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惹塵(一)

第三章 惹塵(一)

分分秒如坐針氈,那時間也像流水樣過去了。轉眼已被困兩日有餘,白衍笙自然知道明日便是行禮的日子,她雖並不出外走動,只是這屋子裡一瞬掛了喜帳,屋外的熱鬧可想而知,她像被誤判了凌遲,那種死到臨頭的冤枉,生生奪去了韶華妙齡本有的鮮活生氣。

她多日垂首思忖的無非是還有什麼法子可以脫身,如果連生死都不能由著自己做主,那還有什麼指望,橫豎要遭此一劫失去潔凈一身,不如,捨棄這臭皮囊,破釜沉舟一試,會有轉機也未為可知,打定了主意,再給自己一次抗爭的機會。

她雖有了計較,也不免踟躇,痴怔地坐著,能拖一時是一時,直到月光又灑了進來,她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不多了,門邊的老婆子又在打盹兒,她走上前,將她推醒。

那老婆子這些日子,自然無緣聽白衍笙言語,見她有話要說,極意外,更是殷勤,便先開口問:「小姐,是有什麼要老奴做的?」

她問:「大當家現在哪裡?」李婆子微微一笑,說:「小姐,明日就成親了,明日再見不遲!」

白衍笙並不同她玩笑,也不言語,她臉上的決然令李婆子打了一個冷戰,李婆子不敢繼續調笑,只支吾著說:「大當家在二爺的房裡,我這就帶您去!」

李婆子將她領到門口,方轉身離開。她在門前稍立了立,聽有鶯鶯笑聲傳出來,心內立時打了退堂鼓,毫不猶豫又退了回去,再思之下,又慢慢折了回來,已是火燒眉毛,定然是不能半途而廢的,才又遲疑著敲了兩下門,門內人好事受擾,極不耐煩,高聲問:「誰!」

她囁嚅著說:「是……是我!」房內一時啞然,她聽到有趿鞋行走的聲音,果然門打開了,他正半裸胸膛,衣物像是臨時抓來套在身上的,他似笑非笑地說了句:「原來是你!」而後扭頭對裡面衣衫不整的女人命令:「你,先出去!」

那女人嬌媚無骨,細長的丹鳳眼睨了一眼門旁的白衍笙,楚楚含怨地說:「怎得這個時候來煩人!」

她雖不願,並不敢稍有耽擱,只掩了掩薄如蟬翼的衫子,扭著腰緊走幾步,並有意狠狠撞向白衍笙的肩,白衍笙一個踉蹌,額頭磕在門框上。

他目光如冷箭,嗖嗖射向柳腰輕擺娉婷而去的背影,卻看也不看身前捂著額頭的白衍笙,只哼笑出聲:「怎麼,等不及行禮了,今夜就找上門來!」他雖無意譏諷於她,卻說中事實,她是來獻身的,以此換取自由。

她惴惴緊隨其後,走進內室,那裡依然留有似有若無的女人香,那樣的脂粉她素來是不用的,倍感不適地蹙了蹙眉心,他顯然發覺了她的局促,甚至眼角眉梢的嫌惡,頗來了些探究的興緻,他倒要看看這女子深夜來做什麼。

他眼光肆無忌憚地逡巡,自她的花容月貌,到曼妙婷立的身姿,雖是女學生中規中矩的裝扮,偏由她穿出翩然綽約的味道。

深夜主動走進一個成熟男子的房間,她知道自己所作所為實可謂驚世駭俗。她雖肅立垂首,他目光的放肆也可想見。

沉默了片刻,她終究別轉了身,藉以緩解不安,方才發現這房間自有一種不同,桌邊有書有筆,連床邊的柜子上也排滿了書籍,她雖只瞥了一眼,也知道那裡擺著的正是《紅樓夢》數冊集子,她不想這種地方,會有人讀這婉約篇章,不知是何原因,無端端生出勇氣,她剛深吸一口氣,欲開口。

他見她不過須臾間像是做了某種決定,也極富興味地挑起了眉毛,不等她開口,便說:「怎麼,你是為讓我瞧你的背影來的?我可沒這個耐心!」

他有送客之意,有意朝門的方向走了幾步,在他眼裡,她不過是個一眼便可看透的小丫頭,不需勞心勞神,便能收服,過不了幾日,會像其他女人一樣曲意求歡,他是不屑與她多費口舌的。

就算有些女人多了些心機,在他面前也不過是蟲火一簇,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暫且容得她們跳上一跳,一日若厭倦了,隨時可以掐滅了,再點一盞,有什麼緊要。

只是他還是不經意對她用了些心思,果然一試之下,她慌了手腳,雖隨著他外移的步伐追了幾步,還是止住了,脫口而出,似怕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我要與你打個商議,如果你肯放我走,我願意將這身子給你!你不過是圖新鮮而已,反正你也是不缺女人的!」

他猛然回首,目光如炬望向她,她正咬著下唇,泫然欲泣,白皙的面容透出誘人的粉,睫毛若靈動的蝶,上面正集聚了盈盈亮光,在飄搖的燭火下,如燦然將隕的星子,這丫頭果然未經世事,他不由低笑出聲:「你腦子還是不夠清楚,你即將是我的人,你的身子,已經構不成跟我談判的條件!」

他看她周身泛起無望,猶如秋風中抖動的殘葉,不自覺走近幾步,她本能地後退,說:「即便如此,我也可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已發覺她形色不對,但仍是晚了,她早已一把搶過桌邊的金屬筆,對準了自己的脖頸,他眼中迸發怒意,說:「你敢這麼做,試試看!還沒有一人得逞,用性命要挾我,你太天真了!」

她決意不發一言,在他面前合上雙目,聖潔細膩的前額,也寫滿決絕。他突然怕起來,半生的嗜血殺戮,一顆心早已冷堅似鐵,卻不忍目睹眼前美麗不可方物的她,變成毫無生氣的屍身,她舉起手刺向自己的剎那,他徹底失去自持,大喝一聲:「慢!」

她本不再抱有希望,聽到這聲阻攔,倒像一下子失了力氣,手漸漸鬆開,那支冰涼的筆鏗一聲掉落在地,淚水湧出如泉。

他似也鬆了一口氣,欲走上前,誰知她退後一步,轉了身子,他知她在做什麼,只得定在原地。她緩緩解著上身的衣物,淚水早已浸濕衣襟,那種冰涼觸及冰涼的手心,冰涼復加冰涼,便成一種奇異的寒涼,將整個人冰凍起,彷彿不堪觸碰,觸之即碎。

少女的體香四逸開來,室內頃刻間無比旖旎綺麗,綢衣若水流淌在玉足纖立的地方,她壓抑著啜泣,良久方轉過身來,他忘了呼吸,恍然入定,疑為瑤池仙畔一株飽蘸天地靈性的白蓮花,冰肌玉骨卓然物外,也是此刻,他知,她是他此生的佛,不需刀光劍影,就能令他放下屠刀,肅心皈依。

她又羞又憤地立在那裡,無著無依,不知為何炎炎夏日,他覺得她冷,他收斂了心神,不待她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她攔腰抱起,無限愛憐地望著她,她微微抖著,胡亂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將頭埋在那裡,卻又排拒他的氣息,微遠了他的胸膛,因此他的衣襟由她抓著遠離了結實的身體,她似掛在他的身上,在欲掉未掉之間。

稀薄透明的羅帳拂過手臂,有沁骨的涼意,他輕輕將她放至榻上,她想起方才曾有另一人躺在此處,不由厭惡至極,本能朝里縮了一縮,好像那裡才幹凈些,這就好比在污淖中找尋凈土,自欺而已。連這身體也將不再潔凈,還講究這些做什麼,她不由苦笑出聲,隨之盛放的悲戚似花朵,開至極致便是萎落,令人心生嘆惜。

他痴一樣,望著她,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這世上原是有一種女子,是與心生在一起的,她疼她痛便是自己的心跟著在疼在痛。給她自由對自己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難道真得就這樣放了她,放了她?

他舍不下,這剛剛才得來的……還不曾為他所有。他這半生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本精於決斷,只因每次猶豫都會付出血的代價,現下卻猶豫不決起來。她不明他為何只怔怔望著她,又似不在看她,那兩道張揚的濃眉,像剛刀的利刃,寬大的前額閃著幽光,堅毅的唇線抿著,星芒迸濺的雙眸中正映著驚恐不已光潔勝雪的自己,她險些歇斯底里,崩潰的瘋狂正在醞釀。

他察覺到她極度不安,俯下身,自一邊拉過細綢絹花薄單籠在她身上,那種貼近肌膚的似水滑涼,促她一醒,而後眉心舒展,不由有了一絲放鬆的神氣。他情不自禁伏首在她脖頸間,那裡幽香暗逸,不由自主,一聲微微嘆息自唇間逸出,他就像一個遍尋四處,終於找到懷抱可依的孩童,倏然間心滿意足。

她的身體卻不由得一緊,他才有所覺地貼在她耳邊輕輕說:「蓮兒,我屈從——於你,你明日可以離開!」她聽到自己的小名自他口中輕輕吐出,意外之餘,身體不覺一震,不曾想他後面的話更令人生出狂喜。

===

如果親們堅持不降伏,不就範,我就不厭其煩地重申啦:收藏過400加更!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蓮君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蓮君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惹塵(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