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劫(一)

第一章 情劫(一)

北國的原野上,黃澄澄的熟麥一望無際,香風拂過,此起彼伏,便如萬頃波浪,沉甸甸的穗子在天與地之間貼耳細語,簌然有聲。蒼穹高遠無窮,浮雲絲縷如絮繾行倦逐,只離夕陽近的那些,透出隱隱的紅來,像曼卷曼舒染了丹色的綃紗,又像沾了星星片片杏紅胭脂。

一切皆是恆久熟知的景象,仍然百看不厭。坐在鄉民進城返程的馬車上,風將齊耳的頭髮吹亂了,也不介意,只隨意歸攏到一邊,微合了雙眸,專心感受鄉間的清新,其間有穀物成熟的香氣,馬車賓士揚起微嗆的黃土氣息,卻是極令人安心的。她不禁心念一動,便開口對坐在車前執鞭的老漢說:「阿伯,將我放在這裡吧!」

聽到她喚,車前一個農夫模樣的老漢就扯了馬韁,隨著「吁」地一聲,馬車嘎然而止,老漢跳下車轅,護著前頭,對她說:「小姐,慢著點!」她輕盈一跳,穩穩落定,三兩步走到老漢面前,自包里取出兩個洋元遞給他,說:「這是給您的!」

老漢推拒了數次,鄉下人多樸實好助,她不禁笑了,尚有幾分少不經事的稚氣,說:「您不收我可不依!」硬塞到他手裡,老漢極感激,又打量了她幾眼,她身著月白錦衫,印花百褶綢裙,明明是位富家小姐,不由就擔心了幾分,再看這荒郊野外,更加心憂,就叮囑道:「小姐,這裡不太平,我看,還是將您送至家才好!」

她心下想這方圓數十里本就是傳世產業,在自家的土地上能出什麼事,她素來無懼無畏,只抿嘴一笑,說:「不遠處就是我家,我走回去!」老漢見她雖嬌嬌柔柔,卻不像尋常人家的小姐羞應生人,暗自生出敬佩,不再規勸,就再叮嚀了句小心,方才跳上車走了。

蜿蜒如蛇的黃土道,有常年累月碾壓而成的車轍,順著長長的凹凸不平,好好走了幾步,聽兩旁的曠野沉吟私語,只覺心曠神怡,不由將書包一挎肩頭,張揚雙手,跑了幾步,指間是滑膩而過的清風,鬢邊是親吻著的清風,衣襟下是撩動不休的清風,這麼著行了一段,終究體力不支氣喘吁吁。

慢走幾步,在路邊的草叢裡,一簇簇毛絨絨的狗尾草正悠悠地招搖,不禁俯身,一根根拔下來,不一會兒,已集了一把,又用力拔了一支柔韌些的草莖,綠油油的汁液如作畫的顏料,頃刻間浸染柔荑,青草的淡香撲入鼻息,愈加欣喜幾分,用那莖子將狗尾草纏繞數遭,作成一束綠羽刷,在手心上劃上一劃,如玉勝雪的肌膚,微微發癢,雖只是自娛自樂也不由笑出聲。

還未及回神,忽然聽到自身後不遠處,有馬蹄雜沓的聲音傳來,明明是大隊人馬,揚起的塵土遮住了來路,她不由得往路邊躲了一躲,行得近了,那些人愈發粗放無狀,直直就衝過來,倒像是向自己來的,她大驚失色,還未及跑,已被人一下子拎到馬背上,她忘了呼喊,只覺得氣血上涌,腦中轟鳴一片空白,不復能思考,驚恐瞬間塞滿四肢百骸,心內也像生了一團火,當她終於意識到被劫持時,用儘力氣在馬背上扭動身體,那人更加用力抓扭了她,甚至擰住了她後背的肉,因為衣服只有薄薄一層,不盈一握。她落下淚來,嚶嚶哭聲,淹沒在奔騰的馬蹄和喝駕聲中,她想起在家等候她的家人,越發傷心無助。

馬背上是極顛簸的,她卻漸漸安靜下來,暗自忖度,這些人匪氣十足,即便有行人經過,也必定早早退避三舍,藉助外援是不可能的,這不思還好,一思之下,更沮喪了幾分。漸漸已遠離了熟悉的地界,陌生的風物在眼前漸次變換,她幾近絕望。

天色暗下來,在一處荒無人煙的山坡附近,那群人放慢了速度,轉過遮目成蔭的樹木,便見有一個類似炮樓樣的站台,由粗大的長木搭建而成,其上只容一人,正有一人持槍而立,見有馬隊行至,已著人打開了大門,那門卻是結結實實的鐵門,森嚴冷肅至極。他們並不下馬,一徑打馬而入,內里空地原是極寬敞的,許多由石塊壘砌而成的房子,也有窯洞樣的建築,卻極觸目驚心地擠在一起。

她恍然間明了,劫持他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一個念頭未轉完,被人從馬上扔了下來,手腳早已麻木,站立不穩,實實趴在了地上,那地上本鋪著一層碎石,仍然鋒利,未經磨礪,顯是新近才鋪上的。手心漸漸生出刺痛,許久,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那人早已落馬,一兩步便跨到她面前,她轉而忘了身上的疼痛,甚至顧不得手上已沁出血來,她草草撥開含在嘴角的髮絲,如驚弓之鳥,望定那人,顫聲喝問:「你們要幹什麼!」

那人面目猙獰,放肆地大笑,說:「美人,既來了這裡,由不得你,你最好乖乖地,伺候我們老大高興,否則!」他揮了下手中的馬鞭,她不由瑟縮轉了頭,那人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她踉踉蹌蹌隨他轉過前面的房子,到得後面,見另有天地,一幢看去高大寬敞的石屋立在眼前。

她本能地反抗,他不耐煩地扯住她,只稍一使力,便將她的身子攜入屋內,腳卻絆在門檻上,驚呼一聲,匍匐在地。大廳正中有一匾額,上書同義堂,內有兩排椅子,一張長桌,正中有一人慵散地半躺在椅子上,旁邊侍立一女子,為他扇著扇子,那椅子後面的牆上,懸挂一張虎皮,黑黃相間的虎紋張牙舞爪,她甚至不敢再看,本能地欲逃向門外,還未能站起身,又被人拿住,硬生生拖到堂前。

那椅子上的人轉了臉過來,眯起眼睛盯著倆人,他緩緩起身,走下堂椅,問:「虎子,怎麼一回事?」虎子咧嘴一笑,討好地說:「大當家的,我弄了個女人來,給你解悶!」

她心下想,眼前此人該不會是人人談之色變的歸南山霸王安魯戈,那些財厚權重的士豪鄉紳也忌憚幾分,連他的名諱也少有人直呼,只以歸南王代之。

安魯戈聞聽雙目一凜,望向屬下,眼神中剎那瀰漫了冷厲,只是片刻間,轉而笑問:「正事辦完沒有?」虎子本被唬了一跳,見他並不怪罪,便大落落地一拍胸脯,說:「我辦事,大當家的只管放心,信兒已送到,王家堡的份例,會按時交上來,他們再不敢耽擱!」

安魯戈聽完,滿意地點點頭,方才將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她神態雖瑟瑟微微,低眉順目,自有一種凄楚堪憐,他不由多看了幾眼,伸手捏起她的下巴,不怒自威的雙眸緩緩流溢出柔和的神采,嘴角微微上揚,開口道:「看著我!」

她意欲掙脫,他又加了幾分力道,疼痛難忍之下,抬起眼看著他,眼波流轉,如剪了兩汪秋水,望去奪魄攝魂,他不由輕輕鬆了手,對虎子說:「你下去吧!讓林師爺來!」

安魯戈斜倚在近旁椅子上,那扇扇的女子不需吩咐,悄無聲息走來,一下一下為他扇著,他並不出言,只在一旁斜覷著她,她愈發寒瑟入骨,正待求告,見一長襟先生跨進門檻,她見來人50左右的年歲,與其他人比和善的多,像見著救星,擋在他身前,瑟動嘴角,懇求說:「先生,放了我吧!」

來人極詫異,看了一看她,並不答語,只一停腳,晃身而過,走向安魯戈,略一頷首,問:「大當家,找我來,有什麼吩咐?」

安魯戈這才坐正了身子,慵懶地說:「林師爺,寨里馬上有樁喜事,要你去準備!」林師爺微微一愣,不解地問:「夫人現在哪裡,我好差人來量尺寸,製作喜服!」他喝喝一笑,指了指廳中立著的她,說:「你方才不是剛見過嗎?」

林師爺大大吃了一驚,她腿一軟,險些跪在安魯戈面前,她望著他,哀求說:「你我素不相識,這樣的事怎能強求?你放了我吧,我會讓家裡送錢財給你!」

他見她面上淚水如注,臉頰兩抹酡紅,潤澤粉嫩的薄唇翕動如花瓣,像生了誘人的魔力,禁不住想用手去撫觸,終究強自忍下,當下只是輕輕一聲戲笑,問:「你家裡能出多少來贖你?」

她以為他已有所動,便生出一絲希望來,走近一步說:「我是臨溯城白家的小姐,你只需通知我二娘,說個數,她必會命人送錢給你!」他更加有恃無恐笑起來,不掩蔑視,明知故問:「臨溯白家?坐擁家財萬貫?」

她不明他為何有此一笑,含淚連連點頭說:「你要多少錢都行,只求你放了我!」他笑聲突斂,眼中也已無笑意,只望住她,冷冷地說:「你不該生在富貴人家!」而後一揚臉,對林師爺吩咐說:「去,速速準備,三天後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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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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