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醉
阿爸醉了，沉沉地睡在廳里的沙發上。
本來外婆他們想讓阿爸與阿媽同桌的，阿爸一開始卻沒有與外公他們同桌，自己與阿峰大表姐他們同一桌，滿了，也不好硬生生將阿媽插進去。
大舅在自己家人那一桌插進了張椅子，阿媽就在那一桌吃飯了。一直到酒席結束，阿媽與阿爸也沒有說上話，倒是阿爸喝酒喝得太多，喝醉了，他們將他扶到廳里的沙發上，他倒頭便睡。親戚們從頭到尾不住眼地看來看去，看看阿爸，看看阿媽，到底沒有看上一場好戲。
大姐心裏對他還有氣，也沒有過去看看他。小妹卻拉着我，過去看看。他睡得很沉，外婆在他身上搭了一件衣服，衣服一聳一聳的。
「志英，天色還早，你等安兆醒了再載你回家吧？」外婆說，臂彎里搖晃着五狗。
阿媽微微搖頭：「不了，家裏的雞啊豬啊都大半天沒有餵了，早些回去喂一下。下半年就靠它們吃飯呢。」
「等一下吧，就是餓一天也餓不死啊。你與阿原、鳳麗也許久沒有見了，就不說說話？我就不信，他們不想你，你也沒有想他們？匆匆來，匆匆走，我這裏倒成了圩日市場了。」外婆皺着眉頭說，「聽阿媽的，就等一下，到時鳳飛坐前面，你坐后尾架就行了。」
「大姐，你就等一下吧，許久沒有來，和阿媽嘮叨嘮叨也好，她盼很久了！」小舅從一旁笑着冒出來。
阿媽伸手去刮他的額頭：「哈哈，新郎官了，以後可不許再胡鬧，沒個正經。」
「行行行，別人說的話我不入耳，大姐下的命令我敢不聽嗎？怎麼說，都是你背大我的，哈哈。到時，讓素荷好好給你斟杯茶。」小舅笑着往外蹦。
「還去？哎，你不要臉面我還要呢，眼看就二十六了，幾天你都忍不住？」外婆一把拉住他，「我不是老封建老迷信，可是你小心別人說素荷啊。」
「怕什麼，我們什麼都不怕！」小舅一晃，掙脫了外婆的手，一道煙往門外跑了，差點將幾個告辭的客人撞了個趔趄。
「你看看，你看看，還有點要當新郎官的樣子嗎？也不怕人家笑話。」外婆搖著頭，臉上無奈地笑。
「阿媽，這個有什麼好笑的，又不是古時候抬花轎，見幾面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阿媽也笑笑。
於是，外婆拉着阿媽的手，也示意我與小妹跟上，回到房間，在床上坐下，細細告訴阿媽送的什麼聘禮，買的什麼嫁妝，請的什麼客人，滿頭滿臉都是笑。
「陪嫁過來有縫紉車，箱箱櫃櫃什麼的都齊全。床新打的，仔細油漆過了，還行，你要不要去看看？」外婆笑道。
「呵呵，到時看也一樣。」阿媽輕輕搖頭。
「剛才當着眾人，我不好說，安兆那頭，你的氣也該消消了，不為着你自己，就是為着幾個孩子，你也該盤算盤算。他是糊塗過，不過看樣子也清醒了，以後就還是像從前一樣吧。」
「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他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從今往後，我高志英認得他是孩子的阿爸，卻不認得他是我老公。」
「嗐，你這孩子，都三十多歲了，鬧什麼脾氣，男人都這樣，你就當他喝醉了，睡醒就沒有事了。我知道，委屈了你，可是不嫁都嫁了，難道我勸你們離？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忍心一大群孩子沒有了阿爸？三十多人了，再找就難了，到時一個人拖着一大幫孩子怎麼過？」
阿媽的眼淚簌簌落下來，連忙低下頭，也沒有用手去擦。
「我不是不想幫你，你阿爸也不是不想幫，都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我們這家裏，唉，眼看着也要分家了。一旦小的也娶了親，蓮珍肯定發作的，她忍了許久了，志國蓮英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外婆一聲長嘆。
阿媽抬起頭：「分家？」
「分就分吧，兒大兒世界，哪裏由得父母管了，別說我們事事管着他們不給他們過安心的小日子，都想自己省力省心，分了，看他們是不是真的就省力省心了，真分了才知道。」
我有些詫異。分家在農村是常見的事情，沒有想到一向熱熱鬧鬧的外婆家也要分家了，心裏頭不由湧上一股彆扭。
「阿原，你讀書不是很厲害嗎？來，背給你阿媽聽聽。」外婆又叫我。我啊了一聲，卻說不上話來，看着阿媽還帶着淚痕的臉發愣。
「阿原，都說你背詩歌很厲害，背來聽聽嘛。」大姐在我身後也開了口，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進來的。
我笑笑，還是沒有出聲。
二舅衝過來，說：「媽，大姐，原來你們在這裏啊，姐夫要走了，說回城裏還有事情做呢。」
阿媽明顯鬆了一口氣，說：「嗯，他有事就先走吧。」
「你傻啊！怎麼也得讓他送你回去！志民，你先走，快點攔住他，就說我讓他送志英他們回家！」外婆站起來，將二舅一把搡了出去。
等我們出來時，阿爸忸怩不安地站在廳門口，一見到我們，立刻就說：「阿媽，的確是還有事情，我就請了白天的假，回去遲了，誤了晚上開工。」
「你就先送志英鳳麗他們回家，再回城裏也來得及的。踩車回家兩個多鐘頭，然後坐車回縣城又是一個多鐘頭，怕遲到，就叫志英載你出你們鎮里坐車，絕對不會遲到的，我都算好了。」外婆笑眯眯道，「也好些日子沒有回家了，回家看看嘛，兩個一起回去。」
大舅媽拎着扣肉、半隻熟雞、糕點什麼的過來，另一隻手拎着雞籠：「都扎在大姐車上？」
「阿媽，你看看，還有雞籠呢，如果安兆載我，就算鳳飛坐前面，雞籠也拉不回去啊，到時二十六我怎麼抓雞過來？還是他回縣城，我回去，都方便。」阿媽笑笑說，「安兆的工作要緊，不要阻了他。」
外婆瞪了一眼大舅媽，大舅媽張了張口，也沒有說話。阿爸倒說話了：「那我送志英回去吧。雞籠讓鳳麗拿在手裏就好。」
「怎麼拿？又雞籠又回禮的，要是半路一個不小心掉下來就不好了，二十六小舅要結婚呢。阿媽，你說是不是？」大姐搶著說，牽了牽阿媽的衣角。
「安兆，你回城我載鳳飛比較方便。二十六，你早點請假來幫忙就好。」阿媽說，也不看阿爸，從他身邊經過，與大舅媽去扎雞籠了。
外婆捧著五狗，嘆口氣，與阿爸說了幾句，又到廚房裏拎來一袋子食物讓他拿回城裏與工友們吃晚飯。阿爸望了望我們，點點頭，拎着袋子慢慢走了，也沒有回頭，腳步有些踉蹌，好像沒有完全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