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門
看着蒼竹道人複雜的眼神，兩天前的場景，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
眉心的黑洞，飄揚的鮮血，血肉模糊的額角，老人臨死前的樣子，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搖動，扯著柳小木的心，一點點地下沉···
眼淚，在瞪大的眼裏轉動，無邊的沉痛，再一次地湧上心頭。
柳小木怔怔地看着蒼竹道人，雖經青明上人開導，卻又如何能輕易放下，蒼竹道人間接害死***事實？
輕煙在殿內漂浮，悠悠地，在兩人之間，拉開了朦朧的距離。
一老一少，視若無人地在大殿裏遙相互望。
無言的碰觸，比飄渺的輕煙更難捕捉。
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起身，蒼竹道人朝柳小木走了過去。
那不過十丈的距離，卻比萬里還艱難。
那滿懷歉意，滿帶關懷的臉，在眼前不斷放大，心悸的感覺，掐住了呼吸的自由，逼下了強忍住的眼淚。
「孩子，老道對不住你。」深深的躬身，帶着無盡的遺憾。
大殿之內，所有人皆是一驚。
位列「玄青九仙」的蒼竹道人，竟會向一個孩子道歉。
看着眼前晃動的白髮，柳小木心裏五味雜陳，淚水不住地湧出，失去至親的遺憾，痛楚，在這深埋的白首里，慢慢地消融。
蒼竹道人深深地彎著腰，久久不曾起來，使得大殿之內一片寂靜。
沒有人願意，打破這一幅讓人唏噓的畫面。
「阿彌陀佛！蒼竹道友此番舉動，着實讓老僧佩服！玄青九仙，真乃聞名天下的道家高人！」此時，一位身材魁梧，慈眉善目的老僧人，朗聲說道。
「空相大師過譽了，小木的奶奶慘死，確是蒼竹師弟的過失，蒼竹師弟如此所為，也是應該。」台上，青明上人笑着接過話語，朝空相作了一揖。
空相合十還禮，道：「青明上人，便是這位小施主，煉化了『滅魂珠』嗎？」
青明上人微微一笑，點頭稱是。
殿內眾人皆輕「哦」一聲，看向柳小木的目光，難以察覺地帶上了幾分狂熱。
此時，端坐於左邊的一個男子，起身朝柳小木走來。
鋒眉虎目，略顯厚大的嘴唇，配以稜角分明的輪廓，雙眼微眯，帶着幾分古怪的神色，中年男子摸了摸柳小木的腦袋，手掌微微泛光，顯是運上了真力。
蒼竹道人見他舉動，道：「雲軒道友，請問你此舉何意？」
葉雲軒笑了笑，道：「蒼竹道友不必緊張，我只是想試試這孩子的根骨如何。」
「蒼竹道友，此子並不是你玄青門人，你如此在意，卻是為何？」與葉雲軒一同前來的二人中，站起一人，冷著一張臉，問道。
「雲意道友誤會了，我只是不明雲軒道友所為而已，並無其他意思。」蒼竹道人略一作揖，說道。
「呵呵，二弟，蒼竹道人只是關心孩子而已，你這麼說，倒是失禮了。」冷酷男子旁邊的中年男子見氣氛不對，趕緊笑着起身說道。
這位男子名為葉雲起，乃是正道大派「飛星閣」的閣主，擅使雙劍，一招「雙星追月」，獨步江湖，雖比不上玄青九仙這般修為高深，卻也被尊為一方劍仙，不容小覷，而葉雲軒，葉雲意，乃是其親生兄弟，三人一起拜入飛星閣，修年百年，情深意重，故有了先前一幕。
「哼。」三人中最為冷酷的葉雲意冷哼一聲，瞪了蒼竹道人一眼，便坐下了。
葉雲起見狀，心道不好，連忙轉頭，笑着說道：「青明上人，現下孩子已經到了，是否可以拿出『滅魂珠』，讓我等見識一番？」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皆暗吸一口冷氣：正戲來了！
青明上人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沒問題，不過，貧道有言在先，此子欲入何門，乃是其自由，任何人皆不得強逼，各位可有異議？」
說罷，青明上人環視場內眾人，雖面帶笑容，卻有一股無形的威嚴散出，讓人無法心生抵抗。
殿內眾人儘是一驚：好強的威勢！
殿內，除卻青明上人，修為最為高深的，便是空相，殿內眾人還未從青明上人的威勢中醒悟過來，便見他雙手合十，面帶佛光，朗聲道：「阿彌陀佛！青明道友過慮了！我等皆是修真之人，又豈會強逼一個黃毛孩童呢？」
「呵呵，空相大師言之有理，確是貧道多慮了。」青明上人呵呵一笑，轉而看向柳小木。
柳小木睜著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眾人，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是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唯一在心裏牢記的，便只有「滅魂珠」！
雙拳緊握，一股無名之火，直衝心間！
此時，青明上人從袖中，拿出一顆血紅的珠子，一股清涼的氣息，頓時在大殿內散發開來。
殿內眾人皆聚目於青明上人手中，那顆渾圓的血珠。
滅魂珠！
同一個聲音，在眾人腦中叫道。
唯有柳小木，看到那顆令他深惡痛絕的血珠，卻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親切感，彷彿血肉相連一般···
青明上人一揮手，將滅魂珠扔到場中，滅魂珠在半空之中不斷迴旋，表面隱隱泛著青光，混雜着滅魂珠的紅光，在場中隱隱生輝。
眾人看着滅魂珠在空中轉動，眼裏閃著一片紅光，不知是滅魂珠的光芒映射，還是來自心中的狂熱。
青明上人見狀，道：「各位，正如貧道之前所言，滅魂珠已被此子煉化，各位若有疑慮，不妨取珠一試，是真是偽，必有公斷。」
說罷，青明上人朝空相、葉雲起含笑點頭，便捋著白須，不再說話了。
青明上人言罷，卻無一人敢取珠試探，無人敢懷疑道家第一人的言語，更無人敢表現出對青明上人懷疑的舉動。
哪怕對滅魂珠的**多麼強烈。
觀望了一會，葉雲起朝青明上人一抱拳，道：「青明上人，不用試了，我等相信你所言非虛，只是，現下的問題是，這滅魂珠該歸屬何方？」
此言一出，青明上人左右看了看天雲等人，再看向柳小木，朝他微微頷首，道：「滅魂珠，現下乃是小木之物，非我等所能擁有，只是滅魂珠乃絕世兇器，卻不宜交由小木馭用，所以，現下，我們所需做的，便是詢問小木，願意加入何方門派？」
柳小木愣住了，不由回想起昨夜青明上人的話語：「孩子，你願意生活在靈雲山，生活在玄青門內嗎？」
為什麼他今天要說，願意加入何方門派呢？
難道他先前對我所說的，都是假話嗎？
柳小木仔細地看着青明上人，希望能得到解答，卻只看到一片平靜，平靜得像水一般，而心，便在這止水之中，漸漸下沉···
聽到青明上人的言語，殿內眾人皆再次望向柳小木，比先前看的更加仔細，而葉雲軒在葉雲起耳邊低語幾句之後，葉雲起面色僵了一下，便又浮起笑容，對柳小木說道：「小兄弟，你願意入我『飛星閣』，拜我為師嗎？」
眾人心頭皆是一驚，須知飛星閣閣主向來不收徒弟，只有選定的下任閣主，才有可能成為現任閣主的入室弟子，葉雲起此舉，不得不說是下足了血本，只是不知，是為了滅魂珠，還是為了柳小木。
柳小木低着頭，沒有給葉雲起一點回應，他無法分辨，昨夜的一切，青明上人的話語，是否只是夢境？
此時，空相大師向前一步，微笑道：「葉閣主，這位小施主能在滅魂珠下存活，並駕馭滅魂珠，想必乃是佛緣深厚，方能抵禦滅魂珠絕世凶性，老衲以為，這位小施主乃是天生與佛有緣之人，還是讓他皈依我佛吧！」
「呵呵！空相大師，您乃德高望重的前輩，我本不應與您相爭，只是我初見此子，便心生喜愛之情，實難割捨，還望空相大師萬萬成全！」葉雲起還是滿臉微笑，只是葉雲意與葉雲軒，卻齊齊地站在了他的身後。
一位身材魁梧，肌肉盤根錯節的虯髯僧人，手杵除魔杖，站到空相身旁，朗聲道：「「阿彌陀佛！個人私慾，乃是修真之桎梏，葉閣主豈可為了私慾，便奪走這小施主理佛之緣呢？」
葉雲起還未言語，葉雲軒便忍不住了：「依空悟大師所言，莫非是在說我大哥修為不夠，難以傳道授業嗎？」
說罷，葉雲軒向前一步，一股凌厲的劍氣自腳下生出，原本飄散在空中的輕煙，「呼」地一聲盡數朝空相等人逼去。
「無量壽佛！」未待空相等人反應，青明上人輕嘯一聲，眾人只覺一陣清風吹過，那道凌厲的劍氣便消散於無形，而葉雲軒則渾身一震，剛提起的真力，一下便全鬆懈了。
青明上人慢步走進雙方之間，眼裏鋒芒畢露，冷聲道：「貧道再說一次，欲入何門，皆由小木自行決定，任何人都不得強求！」
強如空相，冷如雲軒，都不得不後退一步，當今正道之首，無人能正對其鋒。
震懾兩方，青明上人看着柳小木，冷意全無，微笑道：「小木，可曾記得我與你說過，不要為他人所左右，現下，乃是決定你日後命運的時刻，一切選擇，都在你自己心中，不一定我與你所說的，便是你想要的，你可明白？」
親切的笑容，輕柔的話語，如同春風一般，將柳小木從寒冬之中喚醒。
看着青明上人那滿是慈愛的眼睛，柳小木明白了青明上人之前為何會有那般說辭，忍着感動的淚水，柳小木緊緊地望着青明上人，說不出一句話。
青明上人見狀，略一頷首，道：「小木，葉道友乃是飛星閣主，修為高深，乃是名滿天下的『飛星劍仙』，你若拜入他的門下，將來成就必定不凡。」
說罷，朝葉雲起點頭微笑，轉身看着空相大師，繼續道：「而空相大師佛理精深，修為高絕，心懷天下眾生，若你能跟着空相大師修禪理佛，也是甚好。」
話音未落，一旁的蒼竹道人忍不住驚叫出聲：「掌門師兄！」
青明上人揚手示意，讓蒼竹道人不要說話，踱步走到柳小木面前，道：「而我玄青門，只是一間道觀，並無出眾之處。」
轉身走回到神像之前，青明上人再次環視眾人，繼而鄭重地問道：「小木，現下，你願加入何門？」
說罷，青明上人袖手背負，靜靜地望着柳小木。
來回看着葉雲起、空相還有青明上人，柳小木心裏閃過一絲猶豫，不知怎的，從青明上人的面上，他竟感覺到，青明上人有些不願他拜入玄青門。
葉雲起，空相皆面帶親切的笑容，靜靜地等著柳小木的回答。
殿內眾人也屏住呼吸，不敢出聲，絕世兇器，滅魂珠，到底花落誰家，即將在一個孩子的嘴裏，給出答案了。
既然青明上人不願自己拜入玄青門，那便拜入其他門派吧？
只是，昨夜才重新感受到的親情，該如何割捨？
大殿裏安靜極了，彷彿整個世界，都集中到了柳小木的身上。
只有那飄渺的輕煙，還在裊裊地升起，飄蕩，消散···
許久，在眾人的注視下，柳小木的眼神漸漸地堅定了起來，緊緊地注視着青明上人。
「我要拜入玄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