺。路上行人見了驚異,鄉下人乘車也常見,可這麼擋車的著實沒有。車慢慢的近了,在離雙雲六七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姑娘,站在路邊搖幾下手能看見就好」,車裡司機探出頭來,樣子雖不易近,可說話聲音卻很隨和,「你要到哪裡去?」雙雲近前答道:「去城裡能么」,她說了往車裡看時,已有幾個人了,似鄉下人又與村裡人穿戴不同,大概都是到城裡做買賣的。「上車吧」,那司機說了又關上了窗。

雙雲正想著司機怎麼不開門,再看時,後面還一個門,已經打開了。她忙三兩步上了來,再細看車內,除司機外八個人,只有她和賣票的是女的,便在挨著那賣票的女的坐了下來。那賣票的說:「買一下票吧。」「多少錢?」雙雲忙問道。「三塊」,那女的答道。「不是兩塊五的嗎?」雙雲平常上街練的討價還價的嘴,還是問了個究竟。「你是一個人嗎,離虹神縣城將近二百里呢,都是一個價」,那女的不想再說了。雙雲不再還價,從兜里摸索半天才拿出三塊給了。

司機並不將車啟動,點了煙候起人來。這是臨時的候車點,從鎮南到縣裡都是在這裡上車,這時離平常出發的時間還有一刻鐘。雙雲等得有些急了,不好直去問,又怕離門太近被人認出了,抱著包袱,在最後一排近窗的一個座上坐了,只覺得有些悶,見別的車窗開著,試著把緊挨她的一個也打開了。不一會,果然有幾個人從橋那邊過來,一行五個,邊說邊笑到了車跟前,仍都站著說笑。雙雲無事可做,便細聽起了他們說笑。「老隊長,長久沒有來了,這才來一天就要回了,以後有了空常來才是。那時候在這裡,您是沒人不知道的,這些年沒空回來,兒女都認不出您了。」當中一個老者笑說:「那時候年輕,咬咬牙,什麼不能做?退回來的十幾個數我最行,各隊的地都到過,那時侯這鎮從南到北不過十幾間老房子。這些年,沒回來,又長了好幾里,多了好幾道街,橋也修寬了。要不是快開工的日子,也顧不得回來,身子老毛病好多年了,趕在年輕的時候,還能理些事,病重的時候就成了老廢物了。不知道哪一天就再也不能理事了。」在旁的幾個都笑應:「您就是早歇三十年,也比我們做的事都多。您只安心養著就好了,兩個孩子都成了家,各事交給他們去理。」那老頭又笑說:「老大還要上調,老二從小都是靠不穩的,這一輩人沒法跟上一輩比了。我還是管一天算一天吧。我身子好時,交給誰都不放心。」幾人都笑說:「還是那股衝勁,早一天歇了,那早年積下的病也發不起來,都是給心累住了。」幾人說笑一會,有三個人上了車,另兩個只站在車旁等著開去。

雙雲見那三個人付了八塊錢,心裡一算,自己虧了,可自己是獨個,只有叫屈。她又想半天他們的話,只是不懂。原來這三人是來這裡顧舊的,年長的是縣城一個廠長,他趁這天氣好晴好,身子又能走路坐車,到這多年沒來過的地方看看,又來這裡向幾個故交道一回喜。這年月辦廠不難,他年輕時有些創業經驗,又能低價搞到地皮,不到半年便籌備一齊,就等開工了。

剛上車的幾個人又說笑幾句,便不再說了,年長的一個依在靠背上養神。雙雲仍抱著包袱縮坐在座位上,看窗外路上仍有很多人。片刻未過,車真的開動了,且漸漸快了,車窗處很有風,雙雲覺得對著風吹一會解解悶氣,可一見在旁的一個變了異樣臉色,才知自己只顧自己了,忙關了車窗,眼仍看著窗外飛馳的楊樹。雖是上了車快要進城,雙雲這時竟連前幾天的一點心氣也沒有了,想這冒突的過去沒一個著落,心下又生了幾分悔意,思慮也多了起來。

中午日頭偏南的時候,車進了虹神縣城,此時正是路上忙時,人和車都多了,很熱鬧。雙雲坐在車裡,看著窗外的人和車,不知所措,見旁邊的人準備下車了,也只好整了包袱準備下了。車駛過熙攘的人群,在西北角的一個路口停了,車上的人除了司機和那賣票的女的都下了。

雙雲本來早飯沒吃,這又入了午時,坐了那麼遠的車,只覺頭暈目眩,一時竟不辨南北了。她定了一下神,卻不知下一步如何邁了,縣城到底是縣城,不像烏窪鎮上南北一條大街再加幾條橫的行市,這麼大的地方,轉一圈都不知要多少時間,更不用說挨個地方去問了。此時雙雲饑渴難耐,可沒有個落腳的去處,又怎麼能吃得下?左思右想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正自心急,忽又看見了在她之後上車的那三個人。雙雲聽他們說笑,雖不懂,可還是聽出了他們建了一個什麼廠,見那老者又是一副頭兒模樣,料他下了車定是要回廠的。(www.pnxs.com平南文學網)雙雲明白過來,又來了精神,腳下也有了力,忙大步上前跟著。好在他們三個說笑著走的不快,雙雲很快趕上,可又不敢跟的太緊,人多的路便離近點,人少的地方就遠些。

那三人前面走,雙雲後面跟,不遠不近,只兩丈多遠,到了城西環城柏油路,人已很稀了。前面三個人都是經過煙火的,就是再大意,也都看得出有人在跟著了。其中一個小聲對那老者說:「廠長,剛才跟我們一起下車的那山裡丫頭,帶著包袱,怎麼老是跟著我們,很遠都是這樣了,要不要理會,對她說不要跟了吧?」那老者笑說:「這樣的事我也不是碰到一回了,這一個想要怎麼還不知道,可能是認錯人了,鄉下人進城都難,我們還是先回去,不用理她。」那兩人點頭稱是。雙雲沒在意他們說話,仍一直跟著。

雙雲順著柏油路跟了他們不遠,就有一個南北東西都有幾十丈的圍牆圍成的大院子,粉白牆色,牆上一行鮮紅的大楷字:解放思想,甩掉包袱,真抓實幹動起來。大門上方刷著五個金字「東風服裝廠」,牆裡兩排兩層平房和幾丈長的瓦房。雙雲驚奇一回,心想難道這就是所說的工廠,到底是縣城的地盤,房子又大又新,而且還是兩層的,鎮上學校是她見的最大不過十多畝,這麼大一個廠,少說也有二十多畝。雙雲邊跟邊想,在到了離大門口不遠時,那幾個人竟進了大院。雙雲不得不住了腳,心內更奇,想「他們是這裡人?」她只站在大門不遠的地方往裡看,院里有人幹活打雜,都是男的,他們見那三個人進去,都含笑應一下,仍接著幹活。才建成的院子,有很多雜物要清除。雙雲站在門口,雖有人看見,可誰去理會?

雙雲這時只顧想自己的著落去處,肚子又渴又餓,只是沒有吃飯的心思,一個人在門口站了好大一會,竟見幾個跟她大小相近的女孩出來,那些干雜活的男的也都不問,不一會又有拉碎磚斷瓦的拖拉機進出。原來這廠還沒開工,進出都沒人管,連個看門的都沒有。雙雲自己壯了一回膽,抱著包袱進了大門。她這時才知剛才是虛怕一場,幾個人見她進來,連一個問的都沒有。

雙雲邊走邊看,院里比外面更寬闊,兩層平房,前面塗成黃色,東西兩排瓦房,紅磚被塗的更紅,都刷上白字,很顯眼。她沿現踩的路到了平房跟前,還有一條路直通後面一排平房,路兩邊已被收拾乾淨,十幾棵小柏樹齊栽在兩邊。雙雲順著路,不知不覺到了後面一排平房前面,幾個戴著帽子,手臉都顯油灰的人從二層上下來,互相沒有搭理,這才知道他們也不過是廠里雇來干雜活修器械的。

雙雲正東瞧西看時,不知從哪間房裡走來一個人與她撞個正著。雙雲吃了一驚,正沒個躲處,竟見他是剛才緊跟的三個人當中的一個,雖沒有正面細看,可剛過這一會,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人也一下就看出雙雲是剛才跟著他的那個山裡丫頭,這時竟撞上,很吃一驚。他見雙雲一副村丫打扮,摟抱著包袱,眼睛幾乎不認識這裡的任何一樣東西,一笑問道:「姑娘,你到這裡來做什麼的呀?」雙雲原想他會問被跟的事,不想卻是這麼問的,吞吐一下,還是說:「大爺,我是從金簪河來的,想在這裡找個活干。這不是新開的嗎?能讓我留在這裡嗎?還收女工嗎?」那人早料到她是鄉下進城找活乾的,一笑又說:「廠就要開工了,前幾天附近鄉下招了不少,不知道夠不夠,你要是早兩天來就正好了,跟我去看,有空就補上。」雙雲見他爽快應下,很是感激,深打一躬算是答謝;又三兩步忙跟了上去,剛來時的那股膽怯已消了很多。

雙雲跟著來到西頭下層一間廳內,廳中央並著兩張桌子,上面放著水瓶水杯,幾把椅子並列在一邊,這一間足有雙雲的三間房子大。她心裡又驚嘆一回,原來剛才跟著的另兩個人也都在這裡,幾人相視一笑。雙雲有點心跳,可還是面色平靜地等著。帶雙雲進來的那人問桌旁的一個矍鑠的老頭說:「李頭兒,今兒又招了多少,還能補嗎,這不,又來了一個,金簪河邊的,挺遠來了,還是少見的。」那老頭頭髮花白,卻很有精神,打量了雙雲一番,一見便知是個手巧能幹的,接著翻看了桌上的一個本子,顯些為難,只說:「人已經夠了,按廠里情況看,還多出幾個,四個車間最多五十個人,都有五十三個人記了名了。食堂里四個女工也滿了一個,實在不能再招,再過些日子,要是另加了機子,還是能加人的。」原來自廣告貼出幾天來,前幾天還少,昨兒一天城裡城外的就來了二十多,剔了幾個手實在笨的,還多出幾個,早上再來的都到別出去找了。雙雲聽了,心底都涼了一片了。

帶雙雲進來的那人看了雙雲一眼,回頭又問:「再看別的地方能不能加人,她是山裡來的,干別的也許能行,到別的地方找,沒兩天是不夠的,一人在外不容易。要是再回去該不好吧。」那老頭又答:「連雜工都多了一個,再沒女人做的活了,多一個人少一份利。」這時雙雲跟著的那個長者站了起來,細看雙雲一會,走到桌旁,看了那幾張寫滿人名的紙笑說:「那麼大一個廠,昨兒去烏窪鎮前還欠幾個位子,這來了手巧能幹的,不收能成嗎?這來的也有城內的,幹不了多少日子就要走的,先留下這個,以後有了空子再補上。」雙雲聽了這句話,躁動的心才平靜一點,好大一會沒有說話,只看著桌上的紙。

那老頭拿起單子,有些為難,可還是一笑說:「廠長,別的地方實在難進了,只有打雜搬運的人能多能少,還能添減,不過是快一會慢一會的事,可都是男人做的粗重活,她能行嗎?」在旁的幾個,都看起雙雲來,雖能挑能背,可終究是個女的,都不自覺的搖了一下頭。帶雙雲進來的那個還是笑一笑說:「姑娘,現在能招的都招滿了,不能再添了,只有搬運打雜的人還能添,你看那能做嗎?活兒粗重,現招的都是男的,你要是做不了,只能到別的地方去找了,招工的地方還有,能找到的。」雙雲聽了這話,如得了救命草一般,這回別說叫她再找,就是再走一段路,也難再邁動腿,一聽能有個著落,滿心謝意,抱著包袱,又深打一躬,辮子從肩后滑到胸前,笑答:「願意,我什麼都能做,不怕臟重的。」屋裡人見了,都是一笑,輕嘆了一回。

那登記的老頭問了雙雲的名字,記了下來,又叫剛才帶她來的那個人:「帶她到前面宿舍,找一個床鋪吧。」雙雲又跟了那個人到前面一排兩層平房的上層,在最靠東的一間找到一個空的上鋪,那人只說:「以後幹完活就住在這裡,她們也是一樣的。」接著便去了。這也是一間很大的房子,四張上下鋪的床,東西兩側各有南側的靠窗還有一張,中間兩張桌子並靠著,北面靠窗的地方是梳妝台,上面已擺些東西,一個圓鏡也掛在了牆上。

這屋裡剛住進了包括雙雲在內的六個人,此時只在屋裡三個,另外幾個都沒回來,都是新來的,都不知怎麼稱呼。雙雲見幾張床上都有了衣服和單子被子之類,把包袱放到東側的上鋪,以防再來人把她的位子佔了。「你也是才來的吧,一會劉姐回來,你跟她把你的草席拿回來就行了」,一個正在床上疊衣服的女孩說。雙雲忙點頭稱謝。不一時其餘的人都回來了,有的買了木梳,胰子之類,還有卡子頭束等物。宿舍的領頭都稱劉姐的姑娘是廠長的外甥女,本名叫劉香茗。廠里剛開業事務繁雜,老廠長想廠里多為女工,原跟著的幾個未必都好使,因此便把叫了過來。她見屋裡多了一個人,便問雙雲是不是剛來的。雙雲如實答了。接著,兩人到倉庫拿了一個草席並一個鋪毯回來。

廠里明后兩天才可能開工,因廠里機器及縫紉機還沒裝備完畢,來的縫紉機女工都一時無事可做,吃過飯後,歇一會午覺,就又結伴到城區去了,一來買一點緊缺的東西,二來散散心,看看新鮮。多是附近鄉下來的,雖離城不遠,可上城的日子也少,如今得了這個勢,有誰放過一點空閑,就是來回兩手空空,也都心安理得。正因如此,雙雲連屋裡幾個人還沒認清,就又沒人了。雙雲是搬運打雜的,午後卻沒空閑。

下午三點,兩三輪滿滿的布匹和線並各樣大小的木板運進了院子,需全部卸到後排平房西頭的兩間原料倉庫。三輪車開到前排房后的磚鋪路上,卸貨便從那裡開始。裝卸雜工一共六個人,除雙雲外都是男的,他們身強力壯,一貫做粗活重活的,搬運這些對他們來說不過都是常見的小事。然而雙雲怎麼能跟他們幾個比,在家雖能挑能背,地里莊稼活也無所不能,可她終究是個力弱的丫頭,更要緊的是自昨晚到這會兒,又是早起等車又是下車找人,飯還沒顧得上吃一口,歇也沒歇就忙了搬東西。那一匹布卷了木版都有幾十斤,雙雲扛了兩趟,只覺得腳下一點力氣也沒有,又幾個來回,已是腿腳發軟,頭暈目眩了。她接下來卸箱子更是力不從心,每一個扛在肩上都要咬牙硬撐著,別的幾個力氣壯的,見她手腳動作變了形,滿頭滿臉是汗,劉海上也沾了汗,亂蓬蓬的一片,都噓聲嘆氣。剛搬過半的時候,終於有一個說:「姑娘,你還能做嗎,還是等著做別的吧,這些重活不是隨便誰都能幹的,箱子板子都重呀。」

雙雲擦了額頭的汗,待稍喘勻了氣,勉強笑說:「謝了大哥,我能行,在家也常做重活。」那男的不再說,扛了一個箱子去了倉庫。雙雲擦了汗,扛了一個箱子,拖著步子,去了。因是頭一天,她就是再累也不敢半途就歇。其他的人雖看不慣,也只扛自己的,最多不過在雙雲快進去時在背後添一把力。

兩車滿滿的料子卸完之後,車仍不走。原來還有別的活要干,那幾個男的,各到倉庫里拿了鐵杴,布兜和抬筐就要清理前排平房后的廢棄土石渣,裝上車,拉出去,再把地平了,以備鋪磚。雙雲自然跟了他們,到了這時,已是渾身筋骨酸痛,臂膀都快沒有了舉起的力氣,拿鐵杴都難,更不用說往車上裝土石了。好在這時跟剛才不一樣,不是硬性東西,裝不了多可以裝少,別人快她慢了也不要緊。一起的幾個見她實在難撐,念她是鄉下來的丫頭,也都不怪,有一個還說:「姑娘,你幹了好大一會了,去歇著吧,我們幾個一會就裝滿兩車了。今兒你頭一回,少干點,回去了廠里也不說。」雙雲知他們幾個並不計較她,可仍不願意,只硬撐著,且說:「還是一起吧,能撐得住。能快能慢的,也不多累,慣了就好了。」幾個人都不再叫她歇。

雙雲與幾個男工一直忙到酉時過半,兩輛車裝了三個輪迴才把牆根的一點清理了。不一會,到了收工的時候,來干這些活的都是城郊的農民,將工具送到原處,便都回家了。雙雲抹了汗,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宿舍,幹活時再累手腳也能動,這時停下來,連一步也邁不開了,每走一步渾身就一陣酸痛,上梯時,雖然只有一折一拐兩道梯,可邁上去幾乎抬不動腿,每一步都難,手抓著扶欄助些力才勉強上了。

宿舍外出逛街買東西的女孩子都已回來在屋裡閑忙,有的在折騰被子,有的在疊放衣服,有的還在玩弄買回來的新鮮東西,鏡子前也有兩個,因為還都不相識,話並不多。雙雲進了屋,只與帶她拿草席鋪毯的劉姐打了個招呼,見自己的包袱草席鋪毯都在上鋪,便放了心。她洗了手臉,趁鏡前兩個人照完的間隙,對著鏡子梳理了頭髮,在自己上鋪的下面歇了一會,才清醒些,只覺饑渴難耐,已是一整天滴水未進,坐了近百里的車,又幹了一個下午的重活,此時如散了架一般。雙雲雖手腳都懶得動一動,可自知越是吃不進東西,身子越是支不住,出門在外不比在家,明兒還有不停的活要干,垮了身子,這地方越發不能呆了。她怕自己癱坐在床上,忙起了身,想附近可能會有像在烏窪鎮上的學校旁邊一樣賣吃的,又下了樓。

雙雲自北來時沒見,出了大門便往南走,沒走到半里,就被她料准了。有幾個賣吃的在路邊。這是個路口,白天晚上人常過,便有人在這裡設攤求生。雙雲看天色不早,在就近的一個面點攤上坐了,跟在鎮上吃面一樣,要了一碗清湯麵,比在鎮上貴些要到五毛。雖是清水加鹽,再添幾根無味的青菜,比雙紅在家做的面差很多。雙雲這時卻幾乎狼吞虎咽,一口氣放下筷子才悔吃的太急,叫人看出是鄉下來的,沒吃過縣裡的東西,當面不說,背後就恥笑了。

雙雲又喝了幾口湯,付了錢就回了。此時日頭已西沉了,不過天色並不多暗,比剛才涼快一點。雙雲仍是很累,手腳還在酸痛,可渾身倒比剛來時自在多了,步子也穩了,眼前之物也不晃了。她想宿舍里的姐妹都到齊了,離歇睡的時候還早,便放慢了步子。當下正值二月半天氣,傍晚不冷不熱,又有路邊不時吹來的油菜及青草味,與鄉下無異,也正合了她的意,走著回去動動手腳,消乏的快些,又能排解些心思。

雙雲走到廠內時,天色已很暗了,宿舍里亮起了電燈。她沒想在何家灣聽說的東西,鎮上學校都不見用,在這住的地方竟有了,見宿舍里通明,上樓梯的步子也快了。「何雙雲,你剛才那麼大會到哪裡里去了,怎麼半天沒見你?」劉姐見雙雲回來,在這裡問些瑣事,雙雲最晚的,便要細問。雙雲只答:「吃飯去了,下午幫著卸貨了。」劉姐又說:「明兒食堂就開了,別到外面吃了。」雙雲應下,到自己的上鋪這邊走過來。

別的姐妹見了也都不覺奇,她們當中來最早的也才三天,連雙雲在內的三個都是今兒才來的,不過是雙雲晚來了半天,又幹了三個多鐘頭的活,廠里的事知道的少。她們見雙雲回來又都有瑣事未完,看幾眼仍各忙各的,不過是疊衣鋪被,對著鏡子在燈下照那剛買回來的發卡頭束子。兩個城裡的,不過多看雙雲兩眼。到底是附近與鄉下無異,幾句話一過,便都熟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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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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