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同桃李混芳塵（第1節）

本以為經過這次罰跪，雍正短期內不會找八爺麻煩，可我想錯了。十一月十四日，晚上回府以後，八爺一直悶悶不樂，飯桌上，我小心地夾了很多他愛吃的菜，可他沒動幾筷子。我只好軟語想勸，他才悶着頭吃了一碗飯。

撤了飯菜，我親自沏了一壺茶，倒了一杯遞給他，我問：「胤禩，皇上他又為難你了嗎？」八爺手握拳頭，說：「如果他只是針對我個人，我能忍。可我提出的各種措施，沒有一次不被駁回。今日我和工部官員反覆討論后，建議修建陵寢所用紅土，折銀髮往當地採買，可省運費事。結果我將奏摺遞給他后，他竟然馬上就諭示工部：此特廉親王存心陰險，欲加朕以輕陵工、重財物之名也。」

我勸說：「既然皇上不願減省，你又何必操心？」八爺回答：「若曦，國庫空虛，前方又在打戰，哪裏都在伸手要銀子！其實，我已經多次建議減省開銷，比如主持皇阿瑪葬禮時，我提出，可縮運送皇阿瑪的梓宮夫役人數，由兩萬人減為一萬人。還有祭祀時也未必非要新制供桌，往年用過的也可以再用，即使有點破損，只要不影響使用，又有何妨？」

八爺說：「當初，李自成的大順軍攻進北京后，明朝國庫、皇宮內的所有值錢物品，全部被一掃而空，我們只是得到了一個空城。這麼多年來，大大小小的戰爭又連續不斷，國庫早已空虛，皇兄採取堵住貪污漏洞的方法充實國庫，雖也是一個辦法，但勤儉節約也是長久之計。我的目的是，改革以往治理帝喪時縻費錢糧過多，興師動眾，禮儀過繁的做法。我們不能藉著正當的名目隨意揮霍。」

「還有，上駟院畜馬太多，平時養著這麼多的馬匹幹什麼？它的作用無非是養成皇親貴族奢靡的陋習。還有寫奏摺，舊紙張也可以使用。平常就要讓官吏們養成一點一滴都可以節約的習慣，而不是拿公家的東西不當數。」

八爺這麼一說，我完全明白了，提到上駟院的馬匹，我想起現代時，政府部門的公車，那些政府官員除了乘坐豪華公車上下班，還用公車接送孩子上下學，甚至外出遊玩，車的保養、油費一律是公家花錢，說到底花的是老百姓的錢。八爺的就簡務實的精神，不僅僅在這個年代，是一種頗為前瞻的革新精神，即使在現代也是大力提倡的。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高遠。

我說：「胤禩，你的想法做法，我都很理解，你比別人站得高看得遠。可你這樣做肯定會被皇上抓住把柄。」八爺微微一笑：「我個人的身家利益算什麼？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這樣做是不願勞民傷財，損害百姓利益。國庫里的錢不是百姓的心血嗎？『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愛護百姓的利益，才能真正長治久安。」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後抱住他，下頜搭在他的肩上：「別為這事生氣了，反正現在他是皇上，江山是他的，隨他折騰去吧。」他握住我的手：「若曦，你有所不知，當初皇兄剛剛即位時，他雷厲風行地採取了一些措施，比如整治吏治等，我大多是贊同他的改革的，所以我誠心實意為他做事，可如今，他卻絲毫不採納我的建議，他的施政理念已經與我不同，我做起事來不順心啊。」

……

這幾日，我都親自去廚房做幾個小菜，晚上等他回府，又極力哄他多吃一點。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一月二十二日，裕親王保泰被革去親王爵位。

這天八爺回來時，天已經黑透了，窗外飄着雪花，我把火爐燒得旺旺的，等他回來。「主子，王爺回來了。」聽到通報，我立刻迎了上去，一邊幫他解開披風，一邊吩咐未雨準備熱水。幫八爺洗了臉凈了手，我忙問：「胤禩，怎麼回來這麼晚？」他滿臉疲憊不堪，坐下來，緩緩開口：「今日在朝堂上，我和皇兄為修建陵寢的問題發生爭議，裕親王保泰支持我的意見，皇兄竟然一怒之下，奪了他的爵位。」

我不禁瞪大眼睛，驚呼一聲：「什麼？奪了裕親王的爵位？裕親王不是接替了你的理藩院尚書一職嗎，還管理禮部，皇上怎能隨意撤職奪爵？」

這個裕親王保泰是康熙的哥哥福全的兒子，康熙四十二年福全去世后，襲了福全的裕親王爵位，他一直位高權重，任鑲黃旗滿洲都統，兼任鑲白旗漢軍都統。

八爺的眼睛漸漸紅了：「保泰和我一直親若兄弟，如今，僅僅因為附議我的意見，就被奪爵，我對不起他，是我拖累了他。皇兄下令后，我氣極了，和皇兄爭吵了半天……」我一驚：「那皇上會放過你嗎？」八爺哼了一聲：「今日他自不會對我如何，奪了保泰的爵位后，朝堂上已經鬧哄哄的了，他如若再對我動手，必然會激起群憤。哼，老四他怎麼也要壓着怒火。」

我吩咐巧慧將飯菜端上來準備用膳，八爺蹙著眉說：「我不想吃。」我說：「胤禩，你不許我不吃不喝，我也不許你不吃不喝。你為我想想吧，你若是身子壞了，我靠誰去？」我移過椅子，坐在他身邊，端起碗，夾了一塊魚肉，柔聲哄勸：「胤禩，你只需張口就好，我喂你吃……這樣，你今晚吃多少，我就吃多少。」八爺這才笑了：「真真拿你沒轍，好，我吃……」說着張了口吃了。用完膳，他忽地摟住我，說：「若曦，幸虧我現在身邊有你，否則我都不知怎麼熬下去。」

……

十一月二十三日，康熙的忌辰又到了，這次，雍正帝再次將祭陵的任務交給年僅十四歲的弘曆，去年弘曆已經代雍正祭過景陵，看來他已經將三阿哥弘時排除在外，弘曆成了他心目中的皇位繼承人。弘時雖說排行第三，其實前面兩個哥哥已經夭折，弘時實質上是大阿哥，而且今年剛剛二十一歲，正值年輕有為之時，雍正卻棄弘時選弘曆，深究原因，是因為弘時在雍正繼位前，與八爺九爺關係甚密。

做兒子的不喜歡自己的父親，卻喜歡自己的叔叔，這難道是兒子的過錯嗎？而且，自從雍正即位后，八爺為了避嫌，已經與弘時疏遠。二十三日晚，弘時不請自來，與八爺在書房談了很久。八爺回卧房后，我問：「弘時人呢，回去了嗎？」八爺說：「他想不通他的阿瑪，為何這樣對待他，本不想回去，我勸說了許久他才回去。皇兄這麼針對自己的兒子，其實我也想不通，弘時他做過什麼，他只不過是過去跟我交往多了一點，那時他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那時的他，能為我做什麼。皇兄連這點都不能信任自己的兒子，怎能為人父？」

是的，八爺為何有人緣，是因為他賢能，人品好，福全當年就這樣評價八爺：不務矜誇，聰明能幹，品行端正，宜為儲君。哎！康熙皇帝聰明一世，可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選擇八爺為儲君，如今雍正的所作所為，恐怕他老人家也沒想到吧。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八爺靠在床背上，摟住我，說：「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越來越體會到親情的重要，若曦，如今，對我來說，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可以放棄，我只要你。我只希望上蒼能夠給我機會，永遠陪着你，攜手到老。其實，我這一生做的最對的事情，就是娶你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