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傅之曉豈能聽不出在門口說話的女人是誰,不過她還沒有小氣到這種地步,任由簡頃跟著柳馨煙進了宮。
可是不多時,徐總管又匆匆來敲傅之曉的房門,說出的話簡直令傅之曉大吃一驚:「殿下和陛下在御書房吵起來了!」頓了頓,「晉王殿下來求主意了。」
「……」可憐的孩子。
她皺了皺眉,心思回到正題:「怎麼會吵起來了?」
簡頃雖然恃寵而驕,但也絕非咄咄逼人的類型,而楚皇帝亦是心疼兒子,從那天兩人對話的情節上看楚皇帝明顯知道簡頃嘴巴壞卻是沒有惡意的,是以這樣兩個人,怎麼吵起來了?
徐總管斟酌了下語氣:「是在隨行人員的問題上……」
問題很簡單。
楚皇帝不知何故做了點臨時的人事調動,而插手了簡頃的管轄區域,自然要跟當事人說一聲。
於是簡頃被召進宮了。
可這一項人事調動卻是要將柳馨煙安到簡頃身邊來。
簡頃四歲離開大楚之前,身邊的確還有女人的存在,乳母、貼身宮女、忠元皇后等等。
可他七歲回到大楚后,就被賜了王府搬出了皇宮,雖說早些時候下人裡頭還用著女子,可也絕對不再近身,直到後來連女子也不再用了。
是以簡頃對這個極為自作主張和蠻橫無理的旨意表示了反抗。
楚皇帝卻不以為然,原本柳馨煙在他眼裡就是兒媳婦一樣的存在,頭腦好,功夫好,長得美,打仗更是沒話說,安在簡頃身邊,這一趟立山走得再安心不過。
是以他很堅持。
兩人都犟起來,就有點僵了,柳馨煙當時在御書房也不知跟兩人說了什麼,簡頃忽然就發了大火,把楚皇帝的桌子都掀了。
楚皇帝一愣,真的惱怒了,派兵把御書房整個圍了起來。
「柳馨煙到底說了什麼?」傅之曉有點緊張了,她知道大楚沒幾個人傷的了簡頃,這可是袁離親口說的。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害怕簡頃受到一點傷害。
「屬下不知、」徐總管自然明白她的擔憂,忙不迭地安慰道:「王妃不用擔心,殿下不會有事。」頓了頓,他補充道,「陛下終究是個慈愛的父親。」
傅之曉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也弄不明白,簡頃明明對楚皇帝那麼放肆,楚皇帝都視若無睹這次就。
「陛下若是真的想對付殿下,就不是派兵包圍御書房,而是派兵包圍殷王府了。」徐總管看著傅之曉,眼神流露出慈愛,「畢竟殿下的弱點,在這裡才是。」
傅之曉沒由來心裡有一絲暖流流過,可想到下午所聽說的事情,她又眼眶澀澀:「我們怎麼辦?在這裡等待?」
「王妃放心便是。」徐總管說著話,忽然冷了音調,「想動殿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天色垂暮,雲兒催了好幾次用膳,可傅之曉完全沒有心思吃飯,她緊張得胃痛。
此時宮裡還沒有任何消息,徐總管亦是不慌不忙的核對著賬本,似乎絲毫不擔心。
又過了好久,冷夜的風呼啦啦撞擊著薄窗,徐總管才派人傳來消息——
殿下出宮了!
傅之曉霍地站起身,守在一邊的雲兒本昏昏欲睡,被她猛烈的動作嚇了一跳:「王妃?!」
「我去府門口!」
說著她就繞過桌椅抽開門栓出門。
迎面而來一陣凜冽的寒風,刺得雲兒打了一個哆嗦,看見傅之曉單薄的背影,她著急地道:「王妃!」
三兩步到門口后,又匆匆折回來取下大氅,這才又朝傅之曉離開的方向去。
徐總管在中庭遇見傅之曉,見她穿著單薄,當下攔住:「王妃!夜深露重,回屋休息罷。」
傅之曉搖了搖頭:「我去門口等他罷。」
徐總管看著她瘦削的肩膀,不贊同地皺眉:「王妃,殿下回府第一件事自然是來尋你,王妃切莫著急,先回去休息罷。」
傅之曉也蹙眉,顯然不太滿意:「我在門口等他就好。」隨即又補充道,「心裡踏實些。」
白天發的事情太多,傅之曉隱隱覺得柳馨煙只怕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聯想下午簡頃在客棧以及馬車裡的反應,她不敢往下想。
「王妃……」
「你不用再勸了。」傅之曉笑了笑,「他回來之時第一眼便能看到我,這樣,我和他都會安心一些。」
徐總管不知說什麼好,最終只嘆了一聲:「是。」
雲兒總算追上了傅之曉,慌慌忙忙地將大氅披攏在她身上:「王妃,小心著涼。」
傅之曉看著她同樣被凍得通紅的臉,皺眉道:「你先回去罷,我這裡不需要你。」
「王妃。」雲兒哈了一口氣,有些無措。
徐總管頷首道:「我陪著王妃便是,你回去罷,收拾收拾屋子,殿下回來自然是要先沐浴更衣。」
雲兒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傅之曉帶著徐總管道到府門口站著。
白晝里殷王府門前便極為冷清,夜晚更甚,寒風一陣一陣刮過,傅之曉從腳底冷到頭皮,每一個細胞都在打著寒顫。
有下人遞過來一個湯婆子給傅之曉,傅之曉將湯婆子抱入懷中,看著漆黑的大街,依然覺得幽冷異常。
「那次出使大楚,據說是他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傅之曉忽然道,冷風幽涼,她的聲音帶著顫抖的輕渺。
徐總管看了她兩眼,頷首:「是的,好在殿下身子結實,睡上一陣子便醒了過來,可醒了之後,便起身更衣打算出門,當時陛下就在屋子裡,不明所以,問殿下要去哪裡,殿下道是要去一趟大齊,陛下動了好大肝火。」
明明不過幾月時間,只是今日回憶起這些來似乎是發生在很久以前了。
她嘆了口氣:「固執。」
徐總管抿出一絲笑:「殿下要走,誰也攔不住,陛下派出九城兵馬司將整個京都全部包圍起來,武小將軍帶人將殷王府整個包抄了起來,那時候大楚都以為殿下要反了,整日人心惶惶。」
「武雷應不是和簡頃是朋友?」傅之曉詫異地問,當初武雷應幫簡頃來尋她,又道是朋友,她還以為兩人真跟鐵哥們兒似的。
「自然算作友人。」徐總管坦然道,「如果殿下不總是欺負武小將軍的話。」
「……」
「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殿下還是去了大齊。」徐總管似嘆非嘆道,「那時候我便知道,殿下是一定要將王妃給帶回來了。」
傅之曉面有異色:「總管當時就知道我?」
「無人不知。」徐總管不知想到了什麼,「呵」地笑出聲來,「殿下那時候身體還沒恢復,總是疲憊的伏案睡熟,那時候便在殿下桌上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他看著傅之曉,面上帶了幾分愉悅:「王妃猜猜是什麼?」
傅之曉蹙眉思考了一下,最終搖搖頭:「不知道。」
徐總管也似乎沒有耐心等她猜出謎底了,笑著道:「自然是王妃的畫像了。」
傅之曉眉心一跳,有些怔愣:「啊?」
徐總管看著她這幅呆樣,笑著搖搖頭:「夫人莫非以為是和殿下的第二次相遇是偶遇?」
當然不是,簡頃明顯是回來找她報恩外加治什麼勞什子的病。
可此時想想,又覺得怪怪的。
「畫里的夫人笑容明媚,清麗脫俗,眼神真誠沒有一絲矯揉造作,漫天雪花襯托著夫人,當真讓人過目難忘。」
傅之曉一怔,想了想,才明白徐總管許是將花瓣看成雪花了。
這、么、說、來——
簡頃其實對她一見鍾情?!
說什麼報恩治病,現在想來,假話並非沒有蹤跡可循,只是她當時並沒有往深處想。
往事一幕幕閃過,傅之曉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第二次見到他,他眼底那時並沒有如今這般感情濃烈,想來當時只不過想確認一番自己的情感,卻沒料到一發不可收拾罷?
傅之曉輕輕嘆了口氣,許是習慣了這樣的溫度,冰冷的寒風也不在刺骨了。
良久,從寂靜的街頭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兩人循聲望去,遙遠的黑色街道盡頭,卻有一輛馬車漸漸從黑暗裡衝出來,一步一步踏到光明之下。
袁離看到傅之曉站在門口,臉都白了:「王……王妃!您這是做什麼呢?!穿得這般單薄還……」
他話還沒說話,車簾就被掀開一把扇在他臉上。
簡頃淡淡瞥了袁離一眼,抬眸向府門口看過去,門口多了四個人。
兩個腰桿筆直的護衛,徐總管,以及傅之曉。
看著傅之曉凍得通紅的面容,他微微蹙了蹙眉,眼神幽冷地落到徐總管身上:「徐一生。」
他的怪罪,徐總管心領神會,只垂首不語,一副任意受罰的模樣。
「簡頃。」傅之曉邁著凍得僵硬地腿走下來,看著簡頃下了馬車,她慢慢走到他身邊,唇瓣噙著一抹明媚的笑意,「怎麼這麼久才回來?用過晚膳了么?外面冷,趕緊進屋罷。」
簡頃看著她明亮的雙眸,垂下眼睫毛,將她攏進懷裡,嗓音幽涼低柔地道:「進屋罷,夫人。」
徐總管和袁離對視一眼,隨即各做各的事。
她被簡頃強硬地拽著進了院子,簡頃更是毫不遲疑地將她一路拉進了屋子裡。
門吧嗒一聲落了鎖。
屋裡被炭火溫暖著,傅之曉看著他精緻的面容,感覺他的情緒有些怪怪的。
「簡頃。」她反手將湯婆子塞進他懷裡,握著他冰涼的手,「你怎麼了?」
宮裡的事,她無權過問,只好當做不知道。
簡頃垂眸看著她的雙眼,那雙眼裡明明白白寫著擔憂。
他伸手撫上她的面頰,她的面頰是冰冷的,他的手亦是冰冷的。
有時候真是想不明白。
父皇說,柳馨煙放在身邊,其一,是因為她行軍布陣能力不屬於旁人,其二,便是希望簡頃看到她的優點。
柳馨煙當然有優點,而且優點還很多。
她是作為殷王妃被培養起來的,全部是按照曾經簡頃的理想標準來努力的。
可是——
在他心裡,標準也只是公式化的,真正遇到了人,標準又哪裡用得上。
就好比柳馨煙說傅之曉在他的前路上幾乎一無是處,對他沒有任何幫助。
怎麼會沒有幫助?
無邊的黑暗裡,忠元皇后一遍一遍顫抖著握著他的手說:「你不要害怕,躲在這裡,本宮引開他們,沒有人會尋到你,確定他們離開之後,你就趕緊逃,若是沒有力氣,便等待救兵罷!」
忠元皇后說:「二皇子,一定要活下去!」
他蜷縮在那個小小的被樹林遮蔽的洞里,內心感到極大的恐懼感,拉著忠元皇后的手不敢撒手,只顫抖著唇瓣喊:「娘,娘、」
忠元皇后忍不住掉淚:「你一定要活下去!簡頃!」
說完她便強硬地掰開了他的手,將那堆樹枝遮下來擋了個嚴實。
他再也沒見過忠元皇后。
那是難熬的三天,寒冷,飢餓,口渴,身體像是分裂一般時冷時熱。
可忠元皇后說,要他一定要活下去,他得堅持住。
他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而此時卻有人擁著他,溫暖他的體溫,柔軟的手一遍一遍擦過他的肌膚,就像在告訴他不要害怕。
噩夢總算在這裡停止。
不要害怕?
簡頃嗤笑一聲,長臂一伸將傅之曉攬進懷裡,垂首在她耳邊傾吐話語:「夫人,還沒吃過晚飯罷?」
說著這話時,他的手指在她背後曖昧的遊走,傅之曉大氅下穿得單薄,是以對他的手指動作也身為敏感,當即耳根一紅:「等……等你一起吃啊。」
簡頃眸色一暗,全然不顧跳動的心房,將她更為緊密的擁進懷裡。
「簡頃?」傅之曉面頰緋紅,最近她感覺似乎越來越愛臉紅了,整個人變了不少,倒像是偶像劇里的中二女主了。
他輕輕含著她精緻小巧的耳垂,用牙齒細細廝磨:「有人想要上你。」
傅之曉一怔,簡頃卻忽然鬆開了她,只拉著她在桌前坐下,嗓音幽涼地道:「袁離,別站著發獃,讓人端膳食來。」
傅之曉還沒有回過神來,卻又見簡頃幽幽詭詭的笑起來,精緻詭美的面容如同添上一抹艷色,唇瓣猩紅在這一抹笑容下顯得分外妖異:「本王偏不讓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