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劫(二)

第二章 情劫(二)

她一個踉蹌,碰在桌角上,鈍痛隱隱傳來,如數九寒天的冰凌,刺入背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情緒蔓延開來,哭著問:「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憑什麼這樣對我?」

他淡淡一笑,說:「我看,你還沒認清自己的處境!不妨告訴你,來這裡的人,還沒一人能走著出去,別問那麼多,老老實實呆著,我不想與女人啰嗦!」轉而又對身邊扇扇的侍女說:「去,叫李婆子來!」

那侍女唯唯諾諾去了,只一會兒,便領著一個老婆子趕來,那老婆子還未走近,先諂笑,一臉的褶子,猶如盛開的秋菊,她說:「大當家的請吩咐!」他眉毛一挑,端起威嚴,厲聲說:「今日起,你負責照顧夫人,如果她傷著一根頭髮,唯你是問!」

那婆子瞟她一眼,不由一怔,隨即又眉開眼笑,連連應道:「大當家的只管放心!」

她瞪著安魯戈的背影走出廳堂,他方才的慵懶無狀倒像是不見了,轉眼換了一副神氣。她一雙眼睛直睜得生疼,再加上凄惶無助,思緒亂陳如麻,又如被萬千螻蟻咬噬,那種又痛又麻,正不知怎麼辦,只聽一旁李婆子巧勸道:「小姐,人常言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勸您,不要與那位硬扛,您是不知道他的脾氣,等閑是說一不二的!惹惱了他,不要說離開,便是保命也難!」

李婆子邊說,邊攙了她的手,她六神無主,便由她拉著,進了偏室,只一雙眼睛模糊地漸漸連路也看不清楚。

房內面南有扇小窗,夏天白日本是極長的,即便是夜晚,也有月色樣銀白的亮光傾灑進來,李婆子鬆開她的手,就著窗外的光亮,點著了桌上的燭台,房內只幾件簡單的傢具,檀紫色圓幾擺在中央,三個圓凳圍桌而設,李婆子將她按坐在其中一個上,又細細叮囑了一回:「小姐先寬坐,我去端些吃的來,可別餓著了!」

李婆子去后,她不由立起身,房內衣架上正掛著男人的衣物,旱煙刁鑽的氣味更是無處不在,令人極度心神不寧,她自知若是被困在這裡,便不會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是一輩子,不要說一輩子,即便是幾天,家裡若是見不著自己,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她雖是庶出,因白家三房太太只得這麼一個女兒,舉家上下莫不視作掌上明珠,她平日里又是極伶俐的,即便生母已不在人世,大娘二娘也待她有如己出,一干丫環婆子更是無微不至。一家上下將她看護地過緊,她最耐不得自己事事在別人掌控中,便存了些孩子似得小心思,喜愛偶爾開些玩笑,讓他們急上一急,此次暑期,家裡本捎了信,要去站里接的,她偷偷躲過了家僕,自己跑了回來。

誰能想到,白家小姐衍笙,小名換作蓮兒,被困匪賊窩內,難道潔然一身自此墮入溝渠,不復見天日。

正恍惚間,一陌生女子已走進來,她見並不是李婆子,微轉了臉,來人見狀,放下飯菜,輕輕喚了一聲:「夫人,請用!」

她心間本正焦灼,聽此稱謂,不由火氣上涌,嬌眉一擰,大叫道:「誰是你們的夫人!」邊用手往那桌上拂去,幾隻碗碟嘩啦啦碎了一地,滾燙的湯汁些許濺灑在腳面,她竟絲毫未覺得疼。那女人哎呀一聲,跳開去,看了她一會子,一句話不說,轉身走開了。

不一會兒,安魯戈來了,他哼哼一笑,坐下身,說:「果然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姐,好大的脾氣!不妨告訴你,方才端飯給你的這位,本也是位小姐!」

白衍笙聞聽此言,不禁錯愕,又存了幾分同命相憐,望向那女子,那女子正低頭立在安魯戈一側,好似沒有氣息的影子,他的神氣分明當她不存在,她抬起眼朝白衍笙一望便又回復愚順的模樣,她怎麼能夠屈從他的淫威,即便是為了活命,在白衍笙看來同樣無法忍受。

白衍笙冷哼一聲,對安魯戈說:「你以為,捉來富人家的小姐作丫環服侍你,就抬高了你的身份?連帶著將天下的富人踩在了腳下?恰恰說明你既自卑又狹隘,你不過是個可憐又可悲的紙老虎!將自己的爪子伸向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不覺得可恥嗎?還好意思在人前炫耀!」

安魯戈不曾想她有膽說出這番話來,啪地拍響圓幾,立起身,燭台應聲跳起,那三抹燭火隨之晃了一晃,險些滅了,過了一會子,才又亮起來。

他走到她眼前,像是第一次才見著她這麼個人,眼底深處滲出另一番意味,她正在氣頭上,毫不示弱地望著他,他眼中有噬人的怒意,剛毅的臉頰已成鐵青色,字字奪人地說:「你終究只是個富家小姐,生在蜜罐里的人,自然為富人說話!」

想起為何要對一個女人講這些,蹙起眉頭又說:「你既然打翻了飯菜,那就餓著吧,天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多的是,餓一頓沒什麼大不了的!」

深夜冷清極了,只有山間的夜蟲唧唧啾啾,又有不知名的野獸嗚咽有聲,愈發顯得寂無人語,凄涼無依。即便是炎熱的夏季,也不由生出寒意,白衍笙偎在床側,那老婆子就倚坐在門邊的椅子上,鼾聲細微傳來,有很多次,她想悄悄溜出去,但她知道,即便順利走出房門,這山寨夜晚必定崗哨重重,逃出去根本無望。

她本是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小姐,何曾遭過這樣的驚嚇,心神焦灼之下,天將亮時生了困意,倚著床柱睡了一會兒。聽到房內衣物窸窣,警覺地睜開眼睛,安魯戈正立在衣架旁,瞧不出是什麼表情,邊打量她,邊換了衫子,她側了頭並不看他。他換好后,也不多言,便走了出去。

有侍女端了水來,她就著洗了臉,接過遞來的梳子梳了頭髮,又有人端飯菜來,她存了要保存體力抗爭到底的心思,便不需人勸,拿起筷子,將肚子填飽了。

仍是昨日送飯來的女子,她靜靜立於一旁,見白衍笙安分了許多,飯菜也用了,神態中便有幾分釋然,她收拾完碗筷,欲走,白衍笙不由張口問:「你是哪家的小姐,就不想離開這個魔窟,甘心困在這裡一輩子嗎?」

她的身子只是稍一停,沒有答話的意思,只顧低頭向前走,白衍笙急了,搶上去,擋在她身前,說:「想必你也是知書識禮的,竟任由這些惡人欺凌,不曉得反抗?」

她這才抬起頭,黑色明亮的瞳眸中浮現一絲倔強的興味,說:「我來這裡五年,更有甚者,李婆子三十年,又有哪一個逃出去了?你覺得自己逃出去的機會又有多少?」

她生硬的聲音,讓人不由一個激靈,白衍笙素來無畏,也不禁生出絕望,如同兜頭一盆冰水澆下來,她又提醒白衍笙說:「最壞不過一死,那自然是痛快的,但若執意違拗他的意思,惹惱了他,想死未必容易,他不會依著你的意思成全你,必會將你賞給下面的人,那群人什麼樣,你心裡清楚得很,那更是生不如死。」

她望著眼前的白衍笙,不由想起自己身世。她本是昌邑林家小姐慧雙,雖比不得臨溯白家是豪富之家,卻也優裕富足,且爹疼娘愛。

林慧雙本是好心,有意開解她,讓她曉得其中厲害,誰知竟又讓她臉色白了一層,她身形纖細,竟隱隱有一絲瑟瑟抖動,溫熱的晨風鼓動她身後的羅帳,也撩起人心中深藏的寒涼,明明是個未諳世事無知無畏的孩子,略覺不忍,又欲出言相勸,只是轉念一想,現下的情形,自保尚且不易,又能管得了別人多少,便不再多言,留下白衍笙獨自立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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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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