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撲朔迷離

第29節撲朔迷離

臘月不下雪,開春卻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雨夾雪落地就化,將寒留在了人間,把冷吹向了空間,往日在室外手舞足蹈的病人被寒冷逼回了牢籠。龍的擔憂不僅僅是天氣的發難,還有一樁觸目但不驚心的煩難,小春手背上的凍瘡發春不發冬,上海人稱之為春瘡,奇癢還化膿,每年這個時候,小龍都會提醒春,不要受凍,不要用燙水洗手,更不能在火爐上烤。

小龍無法駕馭天氣,但能駕馭春的雙手,只要一有空隙,就將春的兩手焐在自己的胸口,春有時配合,有時反抗,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於是,一個要往下拽,一個不願就範,引得同室的病友欣喜若狂,大呼小叫。

連續兩天開懷焐手,小龍受涼有點鼻塞,一個噴嚏,一掛鼻清水衝出鼻孔,粘在上下嘴唇之間,龍急忙掏出揉成一團的手帕,用手扯展開,剛要擦去鼻涕,手帕的一角卻被春緊緊抓住。小龍以為春又在跟自己胡鬧,氣呼呼地將小春的手扳開,但是,春的手與手帕分不開了,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也不放。

小春見到手帕的一剎那,好似遙遠的宇宙空洞閃爍出一團五彩斑斕的光束,嘭的一聲,炸開了幽閉的大腦海溝,記憶的閘門裂開了一條縫隙,耶——,這件東西好眼熟,在哪裡見過,接著,圖像慢慢清晰,是我的,是我送給心上人的,怎麼在這個人手裡?這人是誰?接著,清晰的圖像又模糊起來。

小龍發覺春的目光有些異樣,不再空靈,不再飄渺,徒然心生一喜:「喂——,春,小春,你想起什麼啦——?」

突然,小龍察覺春的目光又開始遊離,冥冥之中,小龍預感到是手帕觸動了小春的意識,手帕是春的定情物,啊——!自己真蠢,怎麼沒想到吶?!對,還有襪子,小龍急忙脫掉鞋子,挽起褲管,抬起腳,高高的舉到春的面前。

耶——,這件花花綠綠的東西怎麼也在這人身上,小春忽閃著眼睫毛,在手帕襪子和小龍之間打轉,然後,再目不轉睛地盯著小龍,瞬間,兩行淚水由慢到快,由細到寬從眼眶滾落。

「醫生——!」小龍情不自禁地大喊一聲,因為,小龍聽醫生說過,精神病人是沒有七情六慾的,不會笑,尤其是不會哭的:「春——!我是小龍,我是小龍呀——!」

「嗯——嗯——。」小春一邊點頭,一邊發出一個個單音節的嗯,並不像小龍那麼激動。突然,小春皺了皺眉頭,望了望周圍的人:「他們是什麼人?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在這裡?小春一連串問了幾個什麼,小龍一時間無從回答,倉促間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編謊,如何圓謊,如何做到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是這樣的,大年三十,你突然昏倒,胡言亂語,救護車上的醫生誤診,把你送到了這裡,其實沒什麼病,我就是來接你回家的。」小龍邊說邊裝出一副平白無故的樣子。

「大年三十?」小春的記憶定格了,眨了眨眼睛,記憶的片段像電腦的程序差錯無法複製,然後,粲然一笑:「小龍,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就是醒不過來,夢裡,我在追一個人,看見了,他跑了,又看見了,他又跑了,累死我了,我覺得周身乏力,我想睡一會兒,你看著我,不要離開。」說著,抓住小龍的手,兀自墜入夢鄉。

精神病人在發病期間,精力是旺盛的,超常的,有些病人可以整天整夜不睡覺,有個別病人可以在大冬天不穿衣服,小春長時間不睡覺,上下眼皮的肌肉和神經處於緊繃的狀態,突然鬆弛下來,眼睛一合上就不願睜開了。

等小春熟睡后,龍輕輕地扳開春的手,伸手到枕頭底下,挖出了那封「殺人」的信,再將被子掖掖緊,轉身躡手躡腳遛出病房,像撒歡的野兔直奔公共電話站。電話那頭傳來春母喜極而泣的顫咽聲,小龍一口氣咬定了幾個攻守同盟口徑一致的必須和不可以,像戰場上的將軍在發布命令,釘是釘卯是卯,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不能讓春知道自己得了神經病。電話那頭,春母還在嘮嘮叨叨,小龍擔心話費超時,回家的路費不夠,趕緊來了個急剎車:「好了,媽,有話到家再說.」啪一聲把電話掛了。

小春這一覺,從天亮睡到天黑,又從天黑睡到天亮,足足睡了二十多個小時,睡得飢腸轆轆,睡得筋疲力盡,睡得像一頭死豬。在夢裡,春笑過四五回,只有下半夜的一次有點驚人,小春霍地從床上坐起,嘴裡嘰里咕嚕了一陣,等小龍從躺椅上躥起想探個究竟時,春往後一仰又入睡了。

小春清醒后再睡醒的那天,一片陽光暖暖地射進窗戶,照在春的臉上,像一朵玫瑰沐浴在陽光中,小龍驚訝地發現,經歷了遊魂盪魄的二十多天,美女成了仙女,她那左顧右盼的眉目間,明顯多了一份以往沒有的神色和神情,明顯多了一種以往少見的矜恃和含蓄,含情脈脈的羞澀少了一點天真無邪,一顰一笑的展顏少了一份天真爛漫,龍在心中暗暗竊喜,想必,二年前閉縫的桃子已經綻放,春桃掛在樹梢,自己隨手可摘,唾手可得。

「小龍,扶我一下。「春說話的同時,伸出雙臂,這一看似不經意的舉動,恰恰凸顯出小春此時此刻久旱雨露的心聲迸發出來的對呵護的渴求,同時,不失少女對心上人發點小嗲的意味,就像保爾的第二個戀女渴求心上人替她穿衣才肯起床一樣,也像國畫中的神來之筆,濃一點俗,淡一點艷一樣,都要恰到好處。

春光明媚,柳翠燕舞,宣傳車急駛而過,絕塵而去,京劇樣板戲《沙家浜》郭建光的唱腔「朝霞映在陽澄湖上……」的餘音余調還滯留在空氣中,久久不願散去。小龍牽著春跨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想起鳳凰涅槃的浴火重生,感知褻瀆愛情的空靈無生。

突然,一個聲音像幽靈一樣在尾隨:「放開春的手,你這偽君子,我要揭穿你,我要鞭撻你,你這無恥的愛情騙子,你這……。」

「呀——!小龍,你的耳朵紅的不得了,一大清早,誰在罵你?」

「是嗎?」小龍下意識用手摸了一下,卻不敢轉頭與春面對面,感覺自己成了一條從陰溝里爬出來的蟲,怕見陽光,怕見光明。

「小龍,快看,那個瘋子像不像小頭?」

小龍順著春手指的方向一看,小頭跟隨在他的母親身後瘋瘋癲癲地拐向精神病醫院的路口,難道管電話的老媽媽說的那個知青就是他?!難道做了對不起春的人就是小頭?!一團疑雲縈繞在龍的心頭久久不散。

「好像不是小頭,你看錯了吧?」小龍不置可否。

「大概看錯了,小金說小頭已回了浙江老家,這個叛徒。」

「叛徒?你說誰是叛徒?」

「小頭呀!是他出賣了銅頭,我打算春節見面時告訴你的,所以,信上沒有寫。」

小龍越聽越糊塗,怎麼是這樣?太複雜了,看來自己必須見到小頭,必須搞清除他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春的事,為了替銅頭報仇也必須找到他。

到家天已擦黑,鄰居們都早已關門歇屋,即使有一兩家從窗戶里射出的探疑目光,小龍也是視而不見,奪路而走,何況,小春的臉已被圍巾裹的嚴嚴實實,龍堅信,在非常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媽——。」小龍和小春踏進外門,見兩個母親都在,同時一聲兩叫。

「哎——。」兩個母親同時來了個條件反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把小龍媽和我急死了,……。」

「媽——,沒事了,急什麼。」小龍急忙打斷春母的話,並對她眨了眨眼,示意少說為妙。

「對對,沒事了,新年大吉大利。」龍母討了個好口彩,皆大歡喜。

裡屋縫紉機的轟轟聲停了下來,小龍急趕兩步躥進裡屋,喊了一聲爸,再附在春父的耳朵邊小聲道:「叫媽進來。我有話說。」

「老太婆。」

「什麼事?」

「進來。」

春母一進房,小龍馬上把電話中的「幾個必須和不可以」再強調了一遍,再轉身到外間,生怕自己的母親在小春面前說漏嘴。突然,小龍感到一陣睏倦襲遍全身,連連打了幾個哈欠,連日來提吊著的高度緊張突然鬆弛下來,感覺自己也和春一樣,需要睡上二十個小時來回回力,補補神:「爸——,媽,讓春早點睡,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我不睏,我不睡。」春還有許多話想跟龍說。

「你沒看見啊?!小龍在打哈欠。」龍母開始心痛自己的兒子。

小龍走到春的身邊,在她耳旁悄悄說了幾句話,隨即,小春高興的喊起來:「好——,你說的,不要賴。」說完,打水洗臉洗腳睡覺去了。

回家的半道上,龍母提醒小龍要三思而行,並詢問龍的真實想法,小龍回答的模稜兩可。到家了,龍母還不忘將琴母轉述她的有關小春在農村的事啰嗦了半天,小龍半閉著眼睛嗯嗯著,漸漸地到了蘇州(方言:即睡著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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