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學生妹只談學生事庄稼人偏遭莊稼災

不多時日,漸入了夏天。世明回來后,正該準備夏收的東西,木杴掃把鐮刀等不齊的買齊,破損的修好。今年的春天少雨,入了二月半,幾乎沒下一滴雨。好在世明料在前頭,年前的就把自家地的周圍的雪積到苗上。那水入春化入了地下,抗了多日的旱,那莊稼長勢也沒耽誤。村裡除少數幾家像世明一樣雪水解旱外,大都從河裡擔水補了水。村裡的地多在河灣,不多旱,擔水也便利。別的村的地有的在山腰坡地上,遠水不解近渴,又沒什麼能灌溉,莊稼因此減產不少,有的甚至一家幾畝地都旱住了。也正因這個,何家灣的人便說別的村風水不好,人也受苦。

入了四月,天氣一天天燥熱,莊稼也一天比一天見熟。何家灣及金簪河邊鄰村的人已開始選地平場以備收糧了。世明也同村裡人一樣,備下了午收用的東西,甚至連田妹那裡因為何世財常出去跑點買賣,家什備的不齊,他也幫著修了。雙紅也在這時比平常更忙,好在這時布已織完了,可不用再費勁占時。家裡地里她都能騰出手來,玉勤也比往年輕巧許多。

雙紅不僅家裡幫著照應,雙雲那裡她也得操心。每到這時雙云為怕世明罵,都少回來,安心在鎮上念書寫字,吃用的東西都由雙紅送去,並把過季衣被帶回。近來天氣更熱,吃的東西不能放,雙紅送的次數更多了,不僅與雙雲同屋的姐妹混得熟,還抽空去了金雀家幾回,得了一些金雀不用卻又很好的衣服,因此欣喜不已。村裡娘們見了,也都說她今春以來更是個大人了,不用兩年就真能配個人家。村裡丫頭們時常見她穿不一樣的衣服出來,都很忌羨。

四月十二,離地里大忙只半個月了,雙紅已有五天沒去鎮上,不但帶的饅頭和鹹菜該吃完了,連米也要盡了。早飯過後,雙紅備了煮熟的鹹鴨蛋,鹹菜,幾個新蒸的饅頭和五斤米。玉勤料是雙雲的零用錢也不夠了,便趁世明不在旁邊時,給了雙紅兩塊五毛錢叫她交給雙雲,且囑咐「叫她省著花」。雙紅應下,帶了東西去了。

雙紅帶著吃的和兩件洗換的衣服到了雙雲的宿舍門口。這時已是放學的時間,卻見不到一個人,雙紅直等了半個鐘頭,才回來一個,她們早已熟識,一見面便如親姐妹一般。兩人進了屋,那女孩便說:「先在屋裡等一會吧,她們都不怕熱,到街上逛夏天的新衣裳去了,等會兒就回來,飯都沒吃呢。」雙紅每次來都見雙雲,這次自然一樣,回去要跟玉勤說沒見著,她弄不好要親自來的,雙紅把東西放到雙雲的位,坐在床上等,兩人聊些閑話。

不一會,雙雲和其他四個姐妹果然都回來了。幾人趁放了學,還不到吃飯的時候,便到街上玩了一會,都沒錢買東西,不過眼饞的看看而已。她們見雙紅來了都非常歡喜,鄰住的幾個女孩也過來玩。雙紅兩頭算上才一個星期沒有來,她們仍不免讓她與雙雲比一比,看看哪裡不一樣,屋裡一會熱鬧得很。她們都說雙胞胎到十七歲還一樣,真是一個魂長的。雙紅把往常村裡人認錯的事向她們說了,惹的屋裡笑聲不斷。

不一會到了吃飯時間,幾人不再說笑,都要拿了到食堂拿飯打菜。有一個姐妹說「雙雲,該再多買點菜回來,今天雙紅就在這裡吃了。」雙雲答道:「不用了,帶來的都夠吃。」幾人都去了,屋裡只剩雙紅一人,自來給雙雲送吃用,很少留下吃飯,只有三月里到金雀那裡吃過兩回。今而若不是剛才等了一會,也趕在午前到家了。

片刻工夫,幾個姐妹帶飯回來。雙雲和雙紅同一個飯盒,可筷子只有從隔壁吃過飯的姐妹那裡借了。雙紅也同別的姐妹一樣說笑。她又見雙雲飯盒裡的才不是她帶回來的,便問多少錢買的。雙雲只答一毛。雙紅很吃一驚,街上一毛一斤的菜在這裡炒了竟賣一毛一份,又怕別的姐妹笑話了,只小聲問:「姐,這些菜要一毛嗎?」她細算了一回,照這樣花,家裡給的錢根本不夠用的。沒等雙雲答話,一個女孩笑說:「雙紅,雙雲是看你來了才多打了,要不是你,可破費不了那麼多。」另一個很不平地說:「這有什麼了,同是一家子姐妹,雙雲上學是雙紅讓著,今兒來了,多吃一毛錢的菜,有什麼不行的。」雙紅笑說:「不是讓著,我自來都笨,寫字手打顫,只會做粗笨活。」又一個女孩笑說:「哪裡粗笨了,要是留下來一起上課,比雙雲學的還好,不如都在這裡,輪換著去上課,反正老師也看不出來,倒省了一個人的錢。」雙紅雙雲聽她們那麼出主意,都覺好笑,便又把小時候兩個人交一份錢,拿一份書,一起上學的事說了。屋裡姐妹都說真的那樣,以後相親出嫁也能替了。幾人聽了都大笑,有一個差點噴出飯了。

幾個女孩在屋裡吃飯說笑,外面的天悄悄變了,幾堆烏雲飄過來把太陽擋住,天色陡地暗了很多,地面接著颳起了大風,樹枝搖曳。不一會,「啪啪」豆大雨點落了下來,校園裡的人很快都不見了。雙雲聽著屋裡姐妹說笑,不經意間看了一眼外面,很吃一驚,忙說:「外面天變了,雨都下來了。」正吃飯的姐妹都很吃一驚,有的說:「剛才還好好的呢,怎麼那麼快就下起來了,廣播不是說天黑以後才有中雨嗎,預告的也沒說有那麼大的風呀。」一見天色這樣,連飯也無心下咽了,原打算吃了飯等雙雲上課了就回去,可雨下個不停,家裡人不知道要有多著急呢,按往日的慣例,這會都該到家了。幾人心神未定「咕咚咚」幾聲響雷不知從哪裡炸開了,接著那雨「嘩啦啦」下的更緊,風也更狂了。有一個說:「照這樣下,就是停一會,雙紅也回不去了。」又一個說:「不回去也好,在這兒住一夜,也不白來一回。」雙紅面色雖靜,可心卻如火燒,只得耐著心焦對雙雲說:「姐,下那麼的大的雨可怎麼辦呀,媽在家等急呢,會不會來找呢。」雙雲往外看了看,那風更猛了,學校那麼多房子擋著,整個樹上半截都搖晃了起來。她看雨沒有要停的意思,還是說:「雙紅,不要緊,你常來,又在金雀姐家住過一回,媽不會多擔心,就在這屋別出去,又打雷又下雨的,風還那麼大,等一會看停不停。」有一個說:「你媽知道你往這裡來,趕上這天氣,就知道你在這裡了。這屋裡什麼都不缺,就當在這多玩一天,你回了半路上淋住了,你媽更心疼呢。」雙紅不再說心急的話,勉強又吃了幾口飯,便坐在一邊看外面的雨。

雙雲並幾個姐妹吃完飯,等一會仍不停,便借著屋頂上淋下來的雨水洗了飯盒。還沒到上課時間,外面下著雨,沒人出去,只在屋裡說話,說了幾句街上的新款衣服之後,都說起正下著的雨來。一屋住的六個姐妹,有一個象雙雲一樣在金簪河邊,其餘四個都是周圍村上的,各家的田都不多,看外面下那麼大的雨都心急起來。雙雲和另一個河邊的女孩都說這麼下,麥子都見黃桿了,一見雨,不但粉都衝掉了,連桿也要給風撲倒了。入春沒多久就旱,好多在地勢高的坡地上的都減了三四成了,再有這一場雨,怕是一半也難收了。離鎮近的幾個家裡地少,常是糴米糴面度日,見了這雨,心氣比雙雲喪的更甚,都說以後買米買面多花的錢都能抵一年穿的新衣服了。雙雲見屋裡一會沒了喜氣,便說:「指不定過一會就停了,停了還是晴,下點雨就急成這個樣子,減不了多少的。」她自己說了,心裡卻犯嘀咕。鎮周邊村的一個說:「你說的倒是這雨下不到你家地里。」雙雲聽了,也不再對她們說寬心的話。屋裡人看著外面的風雨,心下都各樣滋味。

不一會,預備鈴響了,雨還沒停,好在鎮區附近的兩個有兩把傘,她們每三人一把,分打了去了。臨去時雙雲又對雙紅說:「雨下這麼大,就是停了路也不能走了,媽會知道你留在這裡了,不會太擔心的。」雙紅只答「我知道了。」她看著外面的大雨,想家裡人也是同樣揪心莊稼,而雨卻沒有要停要小的意思,心下滋味也是百般。

好大一會,雨才小些,可不一會,又大了起來。如此幾回,到放學鈴聲響了,才漸止了。風還是很大,吹落樹上的雨水,又像下了小雨。此時地上已積了不少的水,日頭早沒了蹤影,被遮的天色陰沉沉的。雙紅一人在屋裡實在閑不住,把各樣的東西收拾一遍,專等她們回來。

幾人下課回來,見屋裡利落很多,都贊雙紅勤快。雙紅只說下雨無聊打發閑時。不一會到了晚飯時候,雙雲把上午帶來的鮮饅頭拿去蒸餾。幾個姐妹都很喜歡,說一起吃了雙雲的饅頭,待從家裡拿來換著吃,可不用吃剩的。雙雲拿了去了,又有兩個各拿出一毛錢去打菜。這樣已是常事,雙紅並不插話。

不一會,幾人拿著饅頭和菜回來,又把桌子騰了,又都把各自從家裡帶的鹹菜拿出來,雙雲也切了兩個鴨蛋,桌上帶的菜買的菜竟有好幾種,七個女孩圍著吃。幾人少見這樣,打趣說今兒雙紅過來,菜雖不好,可也夠數了,城裡人在電燈底下吃滿桌雞魚,不過也就這個數。雙雲按歲數在宿舍是老大,聽她們帶些牢騷,便笑說:「誰叫你們不是城裡人了,要是沾點邊也不用在這油燈下面吃饅頭鹹菜了。又都長得難嫁的很,不然以後也能在城裡混下去,這下沒治了。」聽雙雲這句話,幾人都笑得不敢再吃了,有一個捂住肚子,嗆著氣說:「就是你不難嫁,還呆在這裡做什麼,隨便找一個,不拘憨傻,只要城裡的,嫁過去也值得,沒準還有車從山溝里接出去。」幾個人都差點笑倒在桌上。雙紅到底與她們不入群,雖是笑,但並不肆意,仍撐著讓她們吃飯。

一屋姐妹正開心吃飯,忽又聽「咕咚咕咚」幾陣雷聲,接著便「嘩啦啦」下起雨來。幾人便不再說笑,聽著外面的雨聲,有一個說:「照這麼下,上半年的收成真箇沒了。」「可不是嗎,早一點還能救回一點,都快長成了還怎麼救。」幾人都是農家,這些事自然很在意。雙雲見她們沒了歡喜勁,仍叫吃飯,「快點吃吧,飯都涼了,人都像你們一樣,都不用吃飯了,愁苦著臉,照鏡子也沒那個樣,上天下雨還聽你們的?天塌下來都有份子。不能指望這一頓省的就抵減掉的。」幾人聽了都說:「你家像沒地似的,哪天你上街要飯了,才不說那話。」於是又接著吃,不等吃完,又相互譏諷一回。

飯畢,雨仍沒停,風更大了。幾人把剩下的饅頭鹹菜收拾放好,接著在屋檐下洗了手。這時雲彩擋住了圓月,黑的什麼都看不見。屋裡的兩把傘留著上廁所用,別的地方是不能去了。幾人在屋裡聊一會,都爬上了自己的床。雙紅沒有床,便上了雙雲的床,兩人挨擠著倒能睡得下。

一屋姐妹很少那麼早就上床的,怎麼能睡得著,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剛開始說城裡鄉下如何不一樣,多是聽說而已,再後來豬八戒撞天婚也說上了。雙紅聽她們說那些,有的懂有的又不懂,也插不上話,只有別的姐妹問起她時,才應答一兩句。不知過了多大會,雙雲和她們都說累睡著了,她仍是難以入睡,直盼不到天亮,好緊早回家。

真是不僅城裡鄉下不一樣,就是烏窪鎮上也跟金簪河邊的各村都不一樣。第二天,雙紅剛醒來睜開眼,雙雲已不在床上,其他姐妹也都已起來梳洗了。原來雙雲及同屋的姐妹因上課都有早起的習慣。雙紅昨兒沒睡好,雙雲也沒攪她,別的姐妹各自梳洗且說話聲都小些。雙紅這時一醒方覺自己睡了懶覺,忙起床穿衣。一個女孩勸似的對她說:「雙紅,你不去上課,能多睡一會,是我們昨兒說話久了,擾了你沒睡好吧,日頭還沒出來,路晾一會才能走,別急著回家。」雙紅邊穿衣邊說:「這裡比村上還早些,昨兒想早一會起來,今兒偏就睡住了。」別的幾個也都說:「都一樣,我們剛來時要不是起早的叫,不知道要睡過頭多少回。」

待雙紅下床梳洗一遍,雙雲和幾個姐妹把早飯帶回了。雙紅還是第一次沒有忙一會就吃早飯,很是不慣。別的女孩卻吃的很快,說話也不似昨晚那般瑣碎。雙雲見雙紅不慣,便說:「快趁熱吃了,涼了就不好。」雙紅只答「知道了」。不一會,幾個姐妹吃完,抱著書去了教室。雙雲臨去時說:「雙紅,多等一會,晾了路再走,今兒不會再下雨了。別多爭那一會,媽等到今兒不會急了。走時把門鎖上就好了。」雙紅應了,便坐在屋裡等。

校園裡人漸少了,雖然時候尚早,可雙紅此時心焦,一個人在屋裡怎麼能呆的住,幾人匆忙吃過早飯,屋裡有點顯亂,把桌子收拾了乾淨,拿笤帚把地掃了,連床地下也掃了,鞋擺了整齊。一切看了妥當,便鎖上門去了。這時離雙雲去上課不過一個鐘頭。

雙紅出了鎮,路已被昨天的大雨沖刷的乾乾淨淨,只是窪處還積著水,沒積水的也有的很滑,好在雙紅不覺多難,一路回去只比來時慢一點。她一路看了莊稼,都整片整片被風撲到了,心疼一回,又不知道自家的怎麼樣了。

雙紅進了村,村裡人剛過了飯時。幾個年長的去地里看莊稼已回了,那麼大風雨,凡是有過經道的人都耐不住的。雙紅路過何香家的門口時,田妹正在院門口扶被風吹歪的籬笆,一見她回來,忙笑說:「雙紅,怎麼回來的那麼早,晾了路才好,昨兒是給雨困住了吧。你媽等你不回來,急得不得了,直要一路上去找,說別是淋在路上了,還讓你爸也去。我說雙紅那丫頭不小了,能顧住自己,親姐表姐都在鎮上,淋不住,勸她下大雨不要去,可她還是不放心。你爸也那麼說,才不要去了。你快點回去吧,再等一會,你媽把家裡收拾好,怕是真要去找了。」雙紅笑說:「昨兒去的不晚,可玩了一會,下了大雨就沒回來。我怕爸媽放心不下就趕緊回來了。」田妹又說:「還是這丫頭知娘的心,再不回來,你媽去找,地那麼濕滑,可怎麼好。」何香也笑說:「你再不回來,二大媽就要趕一回集了。」雙紅一笑,回家去了。

雙紅進了院子,見玉勤正給牛拌草料,上前叫了一聲「媽」。玉勤轉身一看,果然是雙紅回來了,忙說:「傻丫頭,怎麼拖到今兒才回來?等到今兒怎麼不晾一會路再走,看這鞋都濕了,路滑沒摔倒磕著吧?」雙紅如實答道:「昨兒去的時候姐不在那兒,等了一會,又吃了飯,下了雨就沒回來。」玉勤只管嘮叨:「到那兒只管把吃的用的留給她就行了,還等她做什麼,見天不好該趕緊回來,家裡又沒個人能知道,下一回去的時候可不能等她了,把東西往屋裡一放就回來。」雙紅只好笑說:「這不是回來了?」玉勤仍后怕似的說個沒完沒了。

雙紅把帶回的包放回屋,換了鞋又出來,仍不見世明,便問了玉勤。玉勤這才轉了語氣說:「你爸吃了飯就到地里看莊稼,昨兒那麼大風雨,那麥穗正趕出粉,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呢?幾年也沒遇過那麼糟的天,還不知道要減多少收成。」雙紅聽玉勤的話比往日帶了更多愁悶,便不再問。

將近午時,世明在地里看了一晌午莊稼才回來了,因地里莊稼被昨兒的風雨毀了不少,就此天再轉晴也要減產幾成,還不知道接下來的天會怎麼樣,年前往地里積雪抗旱挽回一點還不夠補昨兒的一個空子。眼看著好收成被那麼毀了,世明臉上沒一點喜色,進了院子只是吸煙。雙紅端了茶放在旁邊。世明雖心裡不順,可對雙紅還跟往常一樣,見她端茶,便問:「一早回來了?昨兒風雨大,是住在雙雲那裡還是金雀那裡?」雙紅見問,便答:「昨兒在姐學校里住的,今兒一早就回來了。」世明又說:「那還好些,沒趕在半路下大雨,村裡幾個趕集的回來都淋在半路了。」雙紅明知世明因莊稼的事心氣不高,也沒再說別的。

玉勤從河邊刷鞋回來,聽村裡幾個爺們在橋頭說莊稼毀了不少,一見世明在門口坐著,連鞋也不晾,忙過來問:「福他爸,地里莊稼怎麼樣?給毀了多少?」世明嘆了口氣,說:「地邊還好,裡邊的都給風撲倒了幾片,天晴了,桿要起霉了。」玉勤聽了,忙有問:「三塊都是那樣的嗎?」世明又說:「多少都有,有的大片,有的小片。倒下的穗子都要空了。」玉勤輕嘆幾聲,沒有再問,想著在村頭說過的話,都信了,又看看日頭不亮的天,心更灰了不少。

午飯過了,玉勤給春福換了鞋仍讓他早去上學,想世明說莊稼那樣,又見家裡有雙紅料理,就要親往地里看看。田妹上午分裝世財鄰近各村收回來的藥材,此時也要去,見玉勤拿了傘往地里忙也跟了上,且說:「嫂子,你可不知道,昨兒那場風可把庄稼人坑了,早上我忙點事沒去看,聽柳枝說我家高坡地迎風的那頭被風撲倒了半截地,眼看就是好收成,偏就遭了這樣的災。山軍他爸明兒就回來,要知道家裡莊稼沒了指望,指不定愁成什麼樣呢,只怕連賣糧湊一點本錢都難了。」玉勤已知自家的情況,只說:「各家都是一樣,春福他爸說我家的也倒了那些,我還要再看看。你家山軍他爸只怕都知道了,廣播都報天氣,這日子誰不多留一個心呢。」田妹聽了,反說:「還不如不知道呢,安心收些藥草,也能多賺兩個錢,這時心急了回來,一個子也不能多掙了。」兩人說嘆著去了。

玉勤來到自家的地邊,不見不知道,那前幾天還挺直的杆子,都被風撲倒的一片一片癱倒下了,穗子都齊刷刷的倒地順貼著。地頭地邊的還好些,只是那倒下的只有穗長不了籽,不知要少打多少糧。玉勤幾塊地看一遍,心疼一回,各家都是或多或少,沒有不倒的,一場風雨已禁不住,要是再下雨,只怕連來年的口糧都保不住了。看著陰沉沉的天,玉勤不禁把多養幾隻雞的念頭也打消了。

玉勤看完自家的,還沒到田妹這邊來看她家的怎麼樣,不遠處那幾片雲就過來了,風也大了。幸而兩人來時都防著了,玉勤剛到地頭路邊,田妹撐了傘跑過來說:「嫂子,回去吧,天又要下雨了,今年莊稼不指望了。」玉勤也撐了傘說:「我正要看看你家的地被風撲的怎麼樣,我家倒的可多了,怕是一頭豬也難喂住了。」「嫂子,快回吧,不瞧心裡還好受些,各家都是一樣,再連陰幾天,都一家不如一家了」,田妹說著要回去。玉勤見天越發暗了,便不再去,只嘆了聲「多年都沒這個樣,今年怎麼就這個樣。」兩人說著,都撐著傘,仔細看著路往回走。一路上還有幾把傘,原來有很多娘們聽爺們說了,都不放心,也過來看的。此時雨大的很,路上又有水坑,挑著走,誰也看不清是誰。

玉勤到家還沒把傘放穩,世明便說:「一路上可看見誰家的好些么,又添這樣的雨,真箇一家好的也沒有了。」玉勤邊擦身上的水邊說:「可不是嗎,就是背風的也有整片整片的倒。迎在風頭上,半塊地都有倒了的。山軍家的就是那樣。」世明又說:「那樣的割都沒法割了,這樣的連陰雨,真的結不出幾個籽了。」兩人嘆幾聲,看著外面的雨,都很無奈。

雙紅聽見玉勤回來,忙趁雨小的一會三兩步進了堂屋,這時外面烏雲遮天,屋裡很黑了。雙紅點了燈,見玉勤鬢也成綹了,褲腿也濕了,便說:「媽,路上能走嗎?地里莊稼又倒了嗎?」玉勤嘆一聲,說:「怎麼能不倒,就是不倒,這麼下著,籽也成不了。再陰幾天,吃的糧都不保了。」雙紅知世明和玉勤為莊稼的事不是滋味,沒有再問,仍回屋去了。

眼看天暗,雙紅想早一會做了晚飯早歇下,還沒動手,春福提著傘回來了。她三兩步過來把春福拉進了堂屋。原來春福打的是何程氏用過的舊傘,加上風雨又大,幾乎不管任何用,渾身都濕了,臉上頭上都是水,褲子腳跟一大片泥。玉勤見他這樣,也沒訓一句,叫雙紅拿了乾的衣服來,又叫春福換上。世明見了訓說:「下了雨就不知道打傘嗎,跟著別人走慢一點,怎麼都不能摔成這個樣子,連褲腿都不知道卷了。」春福只不吭一聲,渾身發冷都有些哆嗦了。雙紅因要做飯,便叫他一起回廚房去了。玉勤想雙紅能應完廚房的事,便回了裡屋。世明看雨漸小,抽空給牛拌了一回草料,又回屋跟玉勤說些莊稼的事。一家人這才心安了一會。

再說那讓何家灣的人寢食難安的雨,在狂作兩天撲倒半數莊稼后,依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雖然不比前兩天猛,仍淅瀝不停。不幾日,倒下的秸桿都起了霉了,只有穗沒有籽。往年正籌忙的時節,今年卻家家犯愁。與往年一樣,在夏收時照例是晴天,可收穫的糧食卻不及去年的五成。多大半小子的人家,連吃半白都難了。

夏收過後,不幾天就都搶種上了。何家灣的人原以為雨下夠了,可那天像是怨金簪河邊上的人沒有燒夠香磕夠頭,又加著風狂作起來,比收前的雨量又大又猛。不幾天,河水又漲了幾尺,又幾天,漲到半山腰了,低洼處的灣里莊稼地都淹的什麼也看不見了。金簪河的河面比春天時寬了一倍,河灣里的幾棵楊樹也只見上半截的樹梢。何家灣的地勢稍高些,各家宅院都沒有進水,可村裡娘們洗衣裳也能站在村邊湃了,井裡打水,也不用扁擔,彎腰伸手就能灌滿提上來。

何家灣的人不曾想日日等夜夜盼,竟是這樣的水災,七八十的老頭老太太都說自小就沒經過幾回。可這有了不經也得經,這暴雨季節,天上下,河裡積,何家灣這一帶的人的地又大都在河灣里,地里淹的連一根草都沒有了。這麼一來秋收又不知打了幾折了。上面的救濟幾層分剝下來沒有多少,也是不能指望的。有的人家的存糧人吃已難,牲口已難帶了,只留下吃草的牛和拾碎食的雞鴨。十家有八家的豬都是賣了的。災落到頭上誰都逃不掉,河邊人家的日子都較以往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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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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