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仙難為人(2)

第一章 是仙難為人(2)

青丘中所有得了靈性的東西都歸姥姥管轄著,包括我,雖然我一出生就有了仙位,份位比姥姥還大了幾級,可是我必須要聽姥姥的話,因為這是又比我高了好幾級的眾仙之首西王母下的命令。人世間都曉得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道理,這在神仙界就更是了不得了,大上一個仙位,你若不恭順些,不僅是仙位不保,功德法術全都清零為負,更可怕的是一旦你進入六道輪迴,你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統統都完了。不是這輩子當牛做馬拴上轡頭扛了牛鞅子馬套子,拉着鐵犁破車挨着飛唰唰的鞭子累死;就是日日吃着殘羹剩飯澆的豬食泔水,熬上一年被人養的白白胖胖的,到了年關粗脖子挨上一刀,嘰兒昂嘰兒昂一陣,等紅艷艷的血放乾淨,再到燒的直冒泡的開水鍋里滾上一滾,下一輩子也就功德圓滿歸天了。

到了下下輩子,或是有幸投胎成了人,你也甭高興太早,殊不知幸即是不幸,大把的苦日子這才真正開始熬着你呢。什麼富貴商賈之家穿金戴銀,詩禮書香之第蟾宮折桂,世襲官侯之列權勢滔天,這些個人家你連做夢也別想!此等好事怎能落在雖為神仙卻得罪了上乘神仙你的頭上,在頂撞上乘神仙那一刻就應該做好了全方位的思想準備,萬望切記着你只會受得苦中苦,不會成為人上人。第三世,一出生你就會飽受白眼唾罵,或是你娘生你時遇到血崩,難產而亡;或是你爹因慌著趕回來看你,喜不擇時,遭了雷劈。看吧,這才出生呢,就著了風,落下了克母克父的口實。街坊鄰里的,往來雖皆是白丁,卻又都是精通一些因果善惡知識的,日後誰不遠遠躲着你,再以後無需任何宣傳你已是臭名遠揚千里之外。罷了,雙親失了一個,還有一個可以守着。這次老天就把主動權交到你這個斷了仙根不是神仙的破落戶手中,給出兩條經典的通天大路,鋪在你的腳下,供君選擇。

左邊一條,是你這單親又續了一位,若得的是后爹,必是聚賭嫖娼,無所不至,把家中物資敗了個乾淨;若是後娘,外善內毒,笑裏帶刺,不出三日便握了財政大權,然後這后爹後娘就以脅迫着家中的命脈為由,來嫌棄你是個累贅,將家中老本吃窮了,輕則白眼相對,給了上頓沒下頓;重則操起一根搗衣棒槌,錘的你肝腸寸斷,淚如雨下。這邊罰完了還不算,那邊定要衝你那單親磕拌著嘴,說他是持家是如何辛苦,如何操碎了心,數落你此等這般敗家氣他又是如何如何不孝。某日,再趁了夜黑風高的便宜之時將你買給走街串巷的人牙子,喜滋滋的數了幾串窟眼兒銅板,樂得輕鬆回家。而你被這人販子帶至遠鄉幾經轉賣,落入煙花柳巷中。花正濃時,一眾王孫言相許,千金酬得卿一笑。怎教你痴念那窮書生,傾盡物華,可恨他薄情抽身一去,音書全無,待到顏色凋零,終不見故人尋訪,就此荒涼虛度一生。右邊的一條路也不是很好走,你單親未續,含辛茹苦將你拉扯到了**歲就跟着一命嗚呼了,幸與不幸,你這上面還有位兄長扶持,又過了一二年兄長娶了潑辣妻,人都道,長兄如父,這長嫂呢,自然是如母一樣的存在,當然沒有任何血親的母親,大多都是後母之流,你這個當小叔子的被折磨虐待也是家常便飯:冬無薄襖,夏無單衣,日日清湯寡水,食不果腹的還要不分三伏與九寒的洗衣做飯,包攬家中諸事。正是:心中不敢言自苦,唯有憔面黃多塵。

行路難,路難行,坎坷間,唯有兩行清淚細漣漣。天可憐見的,左右兩路皆難行,怎的那心腸好的后爹後娘兄長嫂子就沒讓你遇着,但這事誰也怨不到,恨不著,誰讓你當初身為同道中仙,卻不懂得按著其中規矩辦事,衝撞了上頭那位神仙呢。

所以,聽完姥姥講解完開罪上等仙的種種後果,我就在骨子裏牢牢記住,神仙忤逆神仙是絕對不會有好日子過的。而換成了下等妖怪得罪了神仙,就只需賠笑告個繞,輕而易舉的就會被神仙原諒,至於兩者為什麼會有這麼大得區別,姥姥給我的說明是:神仙等級加封的很快,而妖要成仙,比讓烏鴉報喜還難那麼一點。

當年我尚不知事,下意識中就認為聽姥姥的話就等同於聽西王母的話,而西王母逢年過節又會朝青丘送一些瑤境的仙品佳釀,我吃了人家的東西自然是要聽人家幾分消遣。再說姥姥待我很好,瞧我身子羸弱,頂多是提一些讓我不要亂跑多養養精神的話,要求並不是很苛刻。

但至於姥姥什麼時候將我接過手的,就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從我還沒有記憶時,姥姥就開始照顧我,日日用西王母賜的玉液瓊漿方才將我養大。這就導致我在青丘過的前三百年很是混沌,許多事情都記得不大清楚。

姥姥說,其實九尾狐記性很好,從一出生就開始記事了。我很是不解,明明自己也是九尾狐,為什麼會連親爹親娘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唉,狐與狐的差別可不可以少那麼一點點,難不成,我真的是九族裏的一朵變異小奇葩?當人被各種問題纏住止步不前的時,總是千方百計的找尋着可以讓自己繼續前進的理由,仙亦是如此。我本着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一遍又一遍的追問著姥姥,姥姥卻一成不變的抖著臉上的百褶流紋,慈祥的將西王母最近送來的千年百花釀喂入我的口中,嘴中含着酒蕤甜甜蜜蜜一陣,人又漸漸犯了迷糊。

如此過了幾次,我便知道從姥姥這裏問不出個所以然,要想得到問題的答案,只得另闢蹊徑去尋它法。所幸,我幼時記性雖不大好,但好歹也喝了兩百年的仙露精華,養的聰明還是有幾分的,姥姥既然不肯說,我再去尋一隻九尾問問不就知道了。想到這,我就趁著姥姥吃醉了酒,化成女體在青丘山中打探了幾日。只是我在念著上天有好生之德時,往往忽略了他老人家也會鬧鬧彆扭,發發脾氣,雖然不會絕人之路,但是刁難一下小神仙也是符合情理的。累了幾天將整個青丘逛完,陸陸續續才從那些修道小妖口中得知九尾一族都被貓怪用赤炎凈燒滅,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我只能嘆興而歸,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

至於那貓怪為什麼要滅這九族,事情過了幾百年,崑崙瑤境也沒能張榜給出一個仙家說法,只是另外重修了一處登仙台,原先的就被列為了禁地。下界眾妖有惑而久不得其解,為了滿足下一代好奇以及教育目的,便私底下編著各種版本。有擅丹青者,操筆就速繪了一本老少皆宜的仙怪大戰之五百回合連環畫;更有擅文者,逗筆苦思數日,用妖界流行的符號撰寫了數千篇誌異傳奇。有凄美悲情的,說這狐貓本是一對璧人,男才女貌的,可惜仙怪有別,被拆成了一對亡命鴛鴦;有俠義的,講的是這狐貓是一對難兄難弟,可為了追求不同的修仙之路,便漸漸有了間隙,到了成仙最後一步,兩人誰也不肯認輸,最終大大出手,成了陌路;還有薄情的,說這狐成仙后便拋棄了這糠糟髮妻貓怪,又另外高攀了一門親事,這貓氣不過,就用赤炎凈火燒了狐仙全家。總之,眾家紛紜,都是捕風捉影的,可誰也不服誰的觀點,終歸不能將這件永居誌異榜之首的奇事整齊劃一的給個定論,了結了。

於是乎,當我在山中重新問及九尾狐族時,又掀起了一股貓狐熱。不日,這青丘山頂便設了一處百家講壇,專供各方各路研究這段本已扭曲了不知多少回的歷史,又美名曰「青丘論貓狐」。後來經過商議,每逢十五月圓之日,一干閑雜妖眾就敲鑼打鼓,攜著酒囊,樂呵呵跑到山頂曬著臉盆大的月亮,咪著微醺小酒,兩靨酡紅的吸收天地間皎皎華光,一邊又興緻昂昂切磋著狐貓兩族舊時的恩恩怨怨。

擁立英雄說的一派道:九尾的族長狐六長的是神采英拔,萬里挑一的美狐子。他在得道離開青丘以後,一路扶貧濟弱做了不少好事,沿路引得不少喝彩。路過塗山時,見那貓怪以奪取小兒心肝來增加自己法術,便攬下了這樁不平事。剛說到這兒,美人說的一派就不老大不樂意,紛紛噓聲,跺腳朝枱子中央說書的小妖亂扔著鞋子,一邊又辯駁道:這貓怪生的是明眸皓齒,梨頰微渦,在逗留塗山期間引得數千萬鬚眉男兒窺之。一日,這貓怪剛出了門,身後就又跟了兩三萬,她淺淺含笑,剛一個緩緩半面回首,那些男子忙得爭先恐後一陣,你推了我,我搡了他,按著這個順序最後本應把所有力氣都傳到隊首的那個男子,但中間不知是哪個出岔子沒能接上,可後面的人海偏又不知情接連跟着使了力,朝前推了好幾波猛浪,這下就大事不妙了,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倒地,呼喊聲震天。後有史料記載為憑,「塗山有毛氏女,至美。每行,觀者如堵牆。一日,出遊偶有一笑,引萬人頻駐,千人傷,百人卒,牽連不計其數。」而當年那狐六也列於其中,受得是腳傷,雖不曾瞧得那淺笑是何等迷人,但見此女造就這般鬨動,必是美得不可方物,便想着與貓怪修於百年之好,可這貓怪的一顆芳心暗許於別處,等著良人歸來。再說那狐六抱了傾慕之情上門結親,反被屢屢推拒,一時惱羞成怒生了歹心,便以踩踏事件為由,說這貓怪禍害人間須早早除之,否則後患無窮。見這英雄美人兩下里威武的搖着手中大旗,爭得面紅耳赤,很是熱鬧,我便每每藏身坐在山頂一顆歪脖子樹上,豎起耳朵,聽得十分有趣。

一日,又從山上聽完另一段新鮮的貓狐論回了洞府,見姥姥卧在石床上,臉上發紅,眼中甚是清明。姥姥悠悠拉了我的手囑咐道:「我命中的大劫就要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等著瑤池那邊來接你,知道嗎?」我問:「什麼是劫?」姥姥說:「所謂的劫就是睡覺,因為我管理青丘幾千年累了,所以老天給了一個劫,讓我休息一段時間。」我聽了笑着點點頭說:「姥姥安心睡罷,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說罷,就見平躺在石床上的姥姥慢慢合上了眼,我在一旁靜靜守着。只是我不曾想到當姥姥合上眼以後,整個青丘的靈氣就消失了一半,而姥姥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如果非要用仙家的行語來解釋有些東西的失去,我只能說,這一場的離別,是為了促就下一場的邂逅。就好比酒,你只有喝完了這一杯清酌,才能騰出杯子,盛了下一杯金漿,當然,你還可以有其它的酒杯,但我,卻獨獨鍾情於姥姥給我的那隻青露琥珀杯。很多年後,當我再細細回憶起這前三百年的時光,總會自豪笑着,青丘山老教會了我兩樣極不尋常的本事,一個是喝酒,萬杯不倒;另一個是照顧好自己,及時享樂。以至於我在遇到下一個神仙時,他總說我是被當成了一塊璞玉來養。而他,則用了七百年的時間將這塊璞玉慢慢琢透,讓她發出通天奪日的奇光,逍遙的惹禍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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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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