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吵架

滿月酒後，我們連續吃了兩天的剩菜，天氣太熱，變了味道，外婆下令都倒了。大舅媽說可惜，放大火大油炒一炒還能吃。外婆堅決不許，說萬一吃壞了肚子省下的幾塊錢還不夠醫藥費。大舅媽有些不高興，當場也沒有說什麼，冷著臉轉身走了。

事後，外公勸外婆少管，少管一些就少氣一些，明知道大舅媽最知慳識儉，能省一分絕對不多花一分的。

外婆說：「只要這個家還沒有分，還是我當家作主，還輪不到她們來管。」

外公笑：「也管不了多少天了。」

外婆倒有些吃驚，問：「你一向不是最主張家宅齊心的嗎？什麼時候倒想分家了？」

「我眼是老花，心可沒有老花，他們想幹嗎就幹嗎吧，我們兩個省點心思不是更好？何苦巴巴的惹人討厭。」外公笑笑，背起手往院子外面去，「我啊，還想多種幾年花草多養幾年魚。」

外婆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摸摸我的頭，說：「阿原，你聽聽，你外公倒像個孩子。早幾年，你大舅媽與二舅媽曾經透露過要分家的意思，你外公罵到狗血淋頭，說啊只要他在一天這個家都不能拆散，誰想分家就趕誰出去，別人家分田到戶，我們是分田分屋！」

我也笑起來。外公的脾氣是比較暴躁，阿媽以前也跟我們提過他罵人的事情，罵起學生罵起領導來也毫不留情的，只是，不管他罵得多厲害，也就事論事，沒有說針對個人的，所以學生還挺愛戴他。

沒有想到，外婆外公與大舅媽沒有吵，大舅媽反倒與二舅媽吵起來了，面紅耳赤的，鬧得不可開交。

事情的起因還是為滿月酒，大舅媽因為滿月酒花的錢殺的雞都是共有的，心裏頭不高興，二舅媽卻還出來擺，說收了多少多少衣帽多少多少紅包。大舅媽一時心火起，就說滿月酒花的錢多讓她將紅包拿出來充公。二舅媽不肯，兩人一時在廳里就吵上了。二舅已經回去城裏上班，大舅走過來看看，一言不發，轉身拿起草帽往頭上一罩，大步走出去了。

外婆在院子另一側的新房裏佈置。世良推推朗瑛，示意她去找外婆來，朗瑛卻笑嘻嘻地避過一旁，望着她們開罵。

「我知道你不服氣，我嫁過來你不服氣，我生了女兒你解氣，我生了兒子你又不服氣，擺滿月酒更是往你心頭插了一刀是不是？你生世賢世良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怎麼跟現在比？當時的豬肉雞鴨與現在同價嗎？當時的衣帽被子與現在同價嗎？別看着多花了幾毛錢就割了你幾刀，此一時彼一時，能比嗎？」

大舅媽一向口拙，給二舅媽連珠炮似的打來，一時愣住了，黝黑的臉倒漲得紫紅：「不是不服氣，就是花太多了，這錢我們也有份的。」

「這錢你們當然有份，別成天就提你們兩夫妻種田種豆榨油賣菜，我們志民個個月不是拿錢回來？你們就看到出的錢，沒有看到入的錢，我們也不是躺在家裏睡懶覺當睡佛的！一個月三十六塊錢不是錢？你們在地里挖挖刨刨，一個月就有三十六塊？真要算，我就跟你們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別一天到晚就記得我們兩夫妻佔了你們夫妻多大的便宜！逢年過節，我們志民拿回來吃的穿的少得了你們一份？八月十五的月餅，過年的豬肉魚乾水果，平日的點心，你們從來沒有入過肚？」二舅媽不怒反笑，笑眯眯地望着大舅媽。

「反正我們就虧了。」大舅媽忿忿不平地說。

「虧？也不單單你們虧。你看看小的房間，什麼沒有買？再想想我們結婚的時候，有什麼？暗地裏，老的都不知道貼了小的多少，哈，你不知道！」二舅媽拉着大舅媽的手說。

「就是，看了都眼紅，小又怎麼樣？就該我們處處讓著寵著，到時候分家，誰也別仗着誰，要不分個公公平平的，看我不鬧個天翻地覆才怪。」大舅媽撇著嘴說。

「你們現在還不夠天翻地覆？就差沒有拿個喇叭到巷子口去喊了，就不怕嚇著二妹？」外婆突然出現，旁邊跟着朗琪，原來是她去將外婆請來了。

「媽！」「媽！」兩個舅媽都嚇了一大跳，臉上紅紅白白的，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來。

「想着我來了多久聽到多少吧？不久，不過該聽的都聽到了。你們覺得我厚待了志堅虧待了你們，你們放心，志堅的聘禮什麼的，除了當年與你們一樣的外，其餘的都記在賬上，到時分家一起扣除，都有數的。」外婆沉靜地說。

「媽——」二舅媽叫了一聲，又軟又長，「我們也沒有說就要分家，也就一時說說而已。」

「我知道你們想分家不是一天或者一時了。分田到戶幾年了，不吃大鍋飯了，你們的心思也開始活了，想着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不用再管旁人。你們阿爸也叫我不用理你們，過一陣子就分家，分了倒落個清凈，別好人做不成倒落個歹人。可我告訴你們，你們以後就知道，這小日子不是那麼好過的，現在只知道分家的好處，日後就知道分家的難處了。」

「哎，媽，我們就說說，沒說一定要分家啊。」大舅媽也湊過來說。

「分，一定要分，不是你們說的，是我說的。等志堅結婚滿月了，就分，各遂所願，你們得了好日子，我得了一場清凈。」

大舅媽還想說什麼，二舅媽已經笑起來：「媽說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們聽你安排就是，都是你生的，還會厚此薄彼故意偏心嗎？阿媽一向不是這樣的人，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於是，分家便成了定局，只待小舅結婚滿月就進行。二舅媽放下孩子，跟着大舅媽大舅出去做農活了，外婆背着二妹，與外祖在收拾家裏的東西，外公已經開始在清查家裏的財產，一筆一筆記在紙上，連谷缸鹹菜罈子椅子凳子有多少都叫我們一一數清楚告訴他。

「一、二、三……」我們在長長的過道里，一個個清點着鹹菜罈子。數數的聲音非常響亮，世良朗瑛他們都興高采烈，我心裏頭卻壓得沉甸甸的。

「等等再去數鐮刀鋤頭什麼的，都算上！」世良踴躍地說。

「阿公也真是的，這些東西問阿婆就行了，她心裏都有數的，還要我們來數。」朗瑛埋怨著

「阿婆不想分家的，你沒有看她這兩天都皺着臉？」世良笑道。

「分家有什麼？分了家還不是照樣住在這裏？」朗琪撇撇嘴。

「哎喲，就顧著說話，都忘記數到多少了！再來，再來！」世良跑回頭，又開始數鹹菜罈子。

「一、二、三……」快而響亮的聲音在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