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三十,

北蔡斜倚在雙交四菱花扇門邊,百無聊賴地看着黃琉璃瓦歇山式的屋檐頂,檐角之下安放着五個形態各異的走獸,都是她只在書中見到過的,器宇軒昂,其中有一個龍身豺首,嘴中叼著一把劍,威風凜凜的,那是睚眥,「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報則不免腥殺,檐下是單翹單昂五踩斗栱,內外檐裝飾著龍鳳和璽彩畫,明晃晃的都是黃色,頗為單一無聊,她看了看關合著的雙交四菱花扇門,嘴巴里嘟囔了一句「無趣地緊」,打了一個哈欠,微微的淚水充盈着眼眶,北蔡伸出手指揉了揉,又順着這座宮殿轉了一圈,看見西耳殿掛着一塊匾,上方龍飛鳳舞地寫了「寄所託」這三個大字,北蔡推開一扇琉璃門,一副美人丹青便赫然出現自己的眼前,畫中的女子嬌俏而立在火樹銀花不夜天之下,手中拿着一枚崑崙奴面具,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雲。錦繡製成的裙緣和金線織就的點綴於裙擺之上,繁花似錦,將她的錦瑟年華點綴成了華麗的錦緞。

畫中的女子眼神全都注意在她身側的那一株掛滿了各式各樣燈籠的樹上,笑意吟吟,北蔡凝神細看時,似乎還能看見一個男子的側影,在燭花的襯托下,露出一截朦朧的剪影。

馮智玳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北姑娘,寄所託若是沒有陛下的指令,誰也不能進來。」

北蔡被他雌雄不辨的尖細嗓音給嚇了一大跳,轉過身去,看見他恭順地團着手臂弓著身子立在他面前,於是打了一個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之前不知道。」

轉身走開,不由得抱怨起師尊。什麼讓自己好好在五蘊城歷練一番,都是做不得數的,找完了趙夫人之後,還未來得及在這個眾位師兄口中的花花世界中歷練歷練,師尊竟然讓狐鷹捎帶了指令過來,便是跟在七殿下身後一道回琅玕谷,真是一件無聊的事,原本還想在五蘊城多呆上時日,卻是不曾想到和謝沛傑分別的日子來的這般快。

北蔡打了個哈欠,攤開四肢伸了一下懶腰,宮殿中總是不乏開的正好的花,雖然快要進入冬季,菊花卻是開得異常爛漫,安台瓷浪、碧玉銀鳳、撫醉歸、蜀水清詩、天河落雁……琳琅滿目的花看地自己迷了眼睛,比琅玕谷中品種還要多少許多啊,北蔡一株一株地辨認著,發現到後來,還有很多都叫不上名字。

「北姑娘,皇上宣你。」馮智玳尖細著如女人一般的嗓子來到北蔡身邊,把正在專心賞著菊花的北蔡給嚇了一跳,她抬起眼睛,看着沒有鬍子的馮公公,手臂上接連跳起一顆顆的雞皮疙瘩,活到了今天才算是真正知道,原來皇宮中除了女人、男人,還有不男不女的。

北蔡跟在馮智玳的身後,眼睛卻是咕嚕咕嚕地一刻不停地轉動着,這裏的事物,對於她而言,所有的都是新鮮的,從未見過的。

馮智玳盡職盡心地在前面帶路,對着北蔡僭越的行為權當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候在一邊的宮女們打開了雙交四菱花扇門,恭敬地弓著身子,像馮智玳和北蔡行着禮。

北蔡剛剛跨進門檻,溫熱的氣息夾帶着濃重的中藥味道撲面而來,北蔡連連打了三個噴嚏,才止住鼻頭的癢,她伸出手極為不雅觀地揉了揉鼻子,馮智玳看着她這個粗俗完全沒有女兒姿態的動作,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心中滿是擔憂,這般沒有禮節的女孩子護著七殿下一道同行,會不會出言頂撞?

他從小就跟在祁帝身邊伺候,陪着他一步一步從一個懦弱無爭的皇子走到了現在,七殿下是祁帝的心頭肉,也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心中對七殿下的疼愛完全不比祁帝少上一分。現如今,原本應該是被捧在手上肆意疼愛的七殿下卻是成了謝氏的眼中釘肉中刺,險些淪為階下囚,他自然也跟着心焦,然而人弱勢單,怎麼都想不出什麼可以護著七殿下的法子,現在,終於是盼來了救星,卻是這麼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這可如何是好?

北蔡見到了躺在龍床之上的祁帝,干皺着一層皮膚,顴骨高高地突起,手上只有一層虛薄暗黃的皮,青筋撣出,瘦骨嶙峋,胸口不住地起伏着,看他那個樣子,應該是進氣少出氣多,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是師尊在這裏,也不過是能吊上他一段時間的命罷了。北蔡從小便見慣了人的生死,那些被送進琅玕谷看病的人,多數是病入膏肓的,而師尊又有一個怪脾氣,醫治人從來不看對方的背景,而只是隨着自己的心,所以,很多有錢的鄉紳都被拒之門外,硬生生地病死了,所以,死亡對於她而言就像是家常便飯,即便是歸位一國的君主,也無法逃脫死神的呼喚。

祁帝轉過頭來與北蔡的雙眼對上的時候,眼珠子倒是煥發着光彩,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他伸出雞爪似的手,嘴中發出嘶啞的聲音:「北蔡姑娘……」

北蔡只得硬著頭皮走到他的身邊,盡量不讓自己的眼神往他那可怖的身上瞟。

「北蔡姑娘,皇兒……皇兒就要麻煩你了,還望你能一路平安將他護送回琅玕谷。」這一句話剛剛說完,祁帝便不住地咳嗽著撕心裂肺,好似要把整個肺都咳出胸膛。

北蔡從懷中取了一顆芭蕉丹,想也沒想便按入祁帝的口中。

馮智玳只覺得腦子一陣發抽:「陛下!」

按著規矩,祁帝進食或者喝葯之前都是要有一個試菜太監食用過後無礙才行,而這個北蔡姑娘自然是不懂這個事。

「無妨。」祁帝朝着他揮了揮手,一骨碌便吞咽下了這顆藥丸,瞬間覺得神思清明了很多,嗓子也不像之前那般毛剌剌地難受了。祁帝暢快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多謝北蔡姑娘。」

北蔡點點頭,只是綻放出一個笑容:「皇上請放心,師尊有令,我必定會安全地護著七殿下到琅玕谷的。」

祁帝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點點頭,又合上了眼皮,沉沉地睡去。

謝皇后持着一把金剪子,細心地修剪著一株香里御殿,一十六瓣花瓣呈船底形,依次鋪成開來,圍成一個圈,花團錦簇,哄哄地開在來儀宮之中,將這個雄偉肅穆的宮殿襯托地越發的熱鬧,增添了不少的生氣。

近來這段日子發生了這麼多的事,然而謝皇后卻是覺得這是自己過得最為順遂的一段時日,什麼都可以不要去想,什麼都不要去擔憂,只是這般平平淡淡地拿着一把剪子絞去那些多餘的、冗雜的枝葉,她很喜歡這般的感覺。

謝侯端坐在檀香木圓椅之上,手中持着一盞湄潭翠芽,剛毅的臉倒是變得有些柔和,臉上也掛着隱隱的笑意:「再過些時日,尋着鳳水問那臭小子一個錯處,讓皇帝早早把他封王,打發到封地便行了,屆時,只要他出了五蘊城,天高皇帝遠,路途遙遠,我們有的是機會下手。」

「沒有了蕭氏的支持,不管那個鳳臨梧再如何寵愛他,鳳水問也不過是一隻在砧板上的魚,任他再如何掙扎也逃不出本宮的手掌心!」

謝皇后狠狠地絞下一根多餘的枝葉,心中滿是憤懣,上一次,就快要得手了,誰知半路冒出一個秋沛夐,一路將他護送回了宮,秋沛夐,你為何老是要和本宮作對?還是因為你吃定了本宮不敢對着你怎麼樣,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地和本宮較著勁。總有一天,本宮會讓你求着本宮。謝皇后的美目中射出惡狠狠的眼神,就像是想要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哼,若是這一次那個姓秋的再出來搗亂,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要心軟才是。」謝侯在一邊陰陽怪氣地嘲諷道。

「本宮自己的事,本宮自會處理,侯爺不必憂心。」謝皇后一瞬間便冷下了臉,那個名字,是自己心中的禁忌,由不得別人這樣提起。

謝侯搖了搖頭,不管什麼時候,秋沛夐就是卡在謝紫陌喉頭的一根刺,拔不去,卻又時時刻刻地疼著。其實,在謝紫陌成為太子妃的前夕,他便隱隱約約地知曉了她和秋沛夐的曾經,到了紫菲這個傻丫頭瘋魔了之後,他便更為確定,謝紫陌的小心思,她不過是想要藉著謝紫菲的手殺了李輕輕,而那個沒有長心眼的傻丫頭禁不住三言兩語的挑唆,竟然真的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放火縱了李府,無端手上便多了八十一條人命。為什麼,明明是同父同母,生出的孩子就有這般大的差異?

「總之,你自己把握,畢竟,你是太子的母妃。」謝侯放下了手中的湄潭翠芽茶,隱毫稀見,色澤綠翠的茶葉沫子僅僅地沉浮在黃綠明亮的茶湯之中。

「你放心,二十年前,本宮已經做出了選擇,這一次,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爹爹的那一句一切以謝氏為重的話本宮已經聽了不止百次,勿需要謝侯你老是耳提命面。」長長的護甲套抵著掌心,謝皇后好似聞到了一抹淡淡的血腥味,那是沾染在她手中的業障,這輩子,別想要再消去,所以,秋沛夐,陪本宮一塊兒墮落到阿鼻地獄中吧,有你的陪伴,本宮並不害怕黑暗和折磨,即使你不願意,也沒有關係,本宮會一直拖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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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儀天下之風雨奪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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