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下一刻灰飛煙滅（五）
等昀蘭再次清醒，映入眼帘的是湛藍的天空，身下是碧綠的草地。
她是做夢了嗎？不對，她只是個孤魂，不會做夢。那現在……她是走出鎖魂塔了？
她記得她當時走在九幽路上，精魄已經開始潰散，接着肩上傳來一陣灼熱感，然後是一陣耀眼的白光，她失去了意識，當時她以為，她已經魂飛魄散，沒想到她居然還存在於天地間，只是魂魄脆弱到了極點。她想，或許她該去吞噬一些精魄，恢復一下。不過，為什麼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陽光下，孤魂野鬼，不是都懼怕陽光嗎？
管他那麼多呢！反正她能站在陽光下也好，這樣在白天她能四處遊盪了。
此刻的昀蘭，重獲新生。一雙半透明的手展露在陽光下，她看見陽光穿過她纖白的手掌，有暖暖的溫度。這是鎖魂塔沒有的溫暖。
真好……出來了，真好！
蒼白的臉上掛起一抹淡笑，她終於脫離了黑暗，還有無止境的廝殺。
此刻，滿臉幸福的昀蘭根本不知道，因為她走出鎖魂塔，天降異象，整個三界都陷入了一片震動當中。
斜陽西沉，夜色漸濃，酒肆燈火明。繁華塵世，醉生夢死。昀蘭不知道這偌大的世界中，她該往那邊走。
飄蕩在鍾城中繁華的街市上，穿過不同的人的身子。她碰不到這些人，這些人也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所以即使在最繁華的街上，她也不覺得擁擠。昀蘭想，做鬼最大的好處大概就在這裏，不用擔心擁擠，不用擔心餓肚子。
看着前面的昀蘭離自己越來越遠，跟在她身後的九兒跺了跺腳，「哎！哎！仙子，你等等我啊！」
九兒是個漂亮的男鬼，他是在三日前遇見昀蘭的。
他做人的時候膽子就小，做了鬼膽子也沒變大。那日，一個滿身刀傷，鮮血淋漓的惡鬼突然撲向他，把他嚇了個半死。哦，不對，他是一隻鬼，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反正那天，他被嚇慘了。
就在他以為那惡鬼要吃了他的時候，昀蘭突然出現了，她只輕揚了一下雪白的衣袖，那惡鬼頓時被鎮壓。
那一刻，九兒誤以為昀蘭是來解救他的九天仙子，她赤著瑩瑩如玉的小腳，青絲與白衣糾纏飛揚。眉眼間有兩絲妖媚，但偏又透出一股仙氣。
從那日以後，九兒就一直跟着昀蘭。但昀蘭卻不愛搭理他。
飄到昀蘭身邊，九兒看着昀蘭微蹙的眉，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昀蘭本在想，她該往哪邊走，她記得這個世界上，有天空，有綠草，有溫暖的陽光，還有壯闊的雲海，還有……還有什麼來着？
就在她思索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一個強大的氣息，心下一驚。那種強大，在她的記憶中，就只有珏曜才有。
不知出於何種心思，她不自覺地抬步往發出那道氣息的方向走去。
九兒看昀蘭突然加快速度，往一個方向飄去，也加快了腳步，想跟上她。三日來，一句話也沒說過的昀蘭看見九兒的反應，猛地頓住腳步，回頭警告道：「不想魂飛魄散，就乖乖找個地方躲起來。」
九兒被昀蘭的聲音嚇了一跳，停下了腳步，不知道是該跟上去，還是按昀蘭說的做。
然，在九兒猶豫片刻，決定跟着昀蘭時，昀蘭已經消失無影。
昀蘭再次出現在自己初出鎖魂塔的那片草地上，赤腳而立。遠遠看見立在遠處一白一黑的兩個頎長背影，雙眉緊蹙。這兩個人，都不弱於珏曜。難道在這個三界裏，法力通天的人和蘿蔔白菜一樣，隨處可見？
遠遠看着那兩道舉世無雙的身影，昀蘭覺得兩人都有些眼熟。只是，現在她不認識這兩人。
宗政烈冷眼看着自己對面的白衣男子，對他充滿恨意。要不是他，紫央怎麼可能魂飛魄散？他不呆在九重天上陪他的姜瑤女神，來這兒幹什麼？他不是恨紫央嗎，不是不願意接觸任何和紫央有關的東西嗎？既然恨，那為何還要找不痛快，來紫央最後消失的地方？
冷哼一聲，宗政烈再望了一眼癒合的天塹，甩袖而去。他真想衝上去殺了孤昀，幫紫央出氣。但他不能，他和孤昀一旦動手，整個三界都要遭殃，這樣的話，紫央一定會生氣。
孤昀沒有看眼中充滿敵意的宗政烈，連他離去也不知道，只望着茫茫的草地發怔。聽說，萬年前的那天，她的魂魄就消散在這片草地上……
萬年前的那日，他在東天隱竹林的竹樓中，最後一次見到孤紫央。她還是穿着素雅的白衣，還是那麼美，那麼媚。即使不施脂粉，不著華衣，也盪人心魄。
她就站在竹門邊，身子定格在一片光影中，向他伸出右手，將一個小玉瓶放在了他手中。
她說：「孤昀，這瓶東西能救回姜瑤……」
她說：「孤昀，姜瑤會回來，我再不欠你……」
她說：「孤昀，以後我不會再纏着你了……」
……
最後，孤紫央只含笑說：「這漫長的歲月中，你我永不再見……」
只是，當時的唯我獨尊的孤昀太自負了，他相信孤紫央愛他，離不開他。所以，當他聽到孤紫央口中說出決絕的話，並未放在心上。但他卻忽視了命運的弄人，它那般無常，即使此刻你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神，在下一秒也有灰飛煙滅的可能……
而就在那日，高傲的孤紫央就真的在命運的安排下，以魂飛魄散的方式，與他永無再相見的可能。。。。。
那一日，他才真真正正體會到所謂的『朝為紅顏，暮為青煙』，當時的孤紫央，可不就是化成了一陣煙嗎？
閉上雙眼，有一些片段劃過孤昀的腦海，他有些恍惚，有些心痛。這萬年來，他不敢踏上東天之極半步，也不敢碰任何與孤紫央有關的東西，因為那會讓他想到，那個曾在自己懷中停駐過的女人已經消失……
邁開腳步，走過這片草地，有風拂過孤昀的臉頰，有一種空蕩蕩的痛在他的心底蔓延，她當初說的是真的，她真的做到了，與他在漫長的歲月中，永不再見……孤紫央，你瞧，你真的做到了，你是不是很得意？是啊，你是該得意，曾經說過「我對你毫不在乎」的我，現在遭報應了！
原以為你只是我漫長生命中，裝點我生活的人。但為何萬年前，你的離開，卻能給我這種刮髓般的疼痛，難道你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侵入了我的骨髓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