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蒙在鼓裡

第30節蒙在鼓裡

「小龍——。」鐵皮在門外賊頭賊腦地朝屋裡張望。

「嗨——,鐵皮。」

「怎麼?到家就住院?」

「不是,是小……,」龍差一點說漏嘴,馬上編了個謊,「一個插兄生病,我陪了幾天。」

「安徽今年有招工嗎?」鐵皮和所有的知青一樣,滿腦想的是招工,見面的第一句話也是招工。

「不知道,聽天由命吧。」

「聽黑碳他的媽說,雲南那裡有不少知青逃到外國去了,早知道這樣,蠻好我也插隊到雲南,就可以逃到台灣去了。」說完,鐵皮意味深長地朝龍看了看。

「台灣不能去,要去去香港,香港是花花世界。」

「你怎麼知道香港是花花世界?」

「電影里有。」

「哪部電影?」

「好像是《寂靜的森林》,抓特務的。」

「當特務,還是去台灣。」

「去台灣是叛徒。」

「特務罪大,還是叛徒罪大?」

「差不多吧。」

「那——,還是去台灣。」

「為什麼一定要去台灣?」龍不明白,追問了一句。

鐵皮扭過臉,對外面張了張,見沒人,把嘴湊到龍的耳旁:「我的姑父一家在台灣。」

「騙人,我怎麼沒聽你說起?」

「騙你是這個。」說著,鐵皮伸出中指舉了舉。

「那你計劃好了告訴我,我們一起走。」

「你走不了。」

「為啥?」

「小春不會同意的。」

「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與其窩在農村等死,還不如展翅高飛。」

「男子漢大豆腐,一言為定,先要保密,對小春也不能說。」鐵皮喜歡把丈夫說成豆腐,改詞篡詞是他的特長。

「黑碳回來了嗎?」小龍有點想他了。

「沒有,回不起,來回一趟要兩百多元。」

「那——,他和小冬的姐姐敲定了沒有?」

「敲定了,到了歲數就結婚。」

「喂——,你跟小冬現在怎樣?」

「吃屁了,她在上海工作,還會跟我?這個**。」

「你們大隊有女知青嗎?」

「我被分在大山裡,全是和尚,沒尼姑。」

「看來,你到江西這步棋走錯了。」

「上當受騙,什麼革命搖籃,窮的叮噹響,不過,話說回來,那裡的老鄉很好,隊長招待我們吃肉,我去廚房端菜,跨門檻時眼睛只注意油汪汪的大肥肉垂涎欲滴,腳下一跘,一碗紅燒肉全撒地上。」說完,鐵皮伸出舌頭在嘴唇的四邊舔了舔。

「咳——,可惜,太可惜了,到嘴的鴨子飛走了。」

「沒飛走,隊長把沾滿泥灰和雞屎的肉一塊一塊撿起來,在水塘里漂洗后重煮,重新端上菜桌。」

「味道怎麼樣?」

「誰敢吃?打死我也不吃,看了都噁心。」

「你不吃,其他知青吃嗎?」

「沒一個敢吃,隊長一家還捨不得吃,慢慢享受了幾天。」

鐵皮提到雞屎,勾起小龍下放派飯時第二天的一餐早飯。五菜一湯,一碗咸豇豆,一碗咸辣蘿蔔,一碗黑糊糊的臭鹹菜,一碗通紅的辣椒醬,一碗青菜和蛋湯。小懶一家愛吃臭鹹菜和辣椒醬,推薦小龍和小馬倆嘗嘗。小龍想,辣椒醬看著就嘴裡生辣氣,旺辣火,沒敢吃,臭鹹菜倒可以嘗嘗,因為,在家時也吃過臭豆腐,臭冬瓜,臭米筧梗(當地人稱旱菜)。用筷頭蘸了少許,剛入嘴,就像吃了口爛雞屎,馬上離桌,走到屋外,吐之不及。

返桌后,假裝吃了沙子掩飾過去。咸豇豆又是酸得出奇,酸得叫你皺眉,酸得叫你牙齒跟著發酸,酸得叫你不敢用牙去嚼,只能像吃話梅一樣,先在口中過渡一下,等酸勁和著口水稀釋后,才敢用牙齒去嚼。最後,比較能吃得只剩下青菜,蛋湯和咸辣蘿蔔。

「小龍,你上次寄給我的蘿蔔乾,生意不要太好(俚語:即受歡迎),兩天就搶光了。」

他倆久別重逢,談天說地,不知不覺鐵皮帶來的半包飛馬抽完了,屋裡煙霧騰騰,小龍趕緊打開門窗通氣,去廚房,給爐子換了只蜂窩煤,往空鹽水瓶注滿熱水,再將一碗干熟的糯米圓子放入鐵鍋,加水蒸煮。剛要轉身回裡屋,傳來蹬蹬的腳步聲,回頭一望,見小春手拿一包東西走來。

鐵皮起身與小春打招呼,見小春不理不睬的樣子,悻悻地打趣道:「哎喲——,天鵝來了,我是癩蛤蟆,想吃也吃不到,看看總可以吧?!」

「討厭。」小春挖了鐵皮一眼,「小冬等著你去吃,快去!」

鐵皮知趣地訕笑道:「不用你趕,我會走的,我才不想當電燈泡。」

「吃了圓子再走。」小龍挽留著鐵皮。

「算了,今天的圓子不好吃,吃了會噎死的。」說完,朝小春瞟了一眼,走到門口一轉身:「噢——,差點忘了重要的事,今晚去打貓,我在家等你。」然後吹著口哨,打個響指瀟洒地走了。

下放前,小龍和鐵皮黑碳幾個小夥伴白天練身體,晚上去打貓,找來鏤空的爛鐵皮,做成一隻籠子,一頭做成一扇活絡的門,裡面放些食物,貓一走進鐵籠,活絡門就關死。每晚都能逮到一兩隻貓,先在籠中把貓勒死,再剝皮。第二天,誰家大人不在,就在誰家煮貓肉吃。貓肉不好吃,有一股膻味,須加入茴香,八角,桂皮等佐料。貓皮晒乾后,可以賣錢,錢到手后可以買煙抽。不久,里弄乾部挨家通知,不許打貓,因為貓和**的「毛」諧音,誰再打貓,按「現行反革命」論處。

小春拿來的一包東西,全是小龍寫給春的書信,由於反覆使用郵票,貼郵票處都被剪了個洞,這些殘破不全的信封,好像預示著當事人情感的肢解和滄桑。

「小春,你把信拿來做啥?」小龍邊說邊將注滿熱水的鹽水瓶遞給小春。

「做啥?!兌現你昨晚的承諾呀!」

「這跟信有什麼關係?」

「哼——,劃掉。」

「劃掉什麼?」

「你自己看呀!」

小龍突然明白過來:「好——,你幫我找,我來划。」

昨晚小春聽了小龍的耳語,高高興興地去睡覺,其實,根本睡不著,加上興奮,好像喝了一杯濃濃的咖啡,更無睡意,重新起床,打開抽屜,把小龍寫給自己的信全整理出來。

「小春,你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

「小龍臨走時跟你說了什麼話?」

「他說不再傷我的心了,不再『皆可拋』了。」

「我說小龍是個好孩子吧。」

「嘻——,」小春露出蔑視的一笑,「你不是說過世界上比小龍好的還有么。」

「那是我的氣話,是幫你消氣的,你倒好,豬八戒倒打一鈀,要了男人,不要老娘。」

小春得了一場瘋病後,學會心機了,心想,你小龍不能口說無憑,必須黑字白紙,先把信中銼心銼肺的詞語劃掉,再叫他寫份保證書,哼哼,看你孫悟空還能跳出如來佛的掌心。

先劃掉的是一句比喻,——我倆像一對飛行在沙漠中的孤雁,期待著海市蜃樓出現的同時,卻被飛沙蒙住了雙眼,孤雁還能比翼雙飛嗎?

「哼——,這麼好的文采,劃掉心疼吧?」小春在一邊幸災樂禍。

再劃掉的是「皆可拋」,——友誼誠寶貴,愛情價更高,若為前途故,兩者皆可拋。

「哼——,又心疼了吧?虧你想得出改這樣的詩,你這麼會寫,為啥不寫一首情詩給我?」小春開始得寸進尺。

「噢——,我寫我寫。」

「先寫保證書!」小春得隴望蜀,步步緊逼。

「保證書?寫什麼保證書?」

「我說你寫。」

然後,小春將自己擬定的腹稿一五一十口述出來,小龍一字不漏地拷貝下來。

「光有書面保證不行,還要有實際行動。」小春開始乘勝追擊,臉上泛起了紅光,迎等著小龍的一撲一親和一壓。

小龍在小春一連串的脅迫下違心的首肯,僅僅是緩兵之計,其實,當小春在醫院裡將《三家巷》四分五裂的那一刻,小龍已在心裡一錘定音,今生今世不可能和一個瘋婆子啼笑姻緣,之所以自己還在枉費心機喚醒春的意識,也不過是為了平息兩家的衝突,也不過是還一份良心債,所以,當龍手牽著小春跨出醫院時尾隨的幽靈聲,已將小龍的畫皮剝得一乾二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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