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負如來不負卿（第7節）

「血！……」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有人在驚呼。我努力睜開眼，可沒多久重新墮入了黑暗……

以前見過的那個夢境又來了：我好似在下落，又好似在漂浮，到處迷迷茫茫一片，睜大眼睛，什麼都看不見，除了霧，四周空曠寂靜，「若曦……若曦……」空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裊裊不絕，我好像看見了八爺府，還有八爺，八爺背負着手，站在雲曦閣的園子裏，抬頭仰望着我，見我來了，臉上露出溫潤的微笑，緩緩向我伸出手，我大聲喊著：「八爺，八爺……胤禩，胤禩……」漸漸地，霧氣又瀰漫起來，愈發厚重了。「若曦，……」八爺突然不見了，聲音也消失了，餘音裊裊，融入霧中……漸漸，我聞到一股香味，細細辨析著，是香爐里的沉香……

「醒了！醒了！」睜開眼一看，眼前竟然是那拉皇后，這是在哪裏？我試着坐起身子：「皇后，臣妾……」皇后忙按下我：「八福晉，你剛剛小產，先躺着不要動。」小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嗎？我摸摸肚子，果然……孩子沒了，八爺的希望也沒了……我放聲大哭起來。

「若曦，你不要哭了，朕已經讓八弟回府了。」這是雍正的聲音。想起八爺的腿，還有八爺若得知失去孩子的痛心，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歇斯底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雍正勸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回府？太醫說過，你不能情緒激動，一定卧床靜養，否則……若曦，你暫時在皇后這裏休養幾天，朕再派李太醫跟你一起去。」皇后也勸道：「弟妹，我知道，你珍惜這個孩子。相信我，只要你耐心靜養，孩子以後還會有的。」以後還會再有？不可能了！現在已是雍正二年！「皇后，你不知道！不會再有了！不會……」我的情緒更加激動……

蘇培盛公公跟雍正低聲說了幾句，雍正蹙眉，手一擺，說：「讓他進來吧。」只見面色蒼白而焦灼的八爺，被李福攙扶著著走進來，他一下子撲到我的身上：「若曦，若曦……」我停止哭泣，抱住他，焦急地詢問：「八爺，你的腿怎麼樣？疼嗎？」八爺緩緩地抬手，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抹去我臉上的淚痕，語氣充滿憐惜地說道：「若曦，怎麼這麼傻？為什麼要為我受苦？我撐得住的。」聽到八爺這句話，我才放下心來，可又突然想起孩子沒了，我愧疚地低聲說道：「爺，對不起，對不起，孩子沒了……」八爺緊握我的手：「我已經知道了，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的，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你的身體……」

八爺緊握我的手，轉過臉，面對雍正，說：「皇兄，我要馬上帶若曦回去……」雍正臉色嚴峻，語氣冷淡說：「太醫剛剛已經仔細地把過脈，她身子這麼虛弱……她現在回去，只會害死她……待在皇后這裏更方便醫治，你就讓她在這裏休息幾天再走。」聽了雍正這番話，八爺有些猶疑。

這時雍正走到床邊，對我說：「若曦，你就安心在這裏休養，你若此時回去，會有危險……」八爺也努力站起身，直視雍正片刻，聲音冰冷，說道，「那好，若曦沒事一切都好，否則……」八爺臉上露出少見的一股凌厲，眼裏也閃出一絲寒光，雍正稍稍怔了一下，很快轉過神，冷冷地看着八爺，道：「如果當時，你的嫡福晉郭絡羅氏，沒有冒冒失失地闖入，沒有冒冒失失地說話，若曦也不會有事。」見氣氛有些緊張，皇後走過了打圓場：「八弟，皇上說的沒錯，弟妹雖在殿前跪得久了一點，可……皇上認識若曦這麼多年了，也一直把若曦看作妹子，不會害若曦的。」

……

我在皇后這兒靜養了三天，這幾天一直是迷迷糊糊，睡得時候多，清醒地時候少，只迷迷糊糊地知道每天都有太醫來把脈，皇后也經常到病床前看我，可皇后都說了些什麼我都記不清楚了……終於八爺把我接回了府，過程究竟如何我也模模糊糊的，只知道是躺在八爺懷裏，八爺不住地撫摸我。

……

「王爺，二小姐醒了！」，聽到巧慧的聲音，八爺快步走過來，可腳步明顯不太穩健：「若曦……」八爺仔細查看我的臉色，眼裏除了痛楚，還有焦慮、憂傷和悲戚。我凝神看他，他的臉上再沒有了溫潤的玉色，只剩下滿目憔悴的青白，眉心處，更是多了兩道深深的褶皺，眼圈泛著黑暈。我盯着他，又驚又痛，禁不住責問：「為什麼不好好休息，這幾天你一定是沒合眼……」他像是什麼都沒聽見，只細細地，反反覆復地打量着我，然後伸出右手撫在我的臉上，輕輕地撫摸，小心翼翼地撫摸：「若曦，你，真的醒了嗎？真的嗎？」

「胤禩，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孩子，沒了……」我渾身軟弱無力，但還是努力擠出這幾句話。八爺猛地一把抱住我：「若曦，什麼也不要說了，我，不怪你，當日你為了十三弟，都敢拚命一跪，何況如今換了我……孩子，我們以後會有……我只要你好好的……」我扯了扯嘴唇，微微一笑：「胤禩，還有，我沒有跟皇上怎樣……我當時只是暈倒了……」八爺把我摟得更緊，下巴摩挲着我的臉：「若曦，我相信……我相信你，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

忽然我想起玉檀和王喜，「胤禩，我也問你一件事。」我看着他的眼睛，「玉檀和王喜死了，你知道嗎？玉檀是你和九爺的細作嗎？」八爺說：「玉檀和王喜，你那次問起以後，我讓十四弟查了，十四弟告訴我，守陵人中沒有查到。後來我又從別處查了，才知道玉檀和王喜都已被處死，我怕你傷心，所以一直沒敢告訴你。」八爺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若曦，我說的，你信嗎？」我點頭：「嗯，我信。」

他的唇角微微牽動了一下，接着說：「至於玉檀，他確實是九弟安插的細作，當年是九弟救了玉檀一家，所以玉檀以此報答九弟……我也一直在用玉檀的傳遞的消息……當時，我沒告訴你，因為那時玉檀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後來玉檀死了，我覺得，更沒必要再跟你揭露她的身份。若曦，對玉檀的事，我心中有愧，我知道你們情同姐妹。若曦，能原諒我嗎？」他溫柔地撫着我的臉。玉檀這麼多來，都苦心對我保守秘密，確實是因為一旦身份暴露，不光自己死得難看，而且會牽連全家，八爺不願對我透露風聲也是為了保護玉檀。我點點頭，說道：「這個，我懂。」

「玉檀是細作，這件事是老四跟你說的嗎？」八爺抬頭看我，「其實，不管她是不是細作，她都得死，因為皇阿瑪歸天那日，是玉檀當值，他跟梁公公一樣，結局都是死，你懂嗎？」我懂，我當然懂。連大內總管梁公公都得自盡，小小的玉檀又算什麼？沒有連累全家，已是她最大的幸運了，這就是皇宮的殘酷，這就是政治的殘酷。

……

這幾日，八爺除了偶爾出去，大部分時間都在雲曦閣，喂葯親力親為，從不假借於人手，李福也一直在給他的腿用藥。漸漸，我的身子開始有了力氣，靠在床頭，我問正在桌邊寫信的八爺：「**還好嗎？她那天有沒有惹惱皇上？」聽我這麼一問，八爺手中的筆一頓，停在半空，良久，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筆，然後站起身，踱到窗前……「**，我對不起她。老四命我將其休回娘家了……你昏迷的那日，她已奉命離開……」

休妻，歷史上有記錄，這件事真的發生了？對於**，我雖然一直不喜歡，她對我也恨之入骨，可聽說她被休，我還是感到一陣陣心痛，這個女子，一生愛着八爺，可八爺除了義務，並沒有真心愛過她……「胤禩，你為何不拒絕？」

八爺從懷中掏出皇上的諭令，遞給我，我打開仔細看，上面寫着：朕繼位以來於廉親王無見不施，無事不教，乃廉親王終懷異心，並不悛改。看來皆伊妻唆使所致。朕將胤禩晉封為親王，伊妻外家向伊稱賀，伊雲『何喜之有，不知頭落何日』等語，是誠何語，是誠何心？！我朝先世行有舊例，信郡王傲札之妻因欺侮其王，聖祖皇帝曾令休回外家，禮王福晉殘刻，taizu高皇帝特遣王等將伊處死。朕降旨於廉親王之妻，革去福晉，逐回外家。降旨於伊外家人等，另給房屋數間居住，嚴加看守，不可令其往來潛通信息，若有互相傳信之事，必將通信之人正法，伊外家亦一人不赦。降旨於廉親王若因逐回伊妻，懷怨於心，故意託病不肯行走，必將伊妻處死，伊子亦必治與重罪。

看完雍正的諭令，我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滾落下來……**當時貿然闖入，還說出難聽的話，以致於我腹中的胎兒沒了，八爺自然對**也有怨怒，可讓他休掉**，他心裏自然也有萬般不忍，畢竟**是他的結髮妻子，我抽泣著說：「胤禩，對不起，如若那天，**沒有看見我倒在皇上懷裏，或許不會有事。對不起，都是我害了她。」

八爺緩緩坐下，輕輕撫着我臉頰上的淚水：「若曦，我說過，不要把罪名攬到自己身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老四這麼做，最直接的原因，是因為她那天胡言亂語，出言不遜，對皇上大不敬；根本原因是針對我，既然不能罰我跪，就想別的法子解恨……老四這麼做，是要警告我，如果要怪，就怪我吧。她嫁給我，可我終究沒有愛過她，如今她被休，對她來說，是壞事也是好事……」八爺說的確實有道理，從諭令內容的字裏行間來看，**被休確實是跟八爺有關。

憑心而論，**雖然愛八爺，也願意為八爺付出自己的一切，可是她愛得太霸道，從某個角度來說，對八爺是不利的，尤其是在這個封建時代。我不禁想起皇后那拉氏，都說她溫柔賢惠的女子，那幾日在皇后那裏休養，讓我真正體會到了。我不禁感慨，雍正冷峻鐵血，手段兇狠殘刻，怎麼娶了這麼個賢淑的嫡妻？八爺溫文爾雅，偏娶個潑辣兇悍的嫡妻？看來，男人娶個好妻子還是很重要的，聯想自己平常對八爺的態度，似乎任性的時候不少，今後對八爺要再溫柔一點憐惜一點，為了八爺我要努力改正。

八爺靜靜地擁着我，彷彿時間已經凝固，良久，他問：「如今，我最擔心是你和弘旺……若曦，你說，我們將來，葬在哪裏……」我抬頭看着他，眼眸還是如水般清澈，潭水平靜，沒有一絲波瀾，我說：「名利，對我來說，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死，是回歸天地，更無需講究。我只要與你『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在一起。」八爺默默看了我半晌，握住我的手，緊了又緊，然後又將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前：「若曦，我胤禩得妻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