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仙難為人(1)

第一章 是仙難為人(1)

【正文】

【南海篇鮫人淚】

『她看着遠去的紅衣,淚簌簌而下,笑着對那背影招了招手,用世上最蠱惑人心的聲音道:「我傾盡了一生的淚,為你續上了應有的紅線,我知道,這是我欠你的。」』

【鮫人淚】第一章是仙難為人

臘月二十三,天飄着雪,家家戶戶飄着肉香,祭灶王。

書房裏,暖烘烘的,我合上眼使勁嗅着從廚房傳出,繞過百折曲回長廊,騰雲駕霧歷盡種種艱難險阻,才擠過窗戶,撲入鼻中的人間美味。酒肉香氣饞的我口水吧唧吧唧直流,坐在對面的青語走了過來,輕輕的捏住我的小鼻子,微笑瞪圓了眼睛。我知道,她又在罵我怎麼有着比狗還靈的鼻子,雖然她不能說話,但我知道她就是這個意思,誰讓狐仙靈透能通萬物之聲呢!

我趔身躲掉青語的手,揉揉鼻子,又開始啃咬着那隻細竿毛筆頭。俯首,雪浪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的,比我在山中捉的長蚯蚓還要多姿,只是這字比蚯蚓長的醜陋多了,拿起白紙黑字認真端詳著,再對比壁上掛的兩道潦草癲狂字帖,同樣都是彎曲的字,看人家的就是狂韻,而我的則是狂暈。長嘆一聲,將筆橫銜於口,咯吱咯吱磨著牙:「可恨可氣,我都當了好幾個月的人了,那些凡夫俗子說的字如其人怎麼還不快些到我身上應驗!」

幾個月前我從青山小居挪了個窩,坐了比天界烏龜爬得還慢百倍的人間馬車,搖晃顛簸一些時日到了元家,興沖沖的便開始了狐仙初為凡人生涯。人世,一日有三餐,吃完后你就要乖乖去書房聽着一個頭髮花白老頭,滿口念著知之不知,我聽的苦悶,心裏極是不滿,忿忿著:我要學做人,又不是學樹上的知了,為什麼要讀著一些『知之知之,不知不知』的東西。不過幸好,九尾狐的記性不是很差,那老頭念了一遍我就囫圇吞棗的記住了。

三個月後,我已經開始累了、困了、精神不濟了。

不是因為做一個人有多麼乏味、無趣,而是,神仙當的懶散逍遙慣了,再要回頭學做人時,才發現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比如看書,我不用進行任何後天學習就可以好不費力的讀懂無字天書,山姥給了我的天界最權威最正統解釋,有些能力是天生的;但化成人後,規矩一大堆的,不僅要認得字,懂得字,會寫字,等這些功課做充分了,還要把這些字穿起來,組成詞句,編成大段大段文章,刪其繁俗,添其華雅,再多綴用些『之乎者也、兮焉哉矣』的字,讓人看得似懂非懂,聽得平平仄仄,一篇流芳千古的上乘之作也就大功告成,只等後人乖乖的來景仰膜拜。

起先幾天,那老夫子見我一日便能識得百字,自以為撿了寶,遇到一個千年神童,甚是歡喜了好幾天。正苦惱著到底是該把我培養成下一個詩仙李太白,還是詩聖杜子美,卻不想,我剛將筆橫握於手就驚得「咔嚓」一聲,一根細竿毛筆從中折斷成兩段,那蘸滿墨汁的一端,先是極力朝上揚揚一翹,然後又突兀的垂下了頭,點點濃黑迸落在白乾二凈的小宣紙上,我趕緊拿袖在紙上一個勁兒蹭著,不提防右邊擱著青語剛磨好的一壺濃墨青硯。只聽豁琅一聲,磁硯水壺落地摔的粉碎,壺中濃墨濺了我和青語半裙烏黑,好不狼狽的應了昨日夫子才講的那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一個「丑」字練了一個多月,雪白的宣紙映上老夫子雪白的臉,稍時白臉帶黑,就如同我揮舞在雪浪紙上的潑墨一樣隨性自然。一時間,白對白,黑對黑的果真是對仗工整。老夫子氣呼呼吹着鬍子,故作鎮靜半晌,才給了句「的確是丑的極致」中肯評價,然後恍然大悟一番,方知是他看走了眼,誤將路邊草籽認成了天之驕子,出門前久久握住元家老爺子手,滿眼凄幽嘆了一句「令侄命該如此」。偏我耳朵又極好,那話自然是一字不差的聽了過去。從此,我便將那規規矩矩的楷書棄至一旁,毫不拖泥帶水的學了牆上那對兒草書字帖,將手中的筆竿舞的更加顛狂了。

當然,練字對我來說還不算什麼高難度的東西,頂多是在細皮嫩肉的小手上磕上幾個繭子,在我眼中比習字更讓人頭疼的莫過於是算術了。當青語教會我一加一等於二時,次日我立刻在年輕的夫子面前舉一反三問了,一橫加一橫等於兩橫,寫作二,一橫加兩橫等於三橫,寫作三,那一橫加三橫等於四,為什麼四不寫成四橫?年輕夫子聽了我的問題,拉黃著臉,支支吾吾一陣,用盡畢生所學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可還是沒能給出一個讓他自己滿意的答案,我正匪夷所思著,卻見年輕的夫子自言自語着什麼「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說罷,瘋瘋癲癲推開門,拍手大笑着「我悟了,我悟了」,學生不教了,工錢不領了,連自己的包袱也不裹,只是揮一揮衣袖,瀟瀟灑灑就走了。後來,聽說這年輕的夫子跑到深山老觀中,打坐參道,很是成就了一番大業。可我卻覺得當年自己學數數,問了山姥為什麼一過了是二,二過了是三時,山老答得那句「只要你知道自己有九條尾巴就行了」是有多麼的玄妙經典。

寥寥數日,家中又請了第二位教算術的夫子。這位新來的是個元家以前的老賬房,我細細把眼瞅了一陣,龍鍾潦倒的,長得也不及前面那位一半的好,可對付我這樣的學生卻很有一套方法。當我大言不慚的對着新來的夫子提出上面那個難纏的問題時,老頭正噼里啪啦撥著算盤珠,頭也不抬道:「加減學了嗎?」我點頭應聲道:「學了。」那老頭隨手就將一本沉年舊賬推到我面前,說:「把這帳上的數目都算一遍。」當下,我焦頭爛額忙了半個多月,才將前十頁得數給老賬房報了過去,老頭看了一眼,捻須沉吟道:「啊……你從第一頁就算錯了,還是再從頭開始吧。」說着就把賬本還給了我,低頭繼續吧啦吧啦他的小算盤。數日後,我終於悟出這老賬房可能還是有些本事的,很直接的就道:「夫子,這帳太難了,我不會!」老賬房在桌子上翻弄了一陣,許久才尋出一摞寫好算式的白紙遞給了我,笑道:「那我們從最簡單的開始。」我笑着應允,正要回身時,問道:「夫子,前一段時間我說的那個問題你知道答案嗎?」頓時,老賬房臉上樂開了花,爽朗笑着:「不知道。但對我來說『四』就是這麼寫的,能記賬就行了。」我如夢初醒,負手遙遙長嘆,這才是練成了『知之知之,不知不知』的最上等高人!

伸手又拿了一張雪浪白紙攤開鋪在桌子,用蘸滿了墨汁的筆在上面行雲流水的揮灑,鬼畫符著,一邊的青語靜靜看了,笑着搖頭。我心無旁騖的想着,若是與青語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化的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嫗該多好。那樣我既不用起早貪黑的去識字念書,又不用天天對着一個比我小一千多歲的凡人喚著叔叔,只需要窩在鋪的厚厚軟軟的貴妃搖搖椅中,安穩歇躺着就行了。若是閑的發慌了可以到外面晒晒太陽,賞賞風景什麼的;到了忙季就含含糊糊眯眼睡覺,過着頤養天年的小日子即可。

我無比愜意想着那樣的好日子,一邊又吱吱咬着筆桿,將剛剛完成的一幅潑墨塗鴉揉成了一皺巴巴的圓饅頭,熟稔的拋至腦後,嘆了句「仙難為人」,便雙手托腮,開始追憶青丘的日子。

青丘,離我似乎已經很遙遠了,但我確確實實在那裏住了一千年,遇到了兩個仙人,而這兩個仙對我以後影響又是極其重要的。其中一個便是青丘山老,我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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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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