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親來親去玉勤借債夢裡夢外雙雲失學

天雖降災,可並無絕人之路,緊有緊的一套過法,過去那些年都沒有遭這樣的災,還不是照樣的苦,河邊的人照此便想開了。各家人閑時半干半稀,甚至以稀代干,忙時才幹主稀次,以此等著水退,仍覺得比原來有奔頭。村裡幾個平時拆山修路做慣又有點手藝的人到外鄉建房去了,不僅嘴不在家吃,還能掙些補了家用。世明沒有隨村裡幾個爺們各處建房,因年年村裡分工,各家出勞力,從十六歲一直到現在家裡都是他一人撐著,早已厭倦了那些活。玉勤原想讓世明跟著世財跑幾趟藥草生意,可他自來性直,不會玩嘴斗舌,又想田妹以為世明跟著會爭了份子,傷了鄰里和氣;二來家裡雖然遭災,可還勉強撐的住,「天塌壓大家」,緊的不是一個。世明仍是跟往年一樣在家,只是水沒退,便少了很多的活兒。他閑雖閑了,煙卻比前些日子吸的多了。

今年自發水以來,家裡的豬賣了,牛是世明照應;各樣雜事有雙雲雙紅兩個,洗衣餵豬做飯,都是她們做的。河灣里仍淹著,各家日子都緊,卻還可過度,這日子雖比以往清閑許多,玉勤卻多了幾分的焦慮,俗話說「人無近憂,必難遠慮」,雙雲雙紅兩個都已十七歲,幾個月來從沒人再提過她們的親事。若是平日忙了還好,這些天閑時想及一些事情和劉雲氏的話,心都難安了。她只是婦人短見,這些日子汛期漲水,大河滿了小河溢,這一帶除女恩橋和通往鎮上的一條路外,其餘河邊山腳小路都被淹了,村裡十有**的婆娘連個親戚都不能走,還怎麼能牽線提親。這裡更有一段因果,眼下遭了水災,十里八鄉各村,以往不管怎樣,有吃有住,再添些話說出來很中聽。可如今各家都是慘象,便是富足的人家照此也不能支持,說的天花亂墜,哪個肯信。不僅雙雲雙紅一等的丫頭沒人提,連村裡別的人家也是少有人問的,各家有小子能提的,也要等到水退了,村裡好事的婆子媳婦只在背地裡比對一回,卻少在當面再提那些事。

雙雲從鎮上放假回來之後,因為水大,地里無事可做,家裡的活不多,雙紅又做了大半。她在家裡待了幾天便覺很是難熬,以往在鎮上,再清凈也有兩三個姐妹,再就是可找空閑到街上看些新鮮的衣服。可這日子只有找村裡年齡相仿的丫頭去玩,不到十天大半個村子已熟過了,連河東沿山上的夢妍那裡也去了一回。村裡丫頭中,雙雲在鎮上呆的時間最長,所以她們都很喜歡聽她說些新奇的事,即使雙雲不出去,也偶有上門來的。世明知道她在家拘不慣,玩幾天也是情理的事;玉勤順提著說教幾句,沒太管著。

雙雲到底是個沒成年的丫頭,家裡人幾村裡人都為遭災犯愁,卻少有愁色,每見玉勤嘆氣,便和雙紅說:「遭災也不是一家子,媽不用那麼著呢,過一節子水退了還不是一樣?」雙紅長在家,知的更多,只說:「今年的糧食丟了一大半,能不那樣嗎?」雙雲卻不再問,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能過去,自己每天都無心打發也就再沒心理別的。

雙雲在村裡找村裡丫頭玩了幾天之後,便斂了許多的野性。在村裡都有一個無文的規矩,丫頭要是沒成家,斷不能整日廝混,看不慣的婆子也要在她老子娘面前說道幾句。雙雲自幼在村裡長大,如何不知那些禮,又心底畏怵世明幾分,所以三五日以後,便不似那麼頻了,時不時家裡有了臟衣服臟鞋,便收拾了到河邊洗刷了。

好在玉勤對雙雲的脾性心知肚明,知她在家日子長了憋不住,又不敢肆意的玩,家裡地里卻又沒大事可做,因此家裡凡有要到鎮上要做的事如稱鹽打油賣雞蛋之類的事,都叫她去做了。雙雲在家不慣,做那些事怎麼能不順意,又知市上買賣行情,還能討價還價,那樣的小事自然是輕車熟路的。她到鎮上不僅能散一回心,還能找同屋幾個姐妹聊個透心,所以每次都能在鎮上大半天。玉勤雖覺不妥,可也沒有訓斥。世明也知道雙雲乘稱鹽打油的空到鎮上找丫頭去玩,可終究不在村裡,村裡人沒見,也就沒說什麼。

雙雲十天半月就去鎮上一回,雙紅反覺不慣。她每次見到雙雲很晚回來,都要在晚上休息時說:「姐,做那點事是很快的呢,你怎麼拖那麼大會,怪費神的,下一回我去吧,能快的多,也不用媽等的心急。」雙雲從不理她的那些話,只說見了鎮上一個屋的女孩子留住了,又去看新來的衣服,又說那鎮上有兩個姐妹有的去了市裡,說市裡晚上的路都有燈照著。雙紅並不知市裡縣裡在哪裡,也沒見過什麼電燈等物,稀里糊塗聽著就厭了,不一會就睡著了。雙雲幾次都見在她說最得意時雙紅要睡,很是來氣,只好接著睡了,仍計算著下一回什麼時候去。

天災再重到頭來還要給人活路。立秋以後金簪河裡的水就慢慢退了,到處暑前後,將近退到原線,往日何家灣婆子媳婦洗衣服蹲的石頭都快要露出來了。又幾個晴天,山坳河灣的地里都能走人了。上一茬剛長出來就被淹了,這一茬何家灣的人如何敢拖半天,地里還粘腳的時候就有人下地點豆種菜,不幾天,地里已是烏壓壓忙碌的人,外出造房掙錢幾個勞力也回來搶種了。折了一季,要是再誤一季這一年更是沒法過了,只是此時早已不是下種的最好日子,到了秋後,收成只及往年的三四成。秋後歸秋後的事,眼下還得一天天過下去。

玉勤也同村裡人一樣,那邊水剛退,就等著補種了。今年的補種遠不像往年那樣小修小補,因河水漲起來沖刷的河灣里的地早已沒了肥力,補完之後,待出了苗,她只得買了兩袋化肥挨個埋在旁邊。地里瓜豆玉米出齊發旺后,一家人才鬆了口氣。

漲水水退又補莊稼,玉勤兩個多月沒回劉家井,上一回還是金山媳婦生孩子的時候,這一次遭災還不知道那裡淹的怎麼樣了。莊稼剛補齊,她便帶了些劉雲氏常喜吃的甜爛之類的去了。這一去又添一件別事,采菱生了個丫頭都一個多月了,她竟一點不知,回來時順路到了小田莊去了一趟,玉敏只說那邊不讓太聲張,又趕上這水漲到山腳淹了路,就沒對幾個人說。好歹是甥女的一件大事,玉勤這做姨的不能就此推掉的,回到何家灣的當晚就決定選個日子去吳溪村看看。可去有去的一套做法,要帶的東西還一點沒備,家裡除了十幾個雞蛋之外再沒其它,毛線紅糖等還要買,又要給孩子見面禮,少也要十幾塊錢,錢雖不太多,她卻為此作起難來。家裡苦心攢的錢午收前就用了,河裡漲水后又賣了一頭豬,因價跌得很,賣得的二百多塊錢除了災間吃用,餘下的又買了化肥補種莊稼,而今已是精光。回劉家井只帶常備的東西,不用花錢,如今添了這檔子事,自然犯愁不少,晚間說與世明,世明也說不去不行,親來親往的,那麼大的事誰家還沒有一兩件。雙雲雙紅只知家裡比往年都緊卻沒在意他們還操心那些事。

又幾天過去,采菱的事不能再拖。玉勤雖急,幾天來也只湊齊了雞蛋,別的雖要的不多,可雞蛋不能賣,再湊不出別的錢了,思慮幾回,只有借一條路了。她與世明商量,世明也只有點頭同意,且說:「先借一點也好,眼下錢緊,過了時再還上,誰都有錢緊的時候。」可時下日子都難,借錢也不好找個去處,玉勤想了幾回,只有田妹家合適,鄰里相知,自小時兩人就是極好的,世財常外出做買賣,手頭錢也活便。等她真開了口,田妹卻也犯了難,眼下這光景,地里沒收成,生意也不景氣,再過些日子山軍要到鎮上念書還要交學費,所剩不多,還要很長一段時日的吃用,本已不夠,再借出怕是更緊。然而兩人終究是自小至今親姐妹一般,有個請求都沒薄過面子,她向玉勤訴了一番難處仍從枕下拿出十塊錢。玉勤十分領情,說過些日子緩過氣來就會還上。田妹只說眼下還不太急,又再三讓玉勤保密,「嫂子,回去了可不能向外人說從這裡借了錢,山軍他爸離家時說家裡緊別外借。李嫂跟何香大媽前兒都向我開過口了,我說山軍他爸都帶去做本了,只留稱鹽打油的錢就沒借,要是人知道了,情面上過不去。」玉勤答應了回了,到家又把田妹的話向世明說了一遍。次日,她便到街上買了半斤毛線四斤紅糖,兩天後連自家的雞蛋一起帶著去了采菱家。

兩個月的暑期就要過了,近日,地里莊稼見長,草也多了。玉勤世明每天帶著雙雲雙紅春福三個在地里忙,草多人也多,所以並不著急。只是一家人數雙紅最不得閑,地里回來還要忙家裡,玉勤安排她們倆做的事往往她做了大半。雙雲在家裡少,家裡有些事做起來多是不應手的,這些天更多了一份心思,再有幾天就開學了又能跟幾個姐妹一起住,不必再拘在家裡。想起那些,她心都飛了去,哪裡還有心去做家裡的一些事。

雙紅在家裡雖有不了的事,可雙雲的心事是瞞不過她的。兩人自幼一同長大,同吃同睡,雙雲的心就像長在她身上一樣。她見這幾天雙雲有了閑時就到河邊洗刷,又常在屋裡整衣服,連深秋的衣服都準備好了,甚至那條七彩的圍脖也塞到了包里,鞋也刷了,只留幾件平常穿的,像是每天都有說不出的欣喜事,便知雙雲作了到鎮上的準備。雙紅很知家裡的情況,一家五口維持都緊了,春福一個上學已經夠難,更不用說拿幾十塊錢讓雙雲到鎮上了。玉勤也知道這時候雙雲一定會想著去鎮上,又不好向她直說,家裡實在不能支了,每每思前想後,都抹一回淚。雙雲自然全然不知。

一日,雙紅洗完鍋碗飲了牛,見世明和玉勤都沒什麼忙的,便回了屋。雙雲又在打點衣物,且不住的哼著「草兒歌」。雙紅見她又想著去鎮上,湊上問:「姐,你這要幹什麼,要出嫁嗎?」雙雲一聽,氣得鼻子里「哼」一聲,有些得意地說:「才不能呢,我要去,按媽說的,把你也帶了,你願意嗎?鎮上再有幾天就報名了,都要把這些帶著去呢。」雙紅又湊近點,半天才說:「姐,別去了,呆家裡好。」雙雲怔了一會,不想雙紅平日送東西歡歡喜喜,這時竟說出了那樣的話,不屑地說:「在家哪裡好,再有一年就完了,上了半截不去才虧了呢。」雙紅想有些話不能不說了,於是鼓足了氣,壓低聲,俏皮地說:「姐,不去的好,媽也不想讓你去了,我也不想給你來回送東西了。」雙雲聽雙紅不像原來那樣,很吃一驚,又不屑起來,「你不送,我自己回來拿。媽生的那會,你不跟我屁股後邊過來,輪你的東西都該給我了,媽也會更疼我了。媽從沒說過不讓我去,再過幾天就該送我過去了。」雙紅聽雙雲說的認真,只笑說:「你要去,只怕家裡也沒那個錢呢,還得老實呆在家裡幫媽幹活。」雙雲並不在意,只說:「媽會為我湊呢,原來也說過幾回沒有錢,不還是去了?」雙紅不再說,出了屋,由雙雲在屋裡折騰。

這時玉勤正在門口給春福緔鞋。雙紅到了跟前說:「媽,姐又想去鎮上了,這幾天衣裳都收拾好了。」玉勤又何嘗不知雙雲的心事,原想日常零積碎攢把學費擠出來,可一場大水連一頭豬的錢沖了個精光,前些天七拼八湊攢了十塊錢,很快又還給了田妹。雙雲的事不能不說,聽雙紅那麼說,竟不知如何應答,半晌才說:「你理她呢,她還想上天,就是沒有人給她買梯子。家裡那麼緊,哪裡湊錢去?」雙紅也知玉勤為雙雲的事操心,便不敢說的太在意,只一笑說:「我這就跟她說了。」說畢,又回屋去了。

晚間歇時,雙紅鋪了被子,先脫衣睡下,見雙雲又翻檢衣物生怕落下,便說:「姐,睡吧,還有明兒呢,你能折騰到什麼時候?」雙雲仍有些不舍,系了包袱放在床頭,「好了,還有四天,我出去一下,一會就回來睡。」雙雲從廁所出來,正要回屋時,聽玉勤世明「雙雲雙紅」說些話,只當是他們正商量為她湊學費的事,便壓住心底的喜氣,住腳細聽。玉勤說:「福他爸,雙雲在鎮上還有一年,她都整衣裳想去了,你看可怎麼辦?」世明頓了一下,說:「今年這樣了,還能去嗎?她不知道不能去了嗎,到哪兒弄錢?」玉勤又應說:「說的是那樣的,按家裡情況是不能去,可她不是雙紅,還是借些錢,聽了她的去吧。」世明吃了一驚,「借?往誰家借去?哪裡去還?在家哪一天都不缺吃穿,哪裡不好?世林就說他家的丫頭下學期也不去了。」玉勤聽如此,雙雲只有留下的份,好大會才說:「好,也好,不去也好,村裡的丫頭不去的原多。」她想來想去,只沒個湊錢的去處,世明說的沒半點不準,又想雙雲不能去,如何也睡不安穩。

雙雲聽了那些話,心裡的喜氣片刻全無,如雷轟了頂,在院子里站著只覺著頭暈目眩,眼現金星,尤恐是夢。她定睛四下看了一眼,見屋裡的燈還亮著——雙紅在屋裡還沒睡;又回想玉勤和世明剛才的話,差一點「哇」一聲的大哭起來,摸索著向屋裡走去,如失心落肺,渾身發飄,抬一步都難。

雙紅在屋裡等好大一會才見雙雲進來,竟見她淚水瀅瀅,很覺怪異,忙坐起身問:「姐,怎麼了?」雙雲哪有心思再答,慢慢脫了外衣,一頭扎在枕上「嗚嗚」大哭起來。雙紅更是吃驚,又怕玉勤世明聽見,忙下床把門窗關緊,又上床。她見雙雲不抬頭的哭,亂了手腳,勸不是,跟著哭又不是,左思右想還是為鎮上那點事,半天才說:「姐,怎麼了?還為那點事嗎?趕明兒讓媽四下里借些錢就好了。」如此一勸,也不知誰大誰小。雙雲哪裡聽得進,臉捂在枕上仍哭不止,一句話都不應,不一會枕都濕半邊了。

雙紅又說了一會,雙雲半天才抽泣著說:「爸都說不能去了。」她說完這句哭得更甚了,淚更如開了口的泉涌流不止。雙紅只說些寬心的話,「大媽都不叫酸妞去鎮上了,村裡沒別的丫頭了。」她怕堂屋裡玉勤聽見很晚不睡過來看,一口氣吹了燈,躺下小聲接著勸。雙雲這時哭聲雖小些,可凄聲長吟,更非剛才所比。

次日清晨,雙紅照常起得很早,又知雙雲昨晚哭得很累,便沒有叫。不一會,她洗梳好,雙雲才醒了,只見眼睛紅腫,面色泛黃。雙紅扎了辮子,說:「姐,你還睡著,家裡一點事有我就好。」雙雲並不吱聲。雙紅也不再說別的,把雙雲昨晚哭滿淚的枕頭皮扒下來,與要洗的衣服一起放在了籃子里,又出了屋。

玉勤早起,洗梳好了,掃了院子,只見雙紅一人忙活,卻不見雙雲,便問:「雙雲呢,怎麼還沒起來?」雙紅順口答道:「姐在屋裡扎頭呢,」她話剛出口,又悔說的隨意了。幸而玉勤沒在意,只不解的說:「扎什麼辮子,日頭都老高了」,又叫春福到廚房燒鍋。

早飯時,雙紅給玉勤世明把飯盛好端過去,這才盛了給雙雲盛了一碗端了過去。她進了屋,見雙雲穿了衣服坐在床上,臉也沒洗,頭也沒梳,氣色還不如剛醒時,一下慌了,忙說:「姐,起來吧,吃點稀飯。」雙雲這才說:「雙紅,你先吃吧,我還不餓。」雙紅見這情形怎麼肯信,又說:「吃了再躺著也好,那麼耗著,怎麼都支不住呢。夢妍和秀娟還都說今兒來讓你到鎮上捎東西回來,你這樣躺著,她們來了可怎麼說呢?」雙雲聽此,這才對著鏡子扎了頭,可仍不願吃飯,只說:「雙紅,我真的不餓,端去吧,餓到晌午再吃吧。」說了,仍依枕躺下。雙紅見她臉色黃裡帶白,又聽嗓音發沙,上前把手放雙雲額頭,比了一下溫,果然熱些,忙又說:「你怎麼發燒了,趕快把粥吃了,我去給你抓藥回來。」雙雲勉強一笑說:「就你咒我生病,我不過在屋裡沒出去,又才起來,跟你比,就是熱了。不是什麼病,依你去抓藥,倒吃出病了。」雙紅聽得將信非信,又想還要收拾碗筷,把粥吃了,端了碗出了屋。

玉勤不想雙雲吃飯時還不出來,看雙紅洗刷,便過來問:「雙雲今兒怎麼了?一清早到吃飯還不出來,你倆慪氣了不成?」雙紅邊抹碗邊說:「媽,姐說頭有點蒙,可能上半夜裡怕熱,後半夜裡凍住了。」玉勤聽信了,又擔心地說:「發燒了沒有?你去給她抓點葯回來,再拖一會惹上別的病就不得了。」雙紅便安慰說:「媽,不要緊的,她身子一直都好,凍一會拉了肚子有點虛,都喝了熱粥了,她說一會就好,不會有事的。」玉勤仍顯不放心地說:「千萬得仔細點,引出別的病就晚了。」雙紅又笑說:「媽,沒事的,我都有過那樣兩回,吃點熱飯一會就好了。」玉勤這才放了心,回堂屋見世明下地看莊稼去了,拿了鞋底,仍接著緔。

雙紅怕雙雲因昨晚的事茶飯不進傷了身子,剛放下手裡的活又回了屋。她見雙雲確比剛才精神些,聽說了話,嗓音雖然還沙著,也比剛起時清澈許多。雙紅正要向說些開心的話分點雙雲的心思,夢妍和秀娟在院子了跟玉勤打了個招呼便進了屋。雙紅明知她倆是來找雙雲買東西的,便一笑說:「河邊洗衣裳沒人嗎?怎麼想起我來了?」夢妍和秀娟聽了,都是一笑。夢妍說:「誰來找你呢,你以為你這模樣的就你一個,雙雲不也一樣?見不見你也沒什麼想的,河邊洗衣裳非得你帶著?」夢妍也說:「你不去,照樣有人管雙雲叫『雙紅,你又來洗衣裳了?』」說完,幾人都笑了。雙雲也笑說:「虧我那一回耐住好大會沒說話呢。」秀娟說:「只要你倆都在家,年老眼神不好的,十步開外都是不敢認了。」幾人又都一笑。

夢妍和秀娟有事要求雙雲,便要與她開心細說,可一見她眼紅臉黃,聲音也變了,尤如大病初癒,都很覺怪異,從來也沒見過她這種形容,雖說了幾句開心逗笑的事,卻不見她有多少喜色。幾人都是知心的姐妹,有話也就不避,夢妍試探地問:「雙雲,你這是怎麼了?跟雙紅慪氣了,還是挨了二叔的罵?」雙雲一笑說:「你才挨了罵呢,我一直好好的,雙紅也不敢惹我,我也不跟她慪氣,就是慪氣,慪哭的是她,什麼時候也輪不到我。我是早起時不小心迷了眼,揉了半天越揉越難受,淌了很多的淚才把眼裡的灰渣帶出來,要不信你往眼裡揉一粒沙子試試?」夢妍忙說:「還是別。」兩人仍將信將疑,都不再追問,把那些話丟開,便要說要緊的事。秀娟笑說:「昨兒往酸妞家去讓從鎮上捎點東西回來,她爸說她不再去鎮上了,風裡來雨里去,花錢買罪受。你過幾天就去了吧,除了你再沒別人,這幾毛錢帶著幫我捎一個頭花和幾根絲包纏筋回來。你哪一回買東西都是最好的,一準沒錯。」雙雲笑應:「我哪一回買錯過,原來買的香脂不都是你們抹了?」夢妍接過笑說:「你那眼誰能比,我買了怕白花了錢還買不到好的。」說著,掏了五毛錢交給了雙雲。雙雲接了錢笑著一併應下,又說:「這回一準要買最好看的回來,叫你們戴在頭上睡覺都捨不得摘下來。」雙紅一頭霧水,上學的事早沒了著落,可見她既接下了錢,也不好插別話。

不一會她們去了,雙紅這才犯難地說:「姐,爸都不讓你到鎮里上學了,還答應她們做什麼?」雙雲仍笑說:「不答應她倆,還找誰去?那麼一點事還值得推來推去?過幾天抽個空就買回來了。」雙紅聽了,覺著很是,「那也好,她倆要的只是東西。」她見雙雲的心氣剛高一點,偏何香又來說了山軍要去鎮上學校,要雙雲幫帶著。誰知雙雲仍不說她不去,只笑:「你爸媽到底更疼兒子,他想去哪裡都答應了。」何香笑說:「那也不是疼,我媽說先去一季再說,行就行,不行就讓他跟著我爸跑,反正不能窩在家裡。」雙雲接著笑說:「也會那麼說你的,『不能那麼窩在家裡』,過兩年就是人家的人了,想留也留不住了。」何香聽拿她開心,上來就要掐要擰。雙紅在旁邊笑勸:「光說不能動手,你還是客,怎麼就欺負起主人來了?」何香也不理,「你們比我還大,倒操心我,姑娘我今年虛算才十六歲。」雙雲且笑且躲,夜裡哭了半夜,早上飯也沒吃,笑了幾聲,幾乎要岔了氣,肚子都要疼了,連忙求饒:「香妹子,快別鬧了,我快撐不住了。」何香見她確難再支,便停了手說:「早老實討饒,也免受這份苦。」她見雙雲氣色大不同往日,又問:「雙雲,你今兒怎麼了?」不等雙雲答話,雙紅搶先說:「也沒怎麼,昨晚迷了眼,又夢見嫁到了甜水溝,就哭了一場,氣得一早的飯還沒吃呢。」幾句話說的三個人都笑,何香又說:「那我做夢可要小心了,夢到嫁到甜水溝,只怕都要哭得起不了床了。」雙紅忙說:「那有什麼不好,你回姥姥家就跟串門一樣了。」何香也不饒,笑說:「你嫁過去,離大姨家還近呢。」

幾人在屋裡盡情嬉笑聊天,竟把別的都丟開了。玉勤見日頭出的好,以為雙紅會收拾一些衣服去河邊洗,可緔了半天鞋不見她出屋,便放了鞋到門口說:「雙紅,天晴得好,你爸的鞋還有春福的衣裳都帶到河邊洗刷了。過兩天就開學了,春福這幾天玩的瘋,衣裳都玩髒了,不趁早洗了,過兩天去就沒穿的了。」雙紅這才知自己把那些事都忘了,屋裡都收拾了幾件並雙雲哭透的枕頭皮,忙答:「這就去了。」玉勤聽了,又坐到折凳上,拿起了鞋底針線。

雙紅提了籃子,對何香說:「一起去吧,你要沒有事,幫著我也好。」「你就去吧,有活干叫我去,我才不上你的當」,何香一笑應道。雙雲接過話茬說:「那時候偷扒人家紅薯的事,不用一個人叫,你怎麼就那麼上勁跟著了。」又提此事,幾人都笑倒了。不一會,雙紅要去河邊,也就散了。

世明早飯時沒見雙雲的影,下地回來又沒見,一整個夏天,除了她剛回來的那幾天玩的野,之後再沒有過這樣的事,且今兒又沒趕集,早上聽雙紅在玉勤面前說雙雲凍住了,擔心起來,見雙紅洗衣服回來,不等晾幾件,便過來說:「雙雲今兒怎麼了,大半天都不出屋,是病了?」雙紅料世明遲早會問這些,又從來不曾向他瞞什麼事,邊往繩上搭衣服邊說:「爸,姐沒病,在屋裡好著,媽不叫到鎮上念書,一早就氣了不起來。」世明一聽,不想竟是為了這個,難免來氣,便說:「別的那些沒去一天的,也沒見一個悶聲賭氣的,家裡哪兒不好,鎮上上學也是十塊八塊能收了的?今年家裡吃都難了,還能供得住誰,過幾天春福上學也找不出個錢頭。」雙紅從來不曾受過這種話——雖是為雙雲,又明知他的難處,沒有再吭聲,只是晾衣服。

玉勤聽出世明為雙雲的事有些怒,忙放下鞋過來說:「福他爸,別人家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家的孩子還不知道么?雙雲那丫頭從小到大都是拐的,為她操那點心做什麼。」世明仍盛著怒氣說:「拐也得有個由頭,這麼下去就能有錢?家裡還有哪個東西值得鬧著出錢?」玉勤又忙說:「孩子也是一時性起,原想著要去,這麼一來能不賭氣?過幾天她自己就好了。」世明不再說,回屋拉凳子坐下。玉勤這才對雙紅說:「忙了這些就能擔水做飯了,春福回來,別叫他亂跑了。」說了,仍坐在門口搓線緔鞋。雙雲在屋裡也能聽見那些話,只不好作聲。雙紅晾好衣服又擔水做飯,一如往常不需繁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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