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痴心未泯雙雲離家世事難料玉勤改親

傍晚,世明跟玉勤前後商議了一回,便去給牛切草去了。玉勤收了活正給牛拌罷頭和草料,柳枝過來進了院子。她聽村裡人說榮嫂給雙雲提的親很稱心,便想從玉勤這裡得些話,看榮嫂能不能為她家的秀娟也提一個,秀娟只比雙雲小兩個月,年前李嬸提了兩回,不是柳枝嫌人家太看不上眼,就是人家嫌她這邊沒個吃飯的地方。兩回過去,李嬸也再沒耐性了。柳枝也一直在意著雙雲的親事,原要在金柳村的娘家給雙雲提一個上好的人家,可幾次三番都覺的她自己就是夫死子亡的半個寡婦,最終也沒開的了口。

兩人在門口坐下,柳枝向玉勤道了一回喜。玉勤一見她進門便知是為秀娟的事來的,把雙雲定親的前後向她說了一遍,又說榮嫂是一個極可靠放心的人。柳枝又贊了玉勤命好,接著把秀娟親事的前後也向說了一回。玉勤只安慰說:「自來都是有剩男沒剩女的,秀娟又清俊靈巧,不用愁一會,上門的也能定下的。」柳枝只笑說:「只要丫頭能有個安穩的家,不拘能把腳落到哪,上門的也有,可那也太委屈了她。」玉勤又說榮嫂很有眼光,嘴也能說,把秀娟的事向她說了一準沒錯。柳枝讓玉勤掂量一回。玉勤仍說肯定能提個不錯的人家。柳枝這才放平了心,向玉勤稱了謝。

不一會,雙雲聽院子里還有人在說話,便出了屋,見柳枝起身要回,忙說:「大媽,來了什麼事呀,才那麼一小會就走呀,我媽也沒什麼事,坐著多聊一會呀。」柳枝只想趁著傍晚這一會到榮嫂那裡提一下秀娟的事,笑說:「看這天都快黑了,我來也沒什麼事,聽說你昨兒定了親了,我來問你媽能不能在讓秀娟跟你做鄰居。」雙雲笑說:「嬸子,我這還沒準呢。」玉勤聽了,笑對柳枝說:「這孩子越大說話越沒個根據的,你別理她。」柳枝笑說:「傻丫頭,有準沒準還用問你嗎,好好在家等著吧,過幾天人家就給你爸送酒來了。」雙雲聽了一笑,送她出了院子。玉勤又訓雙雲還沒長大。雙雲只一笑又回了屋,片刻之後與雙紅一起出來,忙廚房裡的事。

二月十四逢雙,家裡油鹽都要盡了。玉勤見雙紅把豬食和好,便對她說:「雙紅,今兒天晴得好,你去趕趟集打一斤油稱二斤鹽,還有家裡盛梭芯線的籃子給豬撕了,你見了有合適的,再買一個回來。」雙紅只應:「媽,我知道了。」不一會,春福上學去后,世明吸了一斗煙也離了家下地去了。玉勤見家裡的事都有了著落,便要到榮嫂那裡織布了。

雙雲在屋裡收拾了幾件衣服,正要去洗的,可家裡人都有了現成的事,便沒了空,見雙紅騰好了油壺,到跟前說:「雙紅,今兒你在家看著,趕集的事就交給我吧。」家裡買賣之類的小事自去年入秋以來都是雙紅做的,今兒又是玉勤親自囑咐,她怎麼能不依,於是說:「姐,媽都說了讓我去的,要回來見我沒去,可該怎麼說呢。罵的不一定是你。今兒家裡沒人,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家看一會吧。」雙雲恐玉勤回來怪到雙紅頭上,且不幾天就離了家了,不能再惹別的氣生,便又回了屋,把入夏的衣服也找了出來。

中午雙紅回來,把油鹽各放各位,便回屋歇了。雙雲動手擀了面,春福在灶前燒鍋。玉勤和世明因此都是閑的,兩人各忙了一晌午,這會歇一會還要把幾天來家裡的事說一遍。不一會飯時過了,雙雲仍忙洗刷,待餵了豬,才回屋歇了。雙紅少見雙雲一天能應那麼多的事,這時坐在雙雲旁邊說:「姐,以後到人家也是這樣,可就好了,媽也省了不少的心。」雙雲似想起了別事,並不理會她的話,只是問:「雙紅,晌午趕集買了多少錢的東西?」雙紅很少聽她問這些事,只答:「油鹽一共一塊五,籃子是九毛,總共兩塊四。」雙雲聽了,忙又問:「是媽給的錢嗎?」雙紅如實答道:「不是的,媽知道我還有就沒再給,我的還夠再去一回的。媽叫我把雞蛋拿去賣了,我想等下一回攢一塊更好些,也就沒帶。」雙雲這才悔之不及,早上只顧想著把衣服洗了,卻沒想雙紅趕一回集要花那麼多錢的,忙又問:「我們趕會回來,除了你今兒花的還有多少?」雙紅說:「你自己算嘛,還有九塊。我趕集又沒買別的。」雙雲心底回一下虛氣,說:「沒買別的更好,買多了媽還要罵呢。」雙紅看到了織布的時候,不再與雙雲扯,出了屋,對玉勤說她去織布就好。玉勤想讓雙紅學得更熟些,這樣正合了她的意,只是囑咐一定要仔細些,幾家子在一起的,不能慌著趕快織錯了線。雙紅應了去了。玉勤織了一晌午,累得還沒歇過來,這時也只坐著歇。

雙雲此時在屋裡想了晌午的事都是后怕,怕雙紅三兩天以內再趕集買東西,把她所有要洗的衣服都找了出來,趁午後河邊沒人一併裝進籃子到河邊洗了。一時回來,只把當下能穿的晾在了院子里,把夏天穿的薄的,在屋裡拉了繩子晾了。玉勤和世明都是少進她的屋的,雙紅又是從不對他們說的。這兩天天氣都好,沒到第二天早上就幹了。玉勤知雙雲定親之後幾天比前些日子勤快多了,見她多洗一兩次衣服,也就不覺得怪。

雙雲的親事既定下,又聽玉勤說要等連雙紅的一起送定親禮。那李嬸如得了寶,想雙紅在村裡比雙雲的口碑還好,要提親絕不能比雙雲的看上去差,因此她把原要給雙雲提的丟到一邊,又把她熟識的有頭有臉的人家掂量了幾遍,親自去了幾回,玉勤的面還沒見,她那裡已走的已有二十多里山路了。

雙紅知雙雲這幾天一直打算離家,本就不安,昨兒又見她把夏天的衣服也洗了晾在屋裡,更明白她在家的日子不多了。雙紅雖都知道,可卻沒向玉勤透出一個字,雖掩飾的好,可心下卻幾乎虛脫了,見了玉勤只不敢正面看一個眼色。雙雲仍如平常一樣,應對家裡的瑣事更是多了幾分勤快。玉勤世明只當雙雲是定親以後變得更懂事了,更是如意趁心,哪裡會去想那麼多。

晚飯過後,雙雲把沒有干透的衣服又搭到了屋裡繩上,接著便躺下了。雙紅見雙雲已經下定了心,可她仍是要勸:「你才跟那邊定下來就要走嗎,這幾天家裡還忙著,媽還要織布,爸過幾天隊里的工分下來就要去了。你多在家裡幾天,媽也好得閑。」雙雲這兩天正籌劃著如何走,聽雙紅不冷不熱地說這些,只是覺得膩,可也只得耐著性子說:「地里活都忙完了,你幫著媽織一點布,隊里有工爸就去做,媽在家裡也累不著的,不都是剛好?我留在家裡有什麼用呢,幾塊錢一個來回,指不定就能掙點錢,怎麼都比在家裡好。」雙紅又湊近說:「就是不多忙,媽也不願意叫你去,你都訂了親了,你走了人家會願意嗎?爸媽為你等了那些日子,大媽也走了那些路,你怎麼就不多想想呢。」雙雲聽了更覺逆耳,只說:「媽不是還沒收人家的禮嗎,那邊有什麼不願意呢。我的事根本不用媽操心,就是三五年嫁不出去,到甜水溝也不要緊。有點事就把我推在前頭,我不在,你就不能應著嗎?」雙紅本是好意,反被她那麼幾句話說了一肚子氣,用指頭戳了一下她的腦袋說:「你這狠心短命的,你不叫操心,媽就不操心?從小到大,媽哪一天不操心?你是大的,今兒腿長硬了,想走就說那樣的話。看我不對媽說,叫她罵你不敢出門半步。」雙紅氣急火來,剛將「短命」說出口,因想平日玉勤的話,自悔說的急了,忙起身吹了燈,倒頭睡了。雙雲聽雙紅說最後一句,怕她真的說了出去,忙又央求說:「雙紅,好妹妹,別那麼說,等我回來就是了,我是大的,怎麼能叫你排在前面,我去了得多少錢都給你。」雙紅只是埋頭裝睡,並不搭理。雙雲知道雙紅從不做背拗她的事,也不再說。兩人躺在床上雖都不吭聲,可是都很久沒有入睡。

轉眼一日又過,一日雖短,雙紅卻覺得奇長無比,從一大早起,只要看見雙雲進屋,都幾乎要滴下淚來,又不敢正眼看玉勤和世明,失魂落魄一樣。玉勤只顧與李嬸商討跟雙紅相親的事,見她與前些天不一樣,卻也沒有細問。世明自來不問雙雲雙紅的事,連相親定親之類的事都讓玉勤仔細安排。

十七日午飯剛過,李嬸就來了,原來她已安排好了那邊的事,只等玉勤選個日子讓雙紅過去看看。玉勤這日子天天想著雙雲雙紅能把成家的日子定在同一天,李嬸辦事那麼快,聽她說的比雙雲定的還要好,心底滿都是蜜味。一見李嬸過來,兩人幾句話沒說,便約定讓雙紅二十二這個好日子相親。李嬸也知道雙雲的既定了,雙紅的事是水到渠成的,玉勤應下,就有九成把握了。因此滿心滿意的贊了雙雲雙紅一番。玉勤更是稱心。

李嬸去后,日頭已偏西了。玉勤這時不免要安排雙紅好好準備幾件整齊得體的衣服,提早一天作點準備,別到時倉促了叫人見了不如意。雙紅應了話便回了屋。玉勤只當雙紅應了她的話了,想世明不日就要隨村裡的爺們去做工了,便也下地去了,也好及時跟他說一下準備雙紅的事。

雙雲這會見李嬸回了,玉勤也下地去了,便拿出所有的準備好的衣服,正站在床邊一件一件往包袱里摺疊著裝呢。雙紅見雙雲一件一件把衣服往包里塞,淚再也沒有止住,站在旁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雙雲見她這樣,笑說:「雙紅,今兒不都是好好的,怎麼就哭了,十**歲了,不怕人家笑話?」雙紅抹了一把淚,瞬時又滿了眼,忍了一會,才說:「姐,別走了吧。你走了,只我一個在家裡,媽一年到頭都是看著我們倆的,可叫她怎麼過呢。爸長久沒生氣了,你走了他氣上病來怎麼行?媽常說我們倆都要一樣的,你去了,我也會過不好的,我們一起在家,好歹不叫媽操那個心。」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兩姐妹,雙雲聽了這些,怎能不觸心,裝衣服的手也慢了下來,略思片刻,忍了淚勉強笑說:「雙紅,好妹妹,別小孩子脾氣了。我都這麼大了,走得再遠也用不著操心,算上家裡到鎮上這一節子路,去縣裡還沒二百里,又有車,有什麼怕的,我還能給人拐跑了不成?媽也不會擔心的,她生大養大的,她不放心誰放心?你只要在家裡別耍拐,爸也不會生氣。原來生氣,都是我們做的不對惹的他。」雙雲說了,仍轉身裝衣服。雙紅眼含著淚,仍抽泣著說:「姐,還是別去了吧,家裡有哪裡不好呢。村裡都沒有去的,連何香都沒去呢,你這一去了,媽在家都不知道怎麼過了。」雙雲又說:「我去一節子看看,好不好還回來。你在家裡聽話點,媽使你一個,比多我一個在旁邊還順心呢。」她說著,手仍沒有停下來。雙紅站在一旁,眼含著淚,只沒有再說。

兩人在屋裡只呆了一個多時辰,到傍晚聽春福回來了,才都出屋,用毛巾擦了臉,兩人一個灶前一個灶后做了晚飯。一時飯畢,雙紅仍是和食餵了豬。玉勤想她過兩天就要跟李嬸一起去了孫李寨,便叫她早睡。雙紅等豬吃完,洗了手解了圍裙便回屋了。

雙雲把收拾好的包袱放到床頭板箱上,已經脫衣躺下睡了。雙紅插了門,想雙雲明兒定要離走的,眼裡的淚只是不幹,脫了衣服與雙雲並肩躺下,因怕玉勤世明聽見,不再像下午那樣勸她。雙雲看雙紅在旁不住地抹淚,也難禁住,擦了兩回,還是忍下了,向她輕聲笑說:「雙紅,傻丫頭,還哭呢,等我過一節子回來給你買最好看的衣服。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有去有回,能不好嗎?給人坑了拐了,你再哭也不晚;拐了坑了也不能哭,給人害了回不來才哭呢。你說那能么?媽的話又不假,我能牽帶著你嗎?」雙紅明知雙雲鐵了心要去的,聽她說出那些沒天日的話來,擦一把淚,咬牙說:「死妮子,咒去吧,去了別回來才好,省得媽再操那份子心。」她剛說完,那淚更涌個不止,已帶泣聲了,只怕被玉勤世明聽見,片刻又壓了下去。雙雲聽了這句,便不帶笑色了,翻身吹了燈,給雙紅掖了被子,聽著她輕輕的泣聲,不一會,淚也滿了眼。

雙雲本就滿腹心事,聽雙紅又在旁邊不止地哭,只是難以睡著,只待入了子時,才朦朧睡去了。夜裡,她被夢驚醒幾回,見天色還早,再次閉上眼,又從夢裡醒來,周圍仍是漆黑一片。雙雲此時再也無法入睡,只等兩遍雞叫之後,才覺時候不早了。

寅時未過半,雙雲起身點了燈,穿上衣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她出屋洗了臉,又回來對著鏡子把頭髮辮著扎了。雙紅已經醒了,見雙雲穿戴梳洗好了,眼裡淚又不斷,忙抹了對雙雲說:「姐,那個發攏子你帶著用吧,我在家不用也成。」雙雲強作一笑,輕聲說:「你就留著吧,我去了,要什麼樣的沒有呢。」雙紅忍了淚,又說:「姐,你去了,還要回來?」雙雲又輕聲笑說:「傻子,我怎麼能不回來,你當縣城有多遠呢,跟趕集一樣,我還得給你買好多好看的衣服呢。你在家好好聽媽的話,等著我就是了,我去了落了腳,打信回來到隊里,你就別想我了,過些日子,勤往隊里看看。」雙紅記下,不再吭聲。

雙雲拿過板箱上的收拾好的包袱,又摸了摸兜里的錢,輕輕又開了門。「姐,你去吧,家裡的事有我」,雙紅坐起了身說。雙雲抹了眼角的淚說:「你還睡吧,天有點涼,仔細凍住了。」雙紅應了話,又躺下說:「姐,你去了儘早給家裡一個迴音,媽也好不那麼操心。」雙雲輕輕關上門,又打開籬笆門出了院子,向村東走去。她過了橋又順著山腳的路往鎮上去了。雙紅吹了燈,又起身坐著,直到天亮再沒合過一次眼。

清早,玉勤因夜間被噩夢驚醒,起得比哪天都早,梳洗過了東方剛露魚肚白。她給牛添了草料,掃了院子,接著一人動手做了早飯,想雙紅明天就要去相親,這兩天要多歇息才成,便誰也沒有叫。世明起來之後,洗了手臉,只把牛棚下面的尿糞清理了乾淨,又拌了一和草,才叫春福起來了。

玉勤做好了飯,讓世明春福一起回屋都吃。雙紅這時才起來,梳洗一番,只端了一碗粥回了屋。玉勤見雙紅回自己的屋去吃,只當是雙雲身子不好,也就沒細問。

不一會飯畢,玉勤回廚房洗刷。雙紅在屋裡抹起了淚,往常不管與雙雲是不是一起吃,飯後兩個人都能在一起,今兒卻不在家了。兩人心同一氣如一個人,今兒卻不能在一起,雙紅前後略思一會,那淚更多了。這樣的事卻又是只能瞞一會的,雙紅只知一人在屋裡哭,卻不知該怎麼向玉勤說。世明看春福上學去后,在院里吸了一會煙,方想起自早上起來還沒見雙雲的面,到廚房門口說:「福他媽,雙雲好一會都沒出來了,我看飯也沒吃,你去看看怎麼了,雙紅在屋裡呢。」玉勤一聽才想世明說的極是,忙丟了手裡拌料棍,說:「他爸,你把牛飲了,我去看看。」說了忙出去,世明提了料水桶,出了廚房。

玉勤推門進了屋,見雙紅哭得淚難止,猛地慌了,忙問:「雙紅,這是怎麼了?剛才不是好好的嗎?」雙紅抹了一下汪汪的淚眼,泣不成聲說:「媽,姐離家了,都是我沒跟你說。」玉勤忙近前兩步,吃驚地又問:「雙紅,雙雲她怎麼了?她不是跟你在一起?」玉勤說了這,那話再也不能說出口了。雙紅又擦了淚說:「姐今夜離的家,她說到城裡去了。」玉勤聽此,腳下發輕,只覺頭也沉的很,半天才回過神來,又問:「真的嗎?可沒有一個人惹她呀。」雙紅低了聲,抽泣著說:「姐好多天都想去了,她說跟她一起的都有去的。」玉勤不曾想這幾天雙雲竟是為了走,思來想去,幾乎神志不清,又怕雙紅跟著出岔子,頓了半天才說:「雙紅,雙雲去了,你在家裡就好,等她回來再說別的事。」說完,便要回屋躺下,可剛邁一步都覺得眩暈了。雙紅又抹了淚,上前攙著說:「媽,你回屋歇吧,家裡的事有我就好。」玉勤此時已不能答應了,被雙紅扶著回屋躺在床上,如大病襲身一般。雙紅只站在旁邊抹淚。

世明飲了牛,又看著豬吃完,見雙紅玉勤回裡屋,仍不見雙雲的影,很是詫異,牛的身子也不掃了,忙進了屋。玉勤此時躺在床上,渾身無力,氣息難勻。世明見她剛才放下拌料棍時與往常無異,這會竟是如此形容,又怕她再受不得驚嚇,只得放低聲問:「今兒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玉勤胳膊支著身子,想坐起,卻難再有力,只得又躺下,嗓音又澀又顫地說:「他爸,雙雲離家走了,你看這——?」世明聽了,又見雙紅在旁滿眼的淚,不得不信了,忙又說:「什麼,可是真的?」雙紅聽了,只站在一旁沒有吭聲。玉勤穩了一下氣息,又說:「雙紅說是半夜裡走的,前幾天她那樣就想走了。」世明前後想一遍,越想心頭越堵了,頑倔脾性便難再抑,又問:「半夜裡走的?早沒人知道嗎?」雙紅聽了這句,膽怯的看了世明一眼,不巧與他碰個對眼,忙給玉勤倒了一杯茶,退幾步出了屋。世明這裡長吁短嘆,又咒又罵,把杯子連茶一起摔了,大叫:「走了就不能回來,再進這家門半步,腿要打斷她的。」玉勤只躺在床上,沒再說。好在世明只是一時性起,叫罵幾句便無奈的坐下吸煙,不時又是嘆氣又是罵。他明知雙紅知了情況沒說,可人已離了家,也不好再大聲責罵。

`世明氣極幾聲叫罵,別人不多在意,田妹在院里卻聽得清清楚楚,近些年都沒聽世明發那麼大的怒火,立刻便知出了大事,把手頭餵豬餵雞的事交給何香忙去了。何香也聽出雙雲雙紅那裡與往常不一樣,可田妹既去,不好再去打探,只在家裡等著。

田妹推門進了院子,幾個門都是開著,院里靜得很。雙紅聽見院里有人,忙抹了淚出了屋說:「嬸子來了,我媽在屋裡呢。」田妹只應「我來看看」。雙紅忙走在前面帶著進了屋,說:「媽,東院的嬸子來了。」玉勤見田妹來了,忙支著身子,笑說:「坐吧」,接著欠了身子讓了空。田妹並不坐,見玉勤昨天與李嬸說話時還滿面笑色,今兒竟如大病初癒一般,又看世明只蹲在一旁吸煙,便知事不同往常,忙問:「嫂子,你這可是怎麼了?昨兒不是還好著?前天我去小田莊,大姐聽說雙雲雙紅都定了親,叫你過幾天去一趟呢。」玉勤聽她說那些事,強作笑說:「雙雲今兒早上離家了,我說自來都是拐的,可沒想——」她話沒說完就止住了。田妹聽了,想自清早就沒見雙雲的影,才都明白了,這樣的事十里八村都是少有,只不知怎麼開口,半天才說:「嫂子,丫頭大了,難管是常理,前幾天小香還要跟她爸一起出去呢。雙雲是個識字的,到哪都受不了騙,也受不了委屈。她要是在外吃住不慣,不多天就會回來的。」話雖那麼說,可這樣的事本就在這一帶是說不出口的,放在誰身上都是一樣的滋味。玉勤又是應了榮嫂提的親的,這下連人也不在家了,越發在人前沒個話了。

玉勤從來都把田妹當作親姐妹一樣,與她說的話,也少有避躲,今兒自然也是一樣,頓了一會,才說:「可是說回來,親事是剛應下的,這該怎麼跟人家說呢。」田妹只得又勸:「嫂子,這事雖難辦,可也能接著辦,你常說雙雲雙紅是一塊來的,做什麼都該一樣。雙雲離了家,那邊願等就等雙雲回來,要是不放心就接著應下算是雙紅的,等雙雲回來,再給她另提,不也是好的?」雙紅在一邊聽了這句,忙出了屋。玉勤歇了一口氣,說:「到底雙雲是大的呢,這下離了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這以後的日子可——」世明在當間蹲著只是生悶氣,人已不在家了,再發恨叫罵也沒有用了。田妹知道玉勤的心思,想話多了反不好,說些寬心的話,又把聽來玉敏的話向她說了一遍,回了。玉勤此時在屋裡唯有抹淚而已。

午時沒過,整個何家灣的人都知了雙雲離家的事,在這裡黃花閨女無故出走無非有兩因,被拐買或心野貼了別人。何家灣的人自然也是那樣說:「那樣的丫頭,村裡是呆不下了,定了親還要走,到底不貼出去,也就不甘那個心。」李嬸知了以後,乾脆連玉勤的招呼也不打,就把給雙紅提的親事通知那邊擱置了下來。村裡的娘們都沒有上門再安慰的,連自家丫頭也都不讓靠一點邊。一整天,除了柳枝來安慰一回玉勤,說她娘家金柳村早幾年就有丫頭走了又回來的,如今都成了家生了兒子了;再就是何香夢妍和一起跟雙雲上學的酸妞過來問雙紅一回究竟,再沒別人來了。

一村人都是事不關己不掛心的,獨榮嫂是難安的。雙雲的親事剛定下就見不著人了,她既不知該如何跟玉勤提,也沒向朱家那邊說的話,兩頭又都是一家比一家近,好不容易辦一件得意的事,還沒回過神來眼看就要黃了。這類事是紙里包不住火的,那邊雖是娘家遠門侄子,可也不是什麼話都能說得過去的,好在定親禮還沒送,榮嫂思慮再三,還是去了娘家一趟聽那邊人的話。誰知那邊雖不能再容雙雲,卻是見過雙紅的,只說要是雙紅能應下,即刻就要送了定親禮定下。事情雖變,可變了也比黃了好,榮嫂還是要心底留了一點喜要找玉勤世明商議。

傍晚酉時剛過,榮嫂料今兒雙雲剛離家,玉勤必不會早睡早歇,因此理清家事,便趁天色暗了過來與玉勤世明商議改親的事。她到了籬笆門外,果見玉勤裡間的燈還亮著,上前推了門,還沒有上鎖,徑直走了進去。雙紅料理了家務正在屋裡抹淚,忽聽院門響,忙擦乾了淚出來,見是榮嫂的身影,便說:「大媽,我媽在屋裡呢,你有什麼事嗎?」榮嫂笑說:「雙紅呀,聽說雙雲今兒離家走了吧,我來看看你媽。」雙紅沒有再應,只帶著她推開了堂屋門。榮嫂又說:「雙紅,你回屋歇著吧,我跟你媽聊一會就回了。」雙紅只對屋裡說了一聲「媽,大媽來了」,接著又出了門。榮嫂掀了布簾進了裡屋。

世明正蹲在地上吸煙呢,見榮嫂進來,忙向後蹲了蹲讓了空,只沒心思應一句話。玉勤見榮嫂進了屋,知必是為雙雲的親事來的,忙掀了被子坐起身,說:「嫂子,坐吧。」榮嫂側身坐在床邊,說:「春福媽,雙雲那丫頭是離家走了嗎?唉,到底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在外再好,哪有在家裡有爸媽在旁邊好呀。」玉勤忍了淚,嘆說:「嫂子,那丫頭自來都拐,臨走的時候也沒跟我說一聲。雙紅說她還會回來,可要等多少日子呢,這一走沒音沒信的。」榮嫂又嘆說:「孩子有時候不懂事是常理,去一節子受點苦就知道在家裡好了。怕的是她還不知道一點世道人心,容易上當受騙的。」玉勤這時也不再繞了,頓了片刻,便問:「嫂子,眼下急也沒什麼用了,雙雲如今不在家了,那邊該知道了吧?」榮嫂輕嘆一聲說:「就是不知道也不能瞞著呀,今兒我聽說以後就去了,那邊倒也沒說什麼,那孩子都二十了,一家人定親都不想等太多日子。」玉勤知道會有這個結果,便說:「嫂子,多虧你來回跑腿,一口飯也沒在這裡吃過。那邊要是等不到雙雲回來,就叫他另提人家吧,剛好也沒有幾天,應該不耽誤的。」榮嫂笑說:「那邊要是真是這樣打算的,我就不來這一趟了。今兒我去問了我那侄子的話,他只說一家人都等著定下,雙雲不在家,雙紅定給他也好。他那天來了見過雙紅了,回去的時候就誇雙紅的好,剛來時還差點認錯了。我想孩子的親事難得有個真心,倆丫頭在你眼裡都是一樣的,這親事碰巧了怎麼都是成的。你這裡要是點頭,我給那邊回了話就能準備了。」玉勤猶豫了片刻,想雙雲離家之後,雙紅只怕也難保安穩。世明對那孩子也是極如意的,今要作此變動,不如順著定了,便問世明:「他爸,你看嫂子說的合適嗎?」世明此時想家裡散一事還要成一事,又見那孩子謹慎能立事,便說:「雙雲沒在家應了雙紅也好,雙紅都見過了,不用再來了,你只跟她說一聲就好,只是李嫂子那邊還要說一聲的。」玉勤聽世明答應了,心下已有了**成的把握,對榮嫂說:「嫂子,李嫂子那邊的事只是提個影,還什麼都沒安排呢,只怕雙雲這一走,雙紅的事她都放下了,我去跟她說就行。你給那邊回話吧,就說能定了,雙紅那兒我去說。孩子大了,早定一天省個心。」榮嫂聽玉勤答應下來,便說:「那好,我明兒個給那邊回話,要是早了,後天就能來定了。」玉勤只說:「早晚都是一樣,都是些常禮。」榮嫂又笑說:「雖是常禮,可也不能比人家差了。」玉勤又謝:「嫂子多為孩子累了。」榮嫂又說:「這不過是應該的,等一節子雙雲有信了,說了什麼時候回來,我再給她提一家也是能的。」玉勤勉強一笑說:「嫂子為她們想的真周到,等有了信,就叫她回來。」榮嫂又安慰玉勤雙雲是個識字的,短時是能放心的,等一節子就有信了。玉勤聽了心裡稍寬慰些,世明只是吸煙不應聲。

不一會,榮嫂回了。玉勤起身下床送出了院子,又到雙紅的屋把剛才榮嫂說的事向她說了一遍。雙紅剛才在門口站了一會,她們說的話都聽明白過了。玉勤此時提要她替雙雲應了那樁親事,便全依了。玉勤跟雙紅說明白,又回屋向世明說了一遍才躺下了。世明又抽一斗煙,才睡了,家裡有了如此之事,怎麼能睡得著,都不說一句話,到下半夜才合了一會眼。

次日一早,雙紅仍如往常一樣早起了,一人應了家裡所有的雜事。早飯過後,今兒原是輪玉勤織布,雙紅收拾了餵了豬便去了。玉勤向李嬸那裡說了雙紅定親的事,仍回來在屋裡躺著。世明哪裡也不去,只是吸煙。直到下午榮嫂來說朱家村二十六來送定親禮的事,兩人才有了幾句話和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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