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夢醒時分

第28節夢醒時分

一石激起千層浪,春的瘋,給兩個家庭同時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和災難,春父除了吹鬍子瞪眼,更多的是怒罵和責怪,罵小春死不要臉,瘋了還不忘發情,罵小龍是陳世美,早晚要吃虎頭鍘,怪老太婆沒把女兒管住,管好。

春母本來就有高血壓,一氣一急,得了小中風,天天賴在小龍家裡,要小龍一家負責小春和她倆的後半生。

龍母更是氣不打一處出,憑什麼要負責她娘倆後半生,老古話橋是橋路是路,打死強盜不抵命,想把責任推的一干二靜。

龍的外婆本來就不喜歡小春,這下可來勁了,指桑罵槐:「人家是福字倒貼,你家小春是眼睛瞎了——倒貼。

春母在醫院見到小龍的第一刻,本想狠狠地痛罵小龍一頓,再狠狠地咬上一口,了解內情的病友家屬一致規勸:「小春媽,使不得,一把鑰匙開一把鎖,能讓你女兒的病好起來,還非得小龍這把鑰匙,光靠吃藥打針好不徹底,」

「對,不能發火,非但不能發火,還必須細心,耐心,誠心待龍,只要小龍放棄」皆可拋」,你女兒的病篤定能好。」

病友家屬七嘴八舌的規勸和開導讓春母的腦袋點的像雞啄米。所以,儘管手中有十五把噴火槍,也只能將槍口對準自己的胸膛,雖然痛心疾首,還得強扮笑容,強演和靄,一聲一個小龍,一聲一個女婿。

小龍踏進醫院的第一刻就抱定宗旨,小春的病不好,自己決不離開醫院半步,並決心用贖罪的心態,以自己的滿腔熱情和行動來感化春的迷智,喚醒春的意識,還一個真實的鳳,一個完整的春。

小龍在醫生的建議下,計劃採用睹物思人的方法,循序漸進地誘導和啟發春對往事的回憶。睹物思人,關鍵是物,什麼物才是最敏感,最觸心,最入情的吶?小龍從初見小春的那一刻開始搜索,她家的石磨?我家的破自行車?自己的口琴?還是春的照片?石磨太重搬不動,破自行車哥哥上下班在用,口琴在農村沒帶來,照片倒很多,要不,先把春的照片拿些來,再加上自己送給春留念的黑白照。

醫院有電話,不給打,只能去公共電話站打傳呼電話,查了電話簿,總算撥通了。

「把電話話費了。」管電話的老媽媽一點不客氣。

小龍掏出一毛錢,找回六分,開始等回電。五分鐘過去了,回電沒來,十分鐘過去了,回電還不來,小龍身在電話站,心卻留在了病房。

「誰是小龍?」

「是我。」

「回電來了,快接。」

「媽,是我,小龍,什麼?聽不清,我是小龍,」小龍嘴對著話筒下方蜂窩眼大聲喊著,「你去小春家拿些照片,什麼?不是刀片,是照片,對對,多拿幾張,還有我的,一齊送來,越快越好,什麼?在我家裡吵架?你對小春媽說,看照片對小春的病有好處,對對,好了。不多說了,我要回醫院去了,明天一定要送來,別忘啦——!」

電話一掛,小龍轉身就走。

「喂——!電話費不付怎麼走了?」

「噢,對不起,病人在醫院等我,多少錢?」

「兩隻電話八分。」

「才打一隻電話,怎麼是兩隻?」

「同志,幫幫忙,阿拉忙來兮,嘸么辰光陪儂劈情調。」

「啥——?劈情調?啥人跟儂劈情調?!」

小龍離滬日久,對新發明的俚語不懂,心想,只聽說劈柴爿,沒聽說有劈情調的。

「快點,快點,付八分。」

小龍看了看身邊等打電話的人已排起了長隊,再和這個老媽媽瓣嘴,會引起公憤,說不定還會冒出一個好事者讓自己鬥私批修,趕緊掏出一毛。

「找我兩分。」

「給,找我三分。」老媽媽給了小龍五分的硬幣。

「我沒有一分,無法回找」

「把五分退給我。」

「退給你,我的三分什麼時候給?」

「等有了再給你。」

旁邊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見這兩人為了找零錢寸步不讓,從衣兜里掏出兩個一分給小龍,小龍給了女孩兩分,然後拼了三分給老媽媽,再伸手拿回桌上的五分。

臨走時,小龍不樂意的低咕了兩句:「零錢多備一些,什麼為人民服務。」

「為人民服務,又不是為你一人服務,神經病。」

小龍拿到三分錢的同時,得到了一個神經病雅號,心想,老子還好不是神經病,否則,打了你也是白打。

第二天,十幾張照片擺放在小春面前,小春像導演挑選女一號,這張翻翻,那張瞅瞅,一會兒笑笑,一會兒罵罵。等小龍打飯回來,所有的照片已經四分五裂,其中,小龍的全身像,上半身已進了春的嘴裡。

「哎呀——,我的大小姐,快吐出來。」小龍邊說邊將手掌伸到小春的下巴處。

「嘻嘻。」三天來,小春第一次開顏,還對著龍扮怪相。

「哈哈。」小龍抓緊時機裝神經病迎合小春。

「伊——,嘻嘻。」小春手指著小龍的鼻子,那一聲「伊——」由低往高,還顫顫的,抖抖的,在小龍聽來,簡直是天籟之音。

「伊——,哈哈。」小龍也學著春的手勢回應著。

突然,小春抓起一把碎照片扔到龍的臉上,又抓起一把撒向天花板,嘴裡還在不停地亂語:「飛——,飛——。」

突然,小春在枕頭底下亂翻一氣,好像在找東西,但是,沒找著,顯得很煩躁,還有點亢奮。

「會不會在找那封信?」龍在心裡嘀咕,早晨鋪床無意中發現枕頭底下有封信,一看信封,是自己年前寫的在農村過革命化春節的那封信,小春怎麼突然想起來要找信吶?小龍從衣袋裡掏出那封信。春一見,撲上來就搶,雙手緊緊地抓住信封貼在胸前,兩眼噴火似地瞪著龍,生怕那封信又到了龍的口袋。

「啊——!我真傻,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書——,書是最好的物呀!」龍突然想起《三家巷》是他倆初戀的見證物,小龍一時激動的忘乎所以,撲上去對著春的臉重重的響了一個波,又嘴對嘴親了一口,小龍發現,一個波加上一個親,春原本像石灰水刷過的臉有了一絲紅暈,蒼白的嘴唇也泛起了粼粼波光,龍飛一樣的奔出病房,箭一樣的飛到公共電話站。

「又是你呀——!」老媽媽的記性特強,很快找出那天的電話號碼小紙片,電話撥通后,留下回電號碼,「啪嗒」一聲掛斷聽筒。

「老媽媽,你的記性真好,連我的電話號碼還能找到。」龍想起那天的瓣嘴,有意套近乎。

「小夥子,不是我的記性好,是我的經驗好,從這個醫院出來打電話的人,肯定不會是一次的。」說完,用手指了指精神病醫院的方向,接著又補上一句,「裡面住的是你什麼人?」

「女朋友。」

「受了什麼刺激?」

龍一聽這個老媽媽很內行,就一五一十籠統了一遍。

「嗨——,巧了,上個月,也有一個和你們情況差不多的,是從浙江來的,是個男的,據說也是下放學生,因為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就天天想,天天悔,悔青了腸子,悔壞了腦子。」

小龍聽了老媽媽一番話,覺得自己也成了那個男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趕緊用圍巾遮著半邊臉,人說度日如年,此刻,小龍感覺度秒如年,心想,電話怎麼還不來。

「喂,小夥子,我看你是個好人,菩薩會保佑你的女朋友的。」說完,探腰朝外面望了望,見沒人,輕輕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老媽媽的前半句小龍聽了很受用,後半句聽了很反感,菩薩能保佑嗎?菩薩都讓紅衛兵砸掉了,哪裡還有菩薩?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還能保佑小春嗎?迷信,小龍不相信迷信,小龍相信奮鬥。

「嘀鈴鈴」一聲脆響,回電來了:「喂——,哥,是我,……還沒好,……都撕了,……送本書來,書名是《三家巷》,……就是港口的港,去掉三點水的那個字,對對,在小春家裡,……派用場,啊?死馬當活馬醫,……是是,快點送來。」

書來了,奇迹並沒有發生,《三家巷》的下場和照片一樣,也是四分五裂,這下,龍無計可施了,已經停了兩天的葯還得繼續慢慢的騙小春吃,龍在心裡詛咒,老天爺要懲罰就懲罰我吧,天地良心,小春是無辜的,這不公平!

大串聯,軍帽被搶,身寒心傷,自己差一點鑽進牛角尖鑽不出來,招工失利,自己又差一點鑽進牛角尖鑽不出來,否則,躺在這裡的不是小春而是自己,老天爺——!給我明示吧!小龍對老天爺情有獨鍾。

三月是上海的倒春寒,太陽已有好幾天沒露臉了,這種陰冷的天氣,神經正常的人也會變得不正常,所以,醫生特別關照病人家屬要特別注意,一旦有什麼異常要及時通知護士。

在醫院當陪護,小龍有經驗,記得,大弟12歲開盲腸炎,父母讓自己陪夜,鹽水掛完,在病床邊的地上鋪一條草席過夜,剛想躺下,一想不行,不能睡,自己睡覺很死,萬一大弟半夜有情況,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叫又叫不醒,推又推不到,怎麼辦?於是,跑回家拿回一根繩子,將繩子的一頭綁在大弟手腕上,另一頭綁在自己的手腕上,這樣,只要大弟一拉繩子,自己就可以醒了,同病房的人都誇自己,「這個小孩真聰明。」

第二次是陪大姐,大姐是工傷,飛旋的砂輪脫軸,飛到牆上,彈回來,又飛到大姐的頭上,大姐當場跌倒並嘔吐,入院診斷為中度腦震蕩。陪大姐不必用繩子牽手,但務必當好警衛員。大姐要方便不能上廁所,須在床上用扁馬桶解決,那時的病房是男女混雜的,大姐還未出嫁,還是黃花閨女,在眾目睽睽之下,確實羞愧難擋。大姐叫我請他們迴避一下,男陪客迴避無話可說,男病人迴避,而且是一個老人,感到有點為難,最後,還是硬著頭皮下了逐客令,然後,在門口站崗放哨。

可是,兩次陪護的經驗,在小春身上沒派上一點用處,因為,自己始終處於被動的位置,自己必須像個無頭蒼蠅圍著她轉。

蒼天有眼,老天開恩,小龍的擔憂並沒有發生,兩天後,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春突然清醒了,清醒的一剎那,龍清晰地看到,兩行淚水從小春的眼眶中潸然滑落,同時,兩股喜極而泣的熱淚也悄然無聲地布滿龍的面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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