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下一刻灰飛煙滅（六）
昀蘭只在草地上站了片刻，發現那兩個厲害的男人只靜靜站在那邊，什麼也沒做之後，覺得無趣，就飄回了原先那座都城。
當昀蘭重新出現在鍾城的街道上時，一直站在原地乾等的九兒眼前一亮，他還以為昀蘭不會再回來了呢！
「仙子！我在這兒！」揮舞着手臂，九兒大喊道。
昀蘭循聲看了一眼站在一棵大樹下的九兒，秀眉微蹙，這個啰嗦又膽小的男鬼，難道要一直跟着她嗎？
不理會大喊大叫的九兒，昀蘭轉身往人群深處走去。
九兒看昀蘭單薄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趕忙跟了上去。他知道昀蘭的速度很快，他要是慢上半拍，就有可能跟丟她。
漫無目的地飄蕩在街道上，昀蘭回想起剛才遇到的那兩個男人，他們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但她對兩人的熟悉感又大不相同。看到那個黑衣男子的背影時，她心底是淡淡的愉悅。而那個白衣男子，給她的感覺卻是悲涼、心痛。
純白的衣袂勾畫出優雅的弧度，昀蘭頓住腳步，回頭看到一直緊跟在自己身後的九兒，突然問道：「為什麼見到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我竟會有心痛的錯覺？」
啊？九兒微張著嘴，定定的看着前面的昀蘭一愣，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看到九兒臉上浮現出的不解和困惑，昀蘭搖了搖頭，她自己都沒弄明白的事情，這個膽小的男鬼怎麼會知道。
罷了。不再去想今夜遇見的那兩個人，昀蘭把心都投注在了美麗的夜色中。這是她在鎖魂塔中呆了無數個日夜，唯一清楚記得的風景，也是無數個黑暗的日子裏，她內心唯一的光明。
當她在鎖魂塔中時，腦海中總會浮現出這樣一個畫面。
在一個蒙蒙雨天，一個戴着銀白面具清秀絕倫的白衣男人，和一個白衣女人共撐著一把艷紅如殘陽的油紙傘，走在夜色無邊的街道上。
黃昏的燈一盞盞亮起，落在白衣女人姣好的面容上，溫柔似水。昀蘭知道，那個白衣女人就是她自己，而那個白衣銀面的男人，她卻總想不起那是誰。到底是誰，和她那般親密？
想不起那個男人是誰，昀蘭心中有些煩悶，這種什麼都不記得的感覺真是太差勁了。珏曜在她走上九幽路前一天告訴她，萬年前她遭受了天地間最厲害的三十三道天罰，本該神形俱滅。但因為她的魂魄中融合了天道，才得以逃脫那恐怖的天罰，保留了殘魂。但因為她傷得太嚴重，她在鎖魂塔中忘卻了所有，昏睡了七千多年，才修復了自己虛弱的靈魂，雖然魂根脆弱，卻清醒了過來。
昀蘭想，珏曜沒理由騙她。況且以珏曜高傲張狂的性子來說，也不可能騙她。那麼，珏曜說的一切就都是真的。既然都是真的，那她到底是誰？當初她遭受天罰的原因是什麼？而她魂魄中那一抹天道又從何而來？
一個接一個的疑惑充斥着昀蘭的腦袋，昀蘭感覺自己的腦袋裏就只剩下一團漿糊。九兒跟在她身邊，看着她臉上神色變換，摸不准她到底在想什麼。但他不敢和昀蘭說話，也不敢靠昀蘭太近。
昀蘭完全沒注意跟着自己的九兒，自顧自地飄着。直到半晌后，她回頭一看，發現九兒理她已有百米之遙。昀蘭蹙眉，這男鬼不是一直跟着她嗎？怎麼現在又站那兒不動，不跟着她走了？
百米之外，九兒苦着一張臉。他不想跟着昀蘭，而是他不敢跟着昀蘭。就在昀蘭那個方向，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壓，壓得他的魂魄痛極。他怕他在往前走一步，他馬上就會被那道威壓壓到魂魄渙散。
孤昀如同著了魔一般，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鍾城。過了這麼久，鍾城的一景一物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換。
舊時的景物已經不在，只有那燃起的昏黃燈光，和那是時還一模一樣。
記得那天，他和孤紫央在九天宮闕上喝酒，之後孤紫央縱身一跳，從九天宮闕上往人間墜去。
當他看到孤紫央躍下的身影，那一刻他竟也毫不猶豫的陪她一同跳了下去……
眼中有些酸澀，孤昀不知道為什麼，活了幾十萬年，看透世間所有的他，卻看不透孤紫央，更看不破他和孤紫央之間的糾葛。
記得從他存在於這世間開始，他便無情無欲，掌管着整個三界。他以為，他的心會永遠荒寂到三界崩潰那一天。直到兩萬年前，他為了封印天裂谷，身負重傷，被姜瑤所救。
那時的姜瑤還是凡人，她眉目娟秀，溫柔可人。或許是因為她救了自己，或許是他在千百萬年的荒寂中厭倦了，他允了姜瑤的請求，帶她回到了九天宮闕中。在九天宮闕中的那些日子，他和姜瑤之間並沒有多少親密相處，他和她的相處的時候，總是溫淡得如同白水，但他偶爾卻能從姜瑤身上得到兩絲溫情。那時，他以為那便是平淡的愛情。他以為，姜瑤會一直陪着他，到地老天荒。
只是，萬年前那一日，在九天宮闕上。他未料到，孤紫央會那麼狠，一箭射穿了姜瑤的胸口，讓她神魂瀕臨崩潰……
他一怒之下不顧舊情重傷孤紫央，當時孤紫央只是對着他凄慘一笑，拖着沉重的身子消失在九天宮闕。他當時心底疼得要命，不知道這份心疼是因為靠在自己懷中虛弱到極點的姜瑤，還是因為重傷消失的孤紫央。
孤紫央魂飛魄散后的百年裏，孤昀始終會想，孤紫央在他心中，到底佔據了多少位置。但無論他如何想，都發現孤紫央佔了太多太重的位置，重到讓他心驚。最後他悲哀的發現，自己愛孤紫央，很愛很愛，愛到痛不欲生。才發現，孤紫央的死，是他噩夢的開始。
他不管是閉着眼還是睜開眼，會在不經意間想起她。想起她站在九天宮闕上對他笑，想起她會靠在自己懷中，輕聲喚他的名字，她會含笑問他，「孤昀，你心中可有我？」聽不到答案，孤紫央只是粲然一笑，然後伏在他的心口，低低地說：「不管有沒有，我心中有你就好。」
……
無論孤昀想起過往的什麼畫面，到最後，他的眼前都會浮現那日在隱竹林，孤紫央說出訣別的話，逆光站在竹門邊的身影。他當初不該那麼殘忍自負，他應該拉住孤紫央離開時空蕩蕩的手。如果他當時拉住了她，結局會不會不同？即使是三十三道天罰，只要有他護著，孤紫央就絕不會神魂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